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袁肅的的確確與胡毅生有所接觸,並且還是三番四次的約到莊園上見面。他知道這件事遲早肯定會讓袁世凱的耳目獲悉,與其遮遮掩掩弄得更有嫌疑的樣子,還不如擺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省的到時候還會讓人指責做賊心虛。
即便是在北洋發來電文,邀請他赴京到總統府過中秋節之後,自己照樣還是沒有任何收斂,繼續跟胡毅生進行了幾次會談。既然從一開始就打算演一出好戲,那就索性將這齣戲演到底。不過爲了避免不把這齣戲演穿幫,幾天之後他還是安排胡毅生儘快離開了天津。
雖然哪怕胡毅生讓袁世凱逮捕了起來,他照樣還能有脫身的藉口,但自己還得藉助胡毅生的嘴巴,在返回香港後向革命黨傳遞一些消息,因此還是要儘量避免夜長夢多。
胡毅生離開天津的第二天,旦賞莊周圍的異樣狀況便愈發明顯起來。就連負責旦賞莊安保工作的警衛連都多次指出莊園已經遭到監視,使得安保工作要變得愈發謹慎起來。
對此,袁肅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甚至懷疑是袁世凱專門安排那些監視自己的人,故意在每天的活動中露出一些馬腳,目的就是要讓自己擔驚受怕。反正現在胡毅生人都走了,他從始至終又根本沒有打算幫助革命黨反帝反袁,心中坦然無愧,怎麼可能會擔驚受怕?
至於在與胡毅生接觸的那幾天裡,他從一開始表現的很戒備,到最後又慢慢的開始信任對方,整個過程全部都是在演戲罷了。現在回想起來,他倒是覺得自己很有演員的天賦,無論是情緒還是面部細微動作,都把握的很到位。
他最終並沒有正面給予胡毅生關於反帝反袁的答覆,而是精心安排了一些並不嚴格的措辭,來暗示自己確實有反對帝制的心思。不僅如此,他還明示胡毅生自己目前手中還掌握着昔日舊部兵權,只要時機成熟,振臂一呼便能召集數萬人馬圍逼京城。
在好幾次會談之中,他都再三強調“時機成熟”這四個字,同時也很直接的詢問中華革命黨對反帝制的革命活動計劃。只可惜胡毅生雖然很想表現一番中華革命黨的決心及其相關籌謀,可問題是目前連經費問題都沒能解決,又何談詳細的計劃呢?
胡毅生只能很尷尬的用革命行動需要保密爲理由,暫時敷衍了事了過去。
不過爲了拉攏袁肅,胡毅生還是儘可能的放出一些大話,將原本還是懸而未決的事情當作八九不離十的事情來說。他告訴袁肅西南諸省的各位督軍對帝制一事都十分反感,已經在秘密開始籌劃發動武裝倒袁的行動,而且所有細節都由中華革命黨參與其中,可謂是強強聯手,縱然不可能一路北伐至北京,但在南方製造大動靜、牽制北洋軍還是很有把握。
袁肅並不在乎現在西南諸省與中華革命黨究竟協商到什麼程度,只要最終能策動西南諸省發動倒袁的行動,自己的計劃便能很快得以實現。
於是,他在最後幾天又向胡毅生做了進一步的暗示,基本上算是默認自己會參與倒袁的行動,如今只需要西南諸省和中華革命黨率先打出聲勢來即可。
胡毅生不是什麼文縐縐的人,一定非要得到袁肅親口承認方纔算數。對於他來說,現如今袁肅都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足以顯出了誠意。於是不管是從表面上還是內心中,他都沒有任何感到懷疑的地方,相反還有隱忍不住的興奮。
就在胡毅生離開天津的第三天,旦賞莊忽然來了一位赫赫有名的政界宿老。
自民國成立之後,國家改頭換面,昔日不少政治場上的名士如今退居幕後,或在租界或回故里過着清閒的日子。天津與京城相隔不遠,又是銜接國內國外的重要海陸樞紐,再加上中西文化的貫徹融合,自然成了許多退休政客寓居的地方。
從三月份袁肅搬遷到天津之後,漸漸便與寓居在天津的許多前政治名宿、社會賢達,又或者現在依然掛着一些名譽頭銜的士紳們有所來往。有時候各國租界董事局或者領事館舉辦宴會,同樣都會邀請包括袁肅在內的中國名士到場參加,單單是在這樣的場合都能增加彼此的聯繫,久而久之也算是結下了一定的交情。
而這次突然造訪袁肅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與北洋三傑同資歷、同輩份的徐世昌。
從小站練兵開始,徐世昌便一直追隨袁世凱,即便是在袁世凱遭到清廷猜忌,甚至險些招惹到殺頭之禍時,都是由徐世昌在朝中上下奔波走動,爲袁世凱求情說理,最終才使得袁世凱可以全身而退。待到民國成立之後,袁世凱一直力邀徐世昌出山,而徐世昌本人同樣不甘寂寞,鞍前馬後在北洋政府內部打理了許多事。
