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守使署衙,後院內廂房。
吳承祿昨夜睡的很晚,今早又起的很早,一腦袋都是在惦記袁肅的剿匪行動。
纔到晌午的時候,精力實在有些不濟,勾引的煙癮早早發作。此時此刻,他正躺在廂房的軟塌上,捧着鑲金的煙槍杆子,美美的抽着福壽膏。煙癮才過到一半的時候,一名下人急匆匆的推門而入,來到軟塌前行禮。
“老爺,袁司令回城了。”下人躬着身子剋制着激動的情緒說道。
“是嗎?情況怎麼樣了?”吳承祿稍微坐起了身子,眯着眼睛問道。
“洋神父和其他洋人都已經帶回來了,除了個別幾人受了一些傷,一切都還安好。”下人先把好消息彙報了一下。
“嗯,嗯,很好,這件事解決了那就最好不過了。今晚總算能安安穩穩睡上一覺。”吳承祿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再次躺下身子,飄飄然的猛吸了一口氣大煙,一番吞雲吐霧,心情說不出的愉快。
下人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看着吳承祿如此愜意的表情,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彙報接下來的壞消息。就怕吳承祿一時反差之下動怒,結果連累到自己頭上來。
等了一陣之後,吳承祿倒是察覺下人還站在面前,不禁忍不住問道:“怎麼,你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嗎?直說無妨。”
下人嚥了一口口水,硬着頭皮說道:“回老爺,您昨晚派去跟着袁大人一起去剿匪的周大人、李大人和胡大人他們……”
吳承祿不耐煩的斥道:“他們怎麼了?”
下人不敢再猶豫,快速的說道:“周大人和李大人不幸中槍殉職了,胡大人重傷不醒,眼下還在搶救之中。”
吳承祿一下子坐直身子,滿臉錯愕之態,好一會兒纔回過身來,震驚的問道:“什麼?你說什麼?好端端的,怎麼,怎麼會這樣!”
下人把事情解釋了一遍,昨晚三位大人因爲聽說綁匪只有五十人不到,於是一個個爭先恐後表示要親率隊伍執行圍剿行動。哪裡知道綁匪居高臨下,而且還有炸藥,官兵在進攻一開始就受到重挫,周大人就在當時被流彈擊中身亡。
後來李大人組織第二輪進攻,被綁匪的炸彈截斷了隊伍,進而遭到綁匪的狙擊。至於胡大人在第一次進攻受挫之後,便一直留守在下方,直到圍剿行動結束,才帶着人上山檢查。結果沒料到一名沒有死透的綁匪突然開槍,正好從背後擊中胡大人,因而落下重傷。
當然,這些內容自然是袁肅編造出來呈報到吳承祿這裡,而下人也不敢胡亂添油加醋,只能是“照實的”把話說了一遍。
吳承祿丟下鑲金的煙槍杆子,一躍軟塌上跳了起來,情緒顯得十分激動,可偏偏又找不到爆發出來的地方。他要罵周、李、胡三人糊塗衝動,可是現在死了兩人重傷一人,就算破口大罵又有什麼作用?他也想埋怨袁肅,可回頭又一想,袁肅本來就不是自己這一邊的,當然不會在乎巡防營將官的死傷。
“狗日的,他奶奶的,我派了三個人出去,偏偏三個人都出事,這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在廂房小廳裡來來回回走了兩圈,他憤怒的吼了一身。
下人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一句話都不敢搭腔。
過了一會兒之後,吳承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忽然停下腳步,等着下人喝問道:“袁肅的人傷亡情況如何?有多少人陣亡,又有多少人負傷?”
