一千年的差距,即使頭破血流也要掙脫出束縛的心情,姿姿卻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不是已經動搖。
夜裡一直無法入睡,那麼多次的嘗試,周琅的死,似乎在閻裳的縱容與束縛的矛盾中變得毫無意義。在這個世界,她終究贏不了皇權嗎?
門無聲開啓,姿姿頓時警覺,只是熟悉的氣息讓她沒有感到緊張,只是半撐起身冷冷的看着黑暗中的人影走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同樣也不知道在自己冷漠的傷害下,自己的對手還能堅持多久。
“我已經睡下了,你——”
她的話還未說完,閻裳卻像聽不到她的話般,在牀邊坐下,俯下身,摟住她的腰,把頭抵在她的腰間。
姿姿的身體瞬間繃緊,然而閻裳只是抱着她,像一個沒有依靠的孩子。姿姿不敢動,也動彈不得,她似乎從沒有和閻裳這樣親近的接觸,也沒有這樣近的看過他。月光下閻裳的臉上似乎帶着濃濃的陰影和淡淡的疲憊,幾乎要讓人以爲這個人不是她所認識的閻裳。
“我要睡了。”她淡漠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清晰,閻裳卻好似沒聽到一般,合着雙眼。她知道他沒有睡,可是眼前的閻裳,讓她無法推開。
閻裳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他只是靜靜依靠着姿姿,她無法推開,也只能裝睡。
天將亮時閻裳默默離去,姿姿也一夜未睡,竟然這麼好的機會跟閻裳說十五的事,卻沒有開口。那時的寧靜,只讓人覺得任何一點聲音,都會打碎掉什麼。
可是天一亮,姿姿的理智也回來了,只能懊惱着錯過了機會,一早便找到守衛,“我要見閻裳。”這次不再是詢問的口氣,守衛像是得過命令,派人去詢問了,便由兩個人護送她前往。
“他不在御書房?”
“是,皇上剛下朝,命我們帶您在這裡等候。”
姿姿想起昨夜的他,雖然雙眼閉合着,卻不知有沒有睡着。而天剛亮,他卻又起身去上朝。她所見到的閻裳,與記憶中窺探到的那個鄢王,有太大的不同。
究竟是人變了,還是她的記憶有了差錯。
遠遠看着那個身着皇袍的人走來,不見了墨綠金蟒,暗紅濃重的長袍上,暗金的朱雀自左肩拖下長長的尾羽。
面如冷玉,全然不見絲毫昨夜的疲憊。
閻裳屏退暗部,只是未退宮女和宮人。或許在宮中人眼中,他們的存在根本不算是存在。
“你找我?”閻裳的臉上浮出一道笑容,曾經覺得他的笑那麼難得,現在,卻寧願希望他不是爲她而改變……
因爲這樣的改變,註定連回報都沒有。
姿姿稍稍移開目光,“是,我有事求你……”
“不用說求,有什麼你就說吧。”
姿姿擡頭,“放十五離開吧,我可以保證他從此只當一個普通人絕不再露面,不與官服和江湖有任何瓜葛。”
閻裳的笑容有少許的斂去,卻依然沒有消失,淡淡的凝在臉上,微微勾一下脣角,“你倒是改變了不少,爲了別人的事情這般上心……”這或許不是第一次見,之前,有過那個叫新月的女子,卓姿姿的姐妹。後來,又有那個一臉濃妝的庸俗男子。
爲何,卓姿姿的目光,她的關心,就不曾落在他身上分毫?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留他一條命?他帶你逃走我本留不得他,只因他對你,尚且忠心。你說,我該如何做?”留他,因他尚且有用。但留他,也依然是個禍患。可是不留,就再無留他的理由。
風動衣袂,他們彼此對視着,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良久姿姿終於開口,已下了決心——“放他走。我不再逃了,逃也逃不掉,我會留下來。”低頭咬了咬脣,“這次,是真的。”
她終於還是輸了,不得不認輸,不得不在這個時代中對權力低頭。
只是她心裡依然賭着氣,下定決心,就算留下來,她也絕不蓄髮絕不入後宮。閻裳就算要勉強她,他要拿一個光頭尼姑怎麼辦?
只是一擡頭,卻迎上閻裳深達眼底的笑意,那雙薄冰般的眼瞳透着暖意,讓姿姿心裡一震,心裡竟生起濃濃的愧疚。
他何必?
真的何必……
她並不是那麼真心的留下……
“我……十五的事就拜託你,我還是先——”話音未落,只見閻裳臉色一變,一旁兩個宮人不知何時掏出短劍直向他們刺來——那兩人本衝着閻裳而來,姿姿身置他們中間眼見一把短劍就要除去她這個障礙,閻裳將姿姿往他身後拉去,自己卻沒來得及防備,被劍深深刺中的肩頭——
“閻裳!!”
