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水越的歌舞天下馳名,而這裡具有“笙樂水鄉”之名,出色的便不僅僅是歌舞,更有這裡秀美的山川水色。
晴空萬里水光粼粼,數條畫舫泛舟湖上,上面傳來的歌舞歡笑聲是這裡最爲尋常的一道景色。而今日湖上最大的一艘卻安安靜靜,不見撫琴歌唱的姑娘,只有一個正在打魚的船伕和挽着袖子等魚的濃妝女子。
“周琅!起來!餵你是豬啊還睡!?”
一桶湖水澆下來,周琅被噼啪亂跳的魚驚起來,“什麼事!?船沉了!?”
“把你沉下去啊!我們跑來這裡釣魚已經很奇怪了,你又光睡覺不釣魚,只剩我跟船伕!我怎麼不記得我有跟一個滿臉絡腮鬍的船伕私逃啊!”姿姿踢踢他,他們這艘船在湖上着實異類,她現在是有點相信這個人也許有那麼點歪本事,只是如今他們也算欽犯,居然還敢這麼張揚。
周琅坐起來,抖掉身上的魚,捏着溼溼的衣服盡力遠離身體,“可是我不喜歡撈魚——真腥。”
“——是你帶我來撈魚的!”姿姿把捅裡剩下的最後一條魚也潑到他的身上。
“哎哎!不要濺到臉上!我的妝會花掉!”
姿姿翻了個白眼,爲毛一個大男人要拿着妝容當命一樣,不對,大男人化妝這件事本來就已經很讓人鬱卒了。“你賣的胭脂不是號稱遇水不會暈妝嗎?我明明有看到你馬車上捆了一包胭脂帶出來的,怎麼,怕水啊?殘次產品?”
周琅撇撇嘴,有點支支吾吾,“也要看情況,被水泡了,再好的胭脂也總會花……”
姿姿不屑的嘁了他一個,“快換衣服,魚都撈好了,我們準備烤魚吃。”
周琅磨磨蹭蹭的走出船艙是魚的香味已經飄散開來,他往甲板上一坐只等吃現成的。姿姿把魚拿到一邊兒,在他的盤子裡只留一條最小的,“——不勞動者無食!”
周琅盯着那條兩寸長的小魚,他就是貓,這也吃不飽啊。
他哀怨的瞅了一眼姿姿手裡的大魚,在姿姿無視的目光裡,突然伸手便去搶——
“喂喂你——別搶!再搶咬你了!”姿姿用力舉高了魚,奈何周琅個頭比她高胳膊比她長,兩人抓着穿魚的竹籤爭搶不下。
船伕在湖上泛舟多年見多了遊玩的少爺小姐,見過奔放的,倒沒見過這麼直接的。卻也只是淡定的笑着把頭轉開專心划船。然而卻聽噗通一聲,待他轉回頭來,兩位僱主已經雙雙落水。
他忙招呼最近的畫舫,幫他一起把人撈上來。
“兩位沒事吧?船上沒有多餘的衣服,這裡有毯子兩位先裹一下,免得風涼,傷了身子。”漂亮如娃娃一般小少年遞了毯子過來,笑意盈盈,讓人如沐春風。
姿姿和周朗此時已是狼狽不堪,身上花豔豔的衣服全溼透不說,頭髮散亂,滴着水黏在身上,連臉上的妝也花得一團糟亂。
真是怎麼看都天生一對—— 一樣的烏黑眼圈殷紅大嘴。厚厚的粉糊成團,五顏六色都在上面洇染開來。畫舫上的人轉開頭捂着嘴嗤嗤的偷笑,也虧得眼前這小少年居然還能面不改色。此時姿姿也顧不了那麼多,忙謝了,接過來把毯子裹了個嚴實——毯子就只有這一張的,周琅打了個噴嚏,看看已經把自己裹起來的姿姿,便往毯子裡面鑽。
“你還跟我爭!都怪你我們纔會掉水裡!喂!你往哪裡靠!”
“你纔是——早把魚給我不就好了,現在難道還要看我凍死?你總不成這麼年輕還沒過門就想當望門寡?”
“我還沒說要嫁你呢!嫁了都還能改嫁!”
周琅對姿姿的“不守婦道”嚴重不滿,姿姿鳥他?
此時船主也露了面,一身單薄的青白衣衫,面色稍嫌蒼白,卻有着恬淡如雲的笑容。
“二位現在這樣看來也不便回你們的船上,就隨我們的船一起上岸吧。不知二位何處落腳,我派人送你們回去?”
“不必了——阿嚏!”周琅這般死要形象的人,與人對話又怎麼肯縮在毯子裡,從毯子裡出來翩翩往那裡一站,便被冷風吹出個噴嚏。噴嚏打爽了,笑容一展,便又風度翩翩——頂着一張全都暈花了妝的臉,也虧他能翩翩的起來。“多謝相助,只是我們並無落腳之處,吃住都在船上,便不勞費心了。”
“住在船上?”方纔那小少年開了口,“湖上風涼,你們又落了水,那不是要生病的!”
