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在閻裳的默許下留在了山寨, 她跟隨在閻裳身邊,對姿姿的態度倒沒有什麼過分。
她跟姿姿,本沒有什麼仇怨的。甚至在庵裡之時關係也算得上不錯——她只是, 突然從一個美夢中被驚醒罷了。她以爲姿姿死了, 她留在閻裳身邊, 總有一天他會看她, 也許, 也會成爲他的一個妃嬪。殊不知,她的夢,卻如此天真。
以她無權無勢毫無背景, 閻裳怎會收她入宮。就算留下,一生也只是宮女罷了。
姿姿對她不無體諒, 於她, 她是擁有着她想要的東西, 卻視若敝履,毫不珍惜的人。恐怕她的存在對於清若來說, 只是一種殘酷,就算換做是自己,都要怨恨了。
有清若在她一直避着閻裳,借夏無極的事頻頻外出。如此,反倒是與言助相熟起來。
“言助, 你叫什麼啊?”
“我就叫言助不行?”
——她以爲言助是言助軍的簡稱咧。低頭, 繼續假裝槌衣服, 水盆裡卻映出言助那張細柔的臉——“言助, 你怎麼會想當兵的?你這模樣也不像個兵啊。”
“我本來也不是當兵的, 這不是我被拉攏來謀反,不對, 是復辟,就給了我個銜掛着嗎。”
“你既然都已經幫我們了,爲什麼不索性離開叛軍?”
“噓——這可不能亂說,你當他們能讓我活着離開嗎?”
卓姿姿想說其實有辦法能讓他離開的,這件事卓絲絲就可以辦到。恢復記憶之後腦筋似乎也快了許多。
“倘若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我是無法輕舉妄動的。除非有個我心甘情願臣服的人可以一舉得天下,坐上皇位,否則握又怎麼能冒被人殺的風險呢?”言助嘆着氣,語氣裡似乎在惋惜沒有這樣的人出現——然而他的話就好像直指向一個人,姿姿心中疑惑,手下卻未停——如果是過去的她大概不會有任何疑心,然而現在聽起來,卻似乎是有意無意的想要引她說出閻裳。
若要引她說出閻裳,此人就必然知道閻裳,也知道閻裳與她的關係。這是她多心嗎?
“小夏怎麼去了這許多時候還沒回來,不會闖什麼禍吧?”姿姿全做不知,看着小夏去的方向顯出擔憂。
言助也絲毫沒有留戀那個問題,似乎真的只是漫不經心的提起,此時只道:“但願沒有,不然他拿着我的腰牌,我也要完蛋的!”
“那不是正好嗎,跟着我們一起逃跑好了。”姿姿若無其事的微笑着,言助卻嘆道:“除非你能把泓帝劫走扶他繼位,否則我纔不要跟你們一起被官服追得到處躲~”
姿姿放下棒槌支着下巴繼續笑着問道:“言助你很厲害嗎?”
“那是自然,不然他們又爲什麼拉攏我?”
“那如果,我認識一個比小皇帝更適合當皇帝的人呢?”
這就是他在引着她說出來的話嗎?姿姿在笑容背後掩飾着她的冷意,言助卻似乎很懂得見好就收,完全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那就要看你認識的人有多厲害嘍~”
——好厲害的人。三言兩語間都在引着她說出他想要的話,自己卻置身事外,若有若無的挑撥着別人的好勝心。倘若她沒有恢復記憶,那今日恐怕就要着了他的道,說出閻裳。並且若有一絲對閻裳的崇敬,可能已經爲了證明閻裳的能力而說出更多。
他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還是後來發覺而起意?而他,又是站在哪一邊?
“怎麼了?”他似乎發覺姿姿的異樣,假意問着。
姿姿依然若無其事,“沒什麼,只是在想,要不要你去見見一個人呢。”
“嗬嗬~~你不會真的有什麼‘能人’要我見吧?如果有,還真得讓我見見。”
“會見到的……”回答時,她似乎看見言助眼中一閃而逝的鄙視。
他們送算等來了夏無極,姿姿還不等責怪他太慢,就被他臉上凝重的表情堵了回去。她嚥下原本要說的話,“出什麼事了?”