下人一臉爲難之色,支支吾吾的說道:“這……這,老爺,小人委實不清楚。不過,不過小人見他們回城的時候,確實有不少傷員,還有人被擔架擡着。看上去似乎是很嚴重。”
聽到這裡,吳承祿心中稍微鎮定了幾分,然而他可不能只因爲這片面之詞就全然相信,當即吩咐道:“去,通知我們巡防營的軍醫去他們那邊,幫助他們料理傷員,順便給我查一個究竟,昨晚剿匪傷亡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是。”
當天下午,接到通知的法國治安隊羅根上尉與萬福堂人員紛紛趕到縣政府。之前的聯絡工作原本都在賑災司令行營,現在突然改在縣政府,多多少少讓這些洋人感到有些奇怪。就在他們一行人來到縣政府大門前時,卻發現整個大院外圍早已經被荷槍實彈的中國士兵戒嚴起來,不僅愈發驚疑不定。
袁肅和縣長吳立可在縣長辦公室接見了羅根上尉和萬福堂代表,陪同在一旁的還有吳立可私人翻譯員以及兩名《天津租界新聞》和《順天日報》的記者。後者原本就是駐紮在臨榆縣的遊記記者,而前者則是前天專門發電報到天津邀請而來的。
早在察覺到萬福堂有問題之初,袁肅便已經開始籌劃處理這件事的對策。
畢竟洋人勢力龐大,而且宗教問題往往是最能引起軒然大波。北洋政府成立時已經承認了各國在前清時享有的權利,貿然以重典治罪,除了能帶來一時之痛快之外,根本不能起到對洋人的懲示作用。
袁肅想到的辦法,就是要把這件事告知於天下,從輿論的角度上鬧得越大越好。
他知道竇神父終歸會被交由法國公使館來行使領事裁判權,而結果也不難猜測,法國公使館隨隨便便給一個罪名,緊接着將竇神父引渡回國,然後便再也沒有下文。或許用不了幾年的時間,竇神父還會再出現在中國或者印度的其他地方,繼續主持一個教堂。
只有把這件事鬧大,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竇神父這個人及其事蹟,徹底顛覆外國在華宗教人員尤其是法國宗教人員的形象。一旦這件事轟傳開來,即便中國官方沒辦法懲辦竇神父,也能在國際輿論上給予法國當局沉重的壓力。
袁肅所請來的這兩名記者也是別有有心,《天津租界新聞》是由比利時商人主辦的租界報紙,一共分爲四種語言,是天津各國租界獲悉消息的首選報紙。再加上天津九國租界原本就錯綜複雜,國際政治形勢的影響直接能夠在這裡體現出來,從而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法國當局會截停報道的可能。
至於《順天日報》是日本人一手操控的報紙,這份報紙最大的意義不在於報道新聞,而是間接的爲日本外交政策提供影響力。豈不說日本人與法國人沒有任何交情,再者日本的外交政策一直是想獨吞在華利益,爲此甚至連英美俄三國都敢得罪。利用對法國的打擊來暗示排斥西方列強,繼而推崇大x東亞主義,這顯然是走出一步很好的棋。
當羅根上尉和教堂代表看到這一幕時,愈發感到今天的情況很不對勁。
袁肅沒有請對方落座,陰沉的臉色直接劈頭蓋臉的喝問關於萬福堂的罪行,將竇神父吞併中國農民土地、拐騙人口的罪行一一列出,同時還添油加醋的又附加了一些其他罪名,比如賄賂外國駐軍軍官、哄擡糧價等等。
羅根上尉早先是聽說過萬福堂的內情,只不過竇神父與本地各國上流人士關係深厚,因此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於教堂代表身爲內部人員,自然是再清楚不過這件事。
此時此刻被袁肅當頭一棒的喝住,二人的臉色齊齊拉了下來,一時間竟顯得不知所措。
直到袁肅氣勢洶洶的強調,此次案件必然要嚴肅處理,他將如實上報到北京外交部以及法國公使館。這時,羅根上尉才漸漸回過神來,隨即立刻擺出一副強硬的態度據理力爭,又是要求重新徹查此事,又是索要人證物證,還提出馬上釋放竇神父一行人。教堂代表同樣跟着附和,說此次應先解決綁架案,竇神父一行人是受害者,其他一切都應容後再辦。
“人證物證?我若沒有證據現在會來質問你們嗎?”袁肅冷笑着說道。
羅根上尉頓時有些失去底氣,倘若中國方面確實掌握了證據,那這件事必然再無轉回的餘地。他雖然是一心一意站在法國人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可竇神父的所作所爲實在太過分,就連自己都不情願跟這種人打交道。
“綁架案早已經結束,匪首被斃,餘者潰逃。我告訴你們,北戴河沒有租界,這裡是我們中國人的土地,我們該怎麼辦案用不着你們來指手畫腳。任何外國人在這裡犯罪,我都會依法懲處。你們別妄圖我會在這個案子上向你們妥協。”袁肅聲色俱厲的說道。
“即便如此,竇神父也應該接受一個公正的審判。”
“公正的審判,你說的不算,我說的也不算。稍後我會把這件事詳詳細細原原本本彙報到北京,倒要看看你們法國公使如何做出一個交代。”袁肅語氣一絲不改,斬金截鐵的說道。
羅根上尉和教堂代表自然沒有任何辦法,北戴河不是租界,又沒有領事館,即便想要尋求外交途徑來處理這件事都很困難。不過他們也知道,這件事一旦上報到公使館,公使館方面終歸還是會想辦法大事化小。
“今日叫你們,就是通知你們,從現在開始是你們竇神父以及萬福堂的罪案。關於綁架案我會專門遞交一份詳細的報告。你們別指望耍手段轉移視線,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這個案子我盯死它了。”袁肅再次補充的說道。
一連幾番話說的氣勢十足,在氣場上已經完全壓住了羅根上尉和教堂代表。兩名記者不停的用筆記錄着這個場面,儘管今天早上吳立可已經把案情向他們做了一些彙報,不過雙方對峙的實際情況也能從側面反應問題。既然洋人沒底氣,那這個案子八成就是真的了。
一旁的吳立可倒是冷汗連連,袁肅這個大腕敢跟洋人較勁,可是他區區一個縣長即便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如此莽撞。要知道到時候袁肅走了,他還得天天見着洋人的面,就怕袁肅處理不好這個案子,留下一堆爛攤子讓自己收拾。叫自己又該如何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