“有刺客!護駕!!”四周暗部飛速趕來,那兩個宮人竟也武功不俗,一時混戰起來,閻裳拉着姿姿退出危險之地,身體始終擋在她之前。
姿姿看着那汩汩浸透了整隻衣袖的血,暗紅的衣衫顏色變得更加暗沉,暗金的朱雀隱沒在血中。
“閻裳!快叫大夫來啊!”這一刻姿姿的心真的軟了,何必呢何必呢?她從沒有把他放在心裡,從沒有誠心留在他身邊,就在剛纔她還只是想着怎樣跟他對抗。可是閻裳卻爲她無奈下的妥協真心的欣慰着。
她看着血從閻裳的指縫間依然不斷滲出,伸手去幫他按住傷口,原來他的血,也是熱的。
“對不起,我真的不會再逃了。”
這句話情不自禁的出口,像是魔怔了一般。從很早她就知道,在這個人身邊,她會變得漸漸不像自己。
御醫很快被招來,刺客已被暗部拿下,那悽慘的聲音讓姿姿不想去知道他們如何下場。
她鬆開了閻裳的肩由御醫去處理,自己手上滿滿的血跡漸漸冰冷乾涸,粘膩的觸感讓人心中微顫。
這一次,是她輸了吧。
——她走不了了。
牀榻上閻裳慘白着臉色,神情卻依然冷傲,若無其事的聽暗部回報,不肯顯出一絲虛弱。姿姿只坐在一旁看着,只覺她和閻裳之間仿若有一種束縛,逃脫不開,卻又靠近不了。
閻裳和羅剎之間,是不是一直如此。
閻裳聽着暗部的回報,眉頭卻越蹙越緊,安排好各處加強守衛之後,卻喚姿姿道:“宮裡可能還有刺客隱藏着,你收拾一下,我派人護送你去行宮。”
姿姿默默點頭,如今怎樣的安排都無所謂。她已經答應了不再逃,皇宮還是行宮,沒什麼不同。她起身,閻裳突然喚她,“羅剎。”
姿姿愣了一下才轉頭,閻裳看着她,似乎有什麼話想問,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叫她“沒事,去吧。他們會保護你,等刺客的事情瞭解,就把你接回來。”
他或許是想問,她答應的,這一次是不是真的作數。
他終究沒有問,因爲他該相信羅剎。羅剎從不會對他食言——只除了一次。唯一的一次,他所熟知的羅剎卻是永遠消失。是他先放開手,讓羅剎身置險境,因爲他相信着她的承諾。然而,終究得到了報應。
這一次,他絕不放手。
姿姿坐上馬車,十個暗部護送她,出城不久,便遠遠看到白雲庵的庵頂。她想起夏揚,便探頭對趕車的暗部道:“可不可以繞一下路?我有事想往那邊的鎮子去一趟。”
暗部看看天色,“稟大人,現在快馬加鞭才能在天黑前趕往下一個城鎮,如果耽擱下來,今晚就要在附近住下。”
“那就住下。”
暗部稍一遲疑,他們固然是擔負着姿姿的安全,不敢有所疏失。但此次出門是護送而非押送,他們自然要遵從姿姿的意思,便在附近找了客棧。
“大人,天色已經稍晚,就不要再出門,請明日再去陳莊。”
如今情況特殊姿姿自然會聽從暗部勸告,跟隨暗部走入客棧。
“小二,要鄰近的六間房,準備飯菜送到房中。”
客棧一樓是酒樓,從二樓可以直接看下去,暗部查看了六個房間,正在安排人員,姿姿百無聊賴的站在扶欄邊看着樓下,突然一道身影從門外翩翩走進,一身天藍錦緞,讓姿姿的心重重一跳。
那樣熟悉的天空藍,髮色漆黑,一絲不苟的攏進精美的束髮。
姿姿幾乎要停了呼吸,一刻也不敢移開視線。樓下的人像是感應到她的視線,擡起頭,悠悠一笑,衝她眨了眨眼睛。
一股巨大的情緒像是要衝脫出來,姿姿極力壓住喉嚨裡想要叫出來的名字,努力的要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比起笑,她現在更想哭。
讓人熟悉的濃妝,讓人熟悉的笑容。她以爲不會再見到了,以爲,這一切早已經沉入滾滾的江水再也無跡可尋。可是她卻不敢叫出他的名字衝下樓去,不敢讓暗部和閻裳知道他還活着。
樓下的人看了看姿姿身後注意力正放在房間裡的暗部,對她做了個手勢,指指天,指指兩人。姿姿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是天黑後再想辦法見面,便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在暗部的引領下走進房間。
暗部的房間分佈在她左右兩邊和對面,並無人看守她,似乎她的一切行動也都是自由的。閻裳信了她,無論是不是真心,他只讓暗部保護她的安全,卻沒有監視她的行動。
她沒有忘記自己答應的事,她不會逃走,可是不能不見周琅。
姿姿在房間裡坐立不安,雖然沒有人監視,但是她可以從走廊上走過而不被暗部察覺嗎?煩惱間窗戶卻被輕叩,姿姿一怔,隨即衝到窗前打開了窗戶——
天空藍的錦緞長衫出現在窗外,周琅一隻手掛在窗上一手做了個悄聲的手勢,對她招招手。姿姿拉住他的手,周琅一用力便將她拉出窗外,抄住她的腰飛了出去。
姿姿險些驚叫出來,她不是沒飛過,但從不知道周琅有這樣的身手,着實心裡忐忑了一下。他們在遠處的樹林停下,姿姿落地,半是驚訝半是欣喜的問道:“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身手?活的好好的也不早點來找我!”
周琅歪頭笑了一下,姿姿纔想起來,“對哦,我在宮裡,你也不能來找我……”
她的一顆心似乎終於悠然落地,那些痛那些傷此刻都那麼遙遠,不禁苦笑起來。很安心,很安心,安心到想哭。這個傢伙,這個禍害,沒死呢。
“啊,周琅你——”姿姿一擡頭,卻見周琅臉上帶着冷冷的奸笑,一隻手突然伸來,扼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