言助身份所限能夠探聽的事情不多,這才讓夏無極拿了他的腰牌混進主營去偷聽,被姿姿這一問,夏無極似乎才從壓抑的情緒中回過神,即刻便要爆發——
“已經有人奪了大權,不日就要登基,小天第一個就會被殺!我就不該聽笑無情的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我要去救他!!”
——這個夏無極!不看看他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急了眼!?
姿姿情急之下朝夏無極劈了一掌,毫無防備的夏無極就這麼軟軟倒地,姿姿擡頭卻在言助眼中看到一閃而逝的驚訝—— 一個會潛入叛營的女人沒有人該人爲她不會武功,他驚訝的,是卓姿姿武功已經恢復。
這個人知道的太多,反而讓他的身份難以猜測。
“小夏暈倒太顯眼了,我得趕緊帶他走!”
他忙幫着姿姿把夏無極運出軍營,目送姿姿扶他走時,突然開口道:“小卓,我是誠心想幫你們的。”
姿姿回頭,也許,他也發覺今天自己暴露的太多。但是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若他是想要害他們,大可不必幫他們這麼多。無論他的目的是利用還是攀附結交,他的幫助是真的。
“我知道。”她笑了笑,不想如過去的羅剎一般,輕易便放棄否定了一切。
“放開我!!”
夏無極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只有一張嘴巴能動。“放開!我要去救小天!他出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的笑無情!!”
笑無情發出鄙視的一聲,“怎麼救?你想單槍匹馬闖進去,在救出人之前被亂刀剁成包子餡?”說着他還轉頭對新月道:“今兒早上的包子不錯,明早就照這個來一份。”
一旁山賊卻因爲聯想太豐富而稍稍反胃了一回,再看那活色生香的夏無極大美人,就有點變了味兒。
他再轉頭對寒水說:“發信號聯繫水榭的人馬上到這裡來。”
夏無極聽了一愣,發信號!?這麼說水榭的人就在附近!?——“笑無情!!你是故意的!我跟你沒完!!”
——沒完又能怎樣?笑無情理也不理他,徑自走到閻裳面前道:“眼下情況你看到了,水榭已經決定出手,你要不要一起,隨你。”
聯合水榭自然是眼下最有效的辦法,對雙方都有利,尤其笑無情要的不過是兩個人,而閻裳得到的卻將是天下,閻裳不可能不答應。
絲絲與姿姿都很清楚,這也許是此生笑無情和閻裳唯一一次並肩聯手。這樣的場面,將再無機會見到。
臨走之前,笑無情卻對絲絲道:“通知水榭的人,只要救到人我們立刻就撤。”
“你不信任閻裳?”
“你會信任他嗎?”
“……不會。”她只是,不知道姿姿會不會。
笑無情似乎知道她的想法,道:“若有必要我和留下就是,不過水榭的人,先讓他們退。”
絲絲點點頭,自然是明白這個人對於水榭那份過度的責任感。
卓姿姿在準備出戰時也曾迎上了絲絲懷疑的目光,她若無其事的笑笑,“幹嘛這麼看着,不認識了?”
“是有點。”卓絲絲靠在門框上,看她熟練的把袖箭綁好,腰間的短鏢補齊——卓姿姿什麼時候對這些這麼熟練了?“你幾時恢復記憶了?”
“說什麼呢。”姿姿低頭專心擺弄着袖箭,裝聽不懂。絲絲哼了她一聲,她既然不想說她也不多問,但自己的不滿還是要表達一下。
姿姿擡頭對她一笑,“絲絲,你就是這點好。”
“哼!”絲絲加重又哼了她一次,打量了她,“姿姿你幹嘛還穿黑色?如今你都不是暗部了,來換身鮮豔的!”邊說着她就去翻找衣服,姿姿的短髮穿長裙反而不協調,倒是穿起短裝英姿颯颯,和姿姿交換身體的那幾日她早就琢磨了個透徹。姿姿一邊抗議一邊制止她來扒自己衣服的舉動,“我們是去救人又不是出去玩,我有什麼好打扮的?再說交換身體的時候你不是也穿黑色嗎——”
絲絲手下未停,“那怎麼能一樣,我都是個沒前途的老女人了,你還名花無主呢!”