船主始終保持着那淺淡的笑容,比天高,比雲淡,讓人有些無法拒絕——“我是水越城秦樓樓主衣莫染,兩位既然落腳之處未定,便請到秦樓暫歇,也好好好休息,免得着涼。”
秦樓乃是水越最富盛名的歌舞樓館,而館主衣莫染更是盛名在外。周琅倒沒想到救了他們的剛好是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衣館主。不過他們說的倒是沒錯,這樣回到船上,連洗個熱水澡的地方都沒有,可不是什麼好選擇。
“那就叨擾了,先謝過衣館主。”
爲了躲避追捕,連日來的趕路幾乎都是在船上,沿水路南下,連上岸補給都是僱了船工去做。姿姿已經很多天沒有感受到不搖晃的地板和牀了,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倒頭就睡。
有人打開了門走進來,腳步不輕不重,酣睡中的姿姿全然不覺那人輕手輕腳的蹭上牀,在姿姿外面躺下來,又挪挪蹭蹭的扯去了一角被子。
一覺酣然,姿姿醒來的時候因爲再次陌生的環境而有些霧煞煞,然後轉頭,看到一張濃豔妖媚的臉。
青筋中……
一早起來的低血壓實在讓她不想大吼大叫。
拽過那條比她還白皙滑嫩的胳膊,姿姿張開嘴,一口就咬了下去——
“嗷嗷嗷嗷————”
院子裡迴盪着悽慘的叫聲,門外迅速有腳步聲跑近,有人拍打着房門,“姑娘,姑娘沒事吧?”
姿姿皺着眉頭不想說話,帶着鄙視的目光衝牀上的周琅擡擡下巴,周琅還抱着胳膊口年兮兮的裝委屈,接收到她的目光也只能代答道:“沒事!我踩自己腳了!”
“……”門外稍稍沉默,踩自己腳會叫這麼慘嗎?而且這聲音是跟那姑娘同行的濃妝男吧?不是給他安排客房了,怎麼睡這屋來了?
畢竟人家是客人,又是同行而來,他們不好多管閒事,“沒事就好,公子,姑娘,早飯已經好了,若是起了,就一起來吃吧。”
“多謝!”
應付完門外的人,周琅繼續歪在牀上揉着胳膊上清晰的牙印,口年的看着姿姿。姿姿皺了皺眉,安靜的早晨被打擾對於她而言是一件十分鬱卒的事情。她實在不想開口說話,可是眼前的人卻連自動下牀的意思都沒有,她也只得環燥的說了句,“滾蛋。”
這句話真的在周琅的預料之外,他撐起身道:“你怎麼都不問我爲什麼會在這裡,來幹什麼——或者幹了什麼——”
“——滾蛋。”姿姿不耐煩的重複,直接把周琅的話堵了回去。
天地良心,他一番苦心在這特殊時期的陌生環境下特地來保護姿姿以免有什麼意外,他知道這種舉動很容易讓人誤會——至於他是不是有點什麼其他心思那是另一回事——可是爲毛這個女人連給個誤會都沒有,讓他還怎麼解釋——爲毛啊,爲毛?
姿姿實在不想一句話重複第三遍,低血壓像一塊石頭壓在頭頂,召喚着她回到枕頭上去。於是她別開臉看也不看那個只穿一件單衣,露出滑嫩無毛的胸膛,一副美人春睡卻偏偏頂着一臉大濃妝來破壞風景的傢伙。
“小卓?”
見姿姿不再理睬他,周琅也只得自己起身,更衣換妝。
待姿姿終於清醒,肯從牀上爬起來,卻鬱悶的瞧着已經打扮妥當的周琅——方纔明明是紫色系的濃妝,怎麼這會兒又換了藍色?
“你怎麼睡着覺還化妝的?”
“那是夜妝,着顯的是濃豔妖媚,若半夜起夜或者突發事情出門,總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何況,我不是還得上你這兒來陪着你呢。”周琅媚眼微挑,如花一笑。
“——”對於這個問題,姿姿真的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了。“出去。”
——欸?不是滾蛋了?
“出去!沒聽到啊?我要換衣服!”姿姿把周琅踹出房門,感到滿身的無力。
她怎麼就找上這麼個“奇人”呢?
房門輕輕敲響,昨日聽過的小少年的聲音響起來,“姑娘,館主替您置備了身衣服,姑娘若不嫌棄就試試吧。”
“哦,稍等。”姿姿來開了房門,見門外小少年笑容甜美,道謝接過衣服,“謝謝了,也代我謝過館主。”
“不謝的。”小少年躬身客氣的離去了。
昨日那身衣服雖然已經烘乾了還能穿,但上面沾染的些許胭脂卻留下淡淡的痕跡,姿姿原也打算去買件來換。這衣服來的正好,她沒想太多,古人倒真是純樸好客,就算有什麼可介意的,最多讓周琅給館主錢就是了。
淺淡的紫藍色重紗衣裙似乎與濃妝並不相符,她看着鏡中的自己,依然是妖嬈綻放的,並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看來二十八歲,的確還不是“大嬸的年紀”。彆扭的心理稍稍得到緩解,她捨棄了濃妝,素着一張臉走出房門。
周琅在院子裡已經等了些許時候,見到她出來,微微愣住,定定看了她許久,直到她走到跟前,才委婉道:“你跟平時不太一樣呢……”
姿姿心情不壞,對他一笑,“對啊,以後都這樣也不錯,清爽多了。”
周琅又是一頓,提高了聲音道:“都這樣?爲什麼?你上妝的樣子多好看!小卓你不是真的打算不上妝了吧!?”
姿姿翻了個白眼——跟這種眼光“獨特”的人,溝通不能!
“啊?小卓!小卓?”
轉身,走人。任憑周琅長吁短嘆,高呼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