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回來!
羅剎,回我身邊!
——吵死了!吵死了!!
卓姿姿只想拍案而起,吼兩嗓子,可是張嘴喉嚨卻只發出嘶啞的聲音。一瞬間身體好像重重墜落,跌散了一般沉重無力。耳邊亂糟糟一團,從混亂到清晰,那怪異的鈴聲終於停止。
卓姿姿睜開眼睛的時候有點暈,她看着眼前的雕花木牀薄紗帳幔,身穿道袍的人蹦來蹦去跳大神,下意識的想要閉眼直接睡過去逃避現實。然而眼睛剛閉上,那鈴聲便重重響了一聲,伴隨聲如洪鐘的一聲“喝”!
姿姿頓時睜大眼睛,耳朵依然嗡嗡作響。
脖子僵硬的嘎嘎轉頭,見到一個道長打扮的人一手持鈴一手拿木劍正指着她——這算毛?
她的大腦實在無法做出判斷。
混亂隨着她睜開的眼睛頓時沉靜下來,屋裡的人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彷彿落一根針都能驚到。這樣的氣氛,讓姿姿想問都不知怎麼開口。
終於那羣木頭人肯動了一動,衆人讓開兩邊,一個男子緩緩走近牀邊。
墨綠錦緞,金蟒長袍,墨發漆黑。
姿姿看得愣了,甚至忘記了身體的不適。這個人像是從夢裡走出來的,美玉融光,氣質高貴。明明沒有過多裝飾,那一身的華貴卻從骨子裡滲進去,再透出來,逼的讓人喘不過氣。
這算是老天給她的福利嗎?可是,她還是希望在更普通的情況下見到這樣的美人。
金蟒長袍的男子微微蹙眉,站在牀前的他有着睨視天下的氣勢,這讓不得不仰望他的姿姿心裡感到些許的不舒服。她承認她喜歡這種男人,可以傲視天下,可以站在天下人之上。但除了在她頭頂上。
“羅剎。”
聲音是熟悉的,那時時出現在耳邊不遠不近的聲音,喚着不屬於她的名字。
姿姿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麼寸,車禍之後,連穿越這種事也能發生在她身上。她張了張嘴,發現聲音暗啞,稍稍清了一下喉嚨,看着那個華貴的美人嘗試了一句很經典的臺詞——
“你是誰?”
效果真是好,美人的臉立馬變色,那冷冷的高貴在瞬間的驚詫與不信之後,竟然有火苗在那雙冰一般的眼睛裡燃燒。
袍袖下,羊脂似的一雙手,緩緩攥起來。
“王爺,”一旁一個與其他人打扮完全不同的黑衣男子上前一步,似乎在勸阻道:“羅剎昏睡已一年有餘,重傷初愈,還請給她些時間……”
“行了。”男子稍稍有些不耐,似乎被這話觸動了某些東西,斂了一下情緒,看向姿姿。“羅剎,至少你回來了。這一次,我不會食言,你也馬上把你承諾過的話,想起來。”他伸手撫過姿姿的臉,那一瞬間姿姿在他眼中看到一種可以稱之爲深情的東西,然而卻如煙花般絢爛短暫,甚至來不及看清,他便已經直起身收回手,又恢復了方纔高貴的姿態。
“夜叉,你就暫時在這裡照顧羅剎,隨時向我通報她的情況。”
“是。”
王爺正要走,從方纔就被忽視的道長開口問道:“王爺,那小人……”
王爺只掃了他一眼,那一眼彷彿在說——這人怎麼還在?
他看也沒再看道長一眼,只吩咐夜叉道:“既然羅剎醒了算他有功,打了賞讓他走。”
“是。”
原來只是個小角色。
姿姿在暗中打量,可是方纔不是說,她重傷未愈昏迷了一年嗎?那爲什麼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大夫,而是個跳大神的道士?
看了一眼美人離去的背影,他是個王爺啊……難怪那般的華貴優雅,高高在上。她還在看的功夫,叫做夜叉的黑衣男子已經遣散了屋內的閒雜人等,安排好丫鬟準備藥食,自己來到牀前。
王爺在時他一直低着頭,姿姿這時纔看清了他。單鳳眼,高鼻樑,不是美人的類型,但有着很男人的味道,看起來很舒暢。他的眼睛不大,但很黑,很深,直直的盯着她,盯的姿姿有些不自在。
“羅剎,”他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不斷的打量,似乎沒有放過姿姿任何一個細小的表情,“你方纔——真的不記得王爺?”
“不是方纔,是現在也不記得。而且,我不是羅剎,我叫卓姿姿。”
夜叉一愣,眼中有着奇怪的神采,盯着姿姿看了又看。
姿姿承認自己現在的處境不適合太張狂,可是這樣盯着人看,也着實有些失禮吧?
“看完了嗎?”