——她們到底誰比較老啊!
絲絲完成了她的更衣大業,姿姿原本做的準備也就都白費了。
絲絲滿意的看了看她一身水藍短衫,轉身出門,“收拾好了趕緊來,我出去等你。”
——她們真的是急等着去救人嗎?這真是關係國家命運的大事??姿姿只能把袖箭短鏢重新綁好,正要出門,卻見清若清幽幽的站在門口。她居然沒有發現她,看來當卓姿姿當太久了,感覺都遲鈍了。
姿姿不知道要跟清若說什麼,似乎從在山寨重逢的那一日,兩人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尷尬了。避而不見成了習慣,她不知兩人之間還有什麼話說。
“清若,你有事?”
“你要跟皇上一起去嗎?”
“我去幫夏無極救小皇帝。”她希望清若能明白,這跟閻裳無關。但卻不知清若有沒有聽懂,她只是幽幽望着遠處,只道:“我都幫不上什麼忙……”
“你不懂武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本來不也是不懂武功的嗎?”清若忽然擡起頭,那幽幽的目光看得人有點心裡發冷。姿姿沒辦法跟她解釋自己的事,就算解釋了,她可能也不會懂,更聽不進去。
“我該出去了,都在等我了。”
姿姿側身走出去,不想留的太久,最終讓兩人的關係太僵。
然而她剛走出房門,腰上一涼,清若竟拿着一把短匕首扎入她腰間——姿姿反手一把將她推開,刀子還留在腰間。
清若臉上竟無驚惶與懼意,那樣一個柔弱嬌小的姑娘,拿起刀子手連抖都不曾抖一下。
“清心,你爲什麼沒死?那時候我明明已經看見了你的屍體——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羨慕你,皇上那麼喜歡你,什麼都肯爲你做,只要你說想要,他什麼都會給你的,可是你卻那樣作踐他對你的感情,連一個笑容也不肯給——你知道你死了以後他變成什麼模樣嗎?明明不想承認你死了,卻一遍一遍讓夜叉重複你的死訊,好強迫自己不去找你。清心,你還想要什麼?爲什麼你不能好好跟皇上在一起,卻要讓我眼睜睜在一旁看着什麼也不能做!”她的聲音漸漸變作慟哭,“清心,你死吧,不要再出現了——”
姿姿只能蹙眉看着她,這個女人,只是很可憐而已。她不恨她,卻可憐她。
何必要爲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到如此地步?
她的聲音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她不能這個樣子去和大家匯合,看也不再看清若一眼,走回房間,在她面前重重關上房門。
她大意了,若在過去告訴她清若會做這種事她怎麼也不會相信的。可是女人……果然是女人……
不過從方纔被刺後她就知道,這一刀沒有傷到要害。匕首很短清若的力氣又不夠,傷口不深,這根本殺不死人。她脫下衣服摸着匕首□□,萬千思緒都不斷回放着,想起過去當暗部時那些即使受傷也只能自生自滅的日子。這點外傷早已是家常便飯。
她用繃帶把傷裹了,換了身外衣。甚至還能顧及到絲絲的反應不敢穿黑色,可是又怕血滲出來,只得穿了一身深紅。
妖嬈如血的紅,她其實從不習慣,即使如此的襯起羅剎的容貌氣質。
走路的時候都有些直不起腰,腰部肌肉運動扯得傷口不斷的痛,她暗罵這姿勢真難看……跟拉肚子似的。
遠遠的絲絲就看見她,“姿姿,怎麼換衣服了?”
“嗯,不小心弄髒了……”
“也好了,穿這件濺了血身上比較不容易看出來。”
“……”
擡眼看到清若早已經過來,神態自若像是沒看到她一般視而不見,只伺候着閻裳。姿姿暗笑,她如今竟也道行深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