被姿姿一問夜叉很快平靜了神色,稍稍露了一個笑,但一副很熟稔的樣子似乎並不覺得那樣盯着她是失禮,只囑咐道:“歇着吧,你這一次傷的太重,又昏睡了那麼久纔會如此。那些事以後慢慢再想,我讓丫頭給你端粥上來。”
“……”這個人,是不是太淡定了一點?她都說她不是羅剎了,他的反應就只是這樣?“我說,我不是羅剎,我叫卓姿姿——”
“我知道。”
欸?
“我是說——”
“——你叫卓姿姿,是從另外一個地方來的。你出了車禍,不知道爲什麼醒來就在這裡。”
欸!?
姿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這個依然淡淡定,甚至還若無其事的替她整整被子的男人,爲什麼,他們兩個的立場,是不是有點顛倒??
“羅剎大人,請用粥。”
丫鬟端了稀粥上來,夜叉替她接了,放在她手中。看到姿姿驚訝的模樣,補充道:“這些,你十四年前就告訴我了。”
——欸!??
姿姿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憋了半天,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能給點激情嗎?”
“——抱歉,不太習慣。要什麼樣的?”
姿姿的嘴巴直接就沒合上,微微抽搐着往旁邊咧了咧——真,真高人!她堂堂一個新時代的好青年,居然被一個古人憋的無話可說!
好吧,她服輸,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弄清楚自己的狀況。“大哥,您能從頭給我順順嗎?”
這位仁兄倒也不吝嗇,將粥放下,耐心道來:“你和我,都是王爺培養的暗部——”
“他是王爺?”
“對,”夜叉被打斷也不惱,解釋道:“他是先皇御賜異姓王——鄢王,名爲閻裳。我們都是王爺暗中培養的暗部,爲了奪權之戰。”
“——篡位!?”姿姿電視劇也沒白看,當即便領悟過來,頓時一身白毛汗——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她怎麼就被摻和進來了!?
仁兄倒依然淡定非常,似乎是看出她的顧慮,補充道:“如今,王爺大權已經在握了。”
“篡完了?”姿姿稍稍鬆了口氣。
“可以這麼說。雖然皇上依然在位,但已被架空,朝中大權完全掌握在王爺手中,只等合適的機會逼皇上退位而已。”
這很好,至少她置身勝利的一方,應該性命無憂。“那,你請繼續。”
夜叉擡起頭,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平平的敘述道:“羅剎,你本來,應該已經死了。——十四年前,你在暗部的訓練中就已經重傷不治,後來奇蹟般的撿回一條命,但是醒來之後,你卻成爲了另外一個人——
你說,你叫卓姿姿。”
姿姿迎着他的視線,看向他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睛,“你說,這是十四年前的事?”
“對。”
——所以,她曾經穿越過一回?
可是,她完全不記得。對她來說,她只是出了車禍,昏迷了一個月……醒來之後,這個世界居然變的傳奇了魔幻了?連古人都跟上時代拿穿越不當回事了,只有她OUT了?
“那,您繼續。”
夜叉的敘述中完全忽略了暗部訓練生涯那磨滅人性的過去,也沒有對姿姿提起她那時的改變。他曾親眼見證了這個女孩那一雙乾淨的眼睛慢慢被血染髒,成爲了一個沒有人性的殺手。
那一切都不必再提,因爲她已經不記得。因爲,她終於又變回那個不曾染過血腥的女子。洗淨前塵,變回最初的她。
“——後來呢?”見夜叉有些走神兒,姿姿追問道。
“後來,你——”夜叉略略頓了一下,“你愛上了王爺。”那纔是羅剎真正磨難的開始,身心漸漸疲累,直到希望磨空。夜叉注視着眼前的姿姿,他不知這是否能喚起她某些模糊的記憶,有所感觸。然而姿姿的表情裡未曾有絲毫觸動,好像在聽別人的事一般,贊同的點點頭,“果然是我的品味,看來不管什麼時候,這人的喜好還真是不變。”
“——羅剎,你真的想不起來?”
“別叫我羅剎,我叫卓姿姿——叫我姿姿,或者小卓。”
——她真的什麼都忘記了……夜叉不知道此刻自己心裡的,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
“再後來呢?”
再後來……夜叉稍默,決定據實以告。卓姿姿有權利知道真相,自己做出選擇——他收斂了情緒,平平敘道:“王爺,彼時並未珍惜。所以令你在執行任務之時身受重傷,險些不治。”不是這樣,不僅僅是這樣——那是一次次的“未曾珍惜”,是一次次的“心灰意冷”,那已經可以稱之爲“傷害”——告訴她,夜叉,爲何不告訴她?現在就告訴她……
然而最終,夜叉只是沉默着,垂下了眼簾。
那一切都過去了。
不要再對她提起,不要再讓她懂得那些心冷和失望——王爺已經有心悔改,她距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了。他要做的,只是沉默。
“哎,不要讓我擠牙膏嘛,你倒是往下說啊。”
這種事情,也跟黃金八點檔的狗血劇差不多了,她正聽得入味,這人怎麼就這麼吊胃口呢?
夜叉擡頭,看着一臉興味的姿姿,緩緩舒了一口氣。她不再是羅剎,而是卓姿姿。
於是,他繼續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