直到去年年中傳出帝制的傳聞後,徐世昌總覺得這件事風險太大,害怕被袁世凱拖累而選擇辭職暫避天津。但實際上任誰都很清楚,徐世昌這個書生出生的政治家同樣心懷不小的政治野心,否則後來也不會在安福俱樂部的扶持之下出任大總統。
現如今,徐世昌對袁世凱的說辭是自己年事已高,希望能好好休息一陣。即便袁世凱再三挽留,甚至在徐世昌寓居天津期間還多次發來電文邀請復職,依然還是改變不了徐世昌的心意。對於徐世昌來說,哪怕現在國內風聲再偏向北洋政府,哪怕籌安會和政府喉舌宣傳造勢的再厲害,推行帝制終歸是倒行逆施。與其要去冒這樣的風險,還不如暫且置身事外,即便到時候帝制成功了,一兩封書信的功夫照樣還是能夠再返回政壇。
此次來到旦賞莊,自是受了袁世凱的委託前來試探袁肅。
徐世昌與袁世凱交情不淺,即便是在歷史上袁世凱帝制失敗之後,徐世昌同樣還是很同情和關心袁世凱。現如今無非是走訪活動一下的小事情,他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在天津的這幾個月裡,袁肅同樣跟徐世昌是有所來往,不過畢竟資歷和輩分相差了一段時間,交情還沒有到達那麼深的地方。此次徐世昌主動登門造訪,起初他還並沒有猜出對方的意思,但是談話沒多久之後,自己心中便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於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對帝制的態度依然是不冷不熱,對南方革命黨的情況則是一問三不知。縱然徐世昌老謀深算,千方百計的旁敲側擊,都沒能察覺到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反倒愈發襯托了其現在不問世事的姿態。
到了八月下旬的時候,袁肅便開始安排北上的行程,既然袁世凱邀請他一家人前去北京過中秋節,那自己自然不能不賞臉。雖然他之前公然表現出對袁世凱的不滿,可在公言公、在私言私,沒必要把公事上的情緒帶入平日的生活當中,更何況他就是要當着袁世凱的面,表現的毫無破綻。
當然,以袁世凱的精明看待問題自然不會那麼膚淺,或許越是沒有破綻,越是叫人吃疑。本來袁肅之前還鬧情緒,如今正好有了風言風語,卻又表現的如此乖張,顯然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但爲袁肅真正提供掩護的,並不是他本人言行舉止,相反卻是妻子張涵玲已經有了身孕,自己大可藉此來做一些文章。
中秋節期間,袁肅一家人在北京前後帶了七八天的時間,最終袁世凱費非但沒從袁肅身上找到蛛絲馬跡,甚至袁肅還藉着宴會的場合發出了一連貫的感嘆。他這會兒對自己閒賦在家一點都沒有抱怨,相反還說自己今後總算能有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妻子和兒子。
除此之外,他在私底下倒是與袁克定的小圈子多有來往,先是閒聊的時候澄清了一些誤會,之後又趁着喝的七分醉的時候,又再三強調自己對帝制沒有什麼不滿的態度,只要能夠促成國家真正統一,爲中華髮展帶來更多的機會,自己非但不反對,還會全力以赴的支持。
袁克定自然沒有父親袁世凱那麼精細,他對人的態度最簡單不過,誰能贊成自己當皇太子那就是朋友,誰若反對或者阻止自己當皇太子那就是敵人。之前因爲各式各樣的情況,他對袁肅的態度確實不太好,不過現在對方既然能夠回心轉意,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他由此反而漸漸認爲袁肅並不是什麼人“正人君子”,也與其他市儈的人一模一樣,如今讓其在天津賦閒了一段時間,總算是嚐到了一些苦頭,今後肯定不會再敢有任何違背中央旨意的地方。
沒過幾天,袁克定想當然的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只說袁肅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今後也沒必要太把這個堂弟當一回事就是了。
袁世凱最終還是打消了對袁肅的猜忌,不過一碼歸一碼,打消的只是袁肅與革命黨串通的猜忌,卻不代表這個不安分的侄子不會對袁氏帝制帶來威脅。因此即便是放袁肅返回天津之後,他仍然沒有撤走那些在法租界進行監視的人,目的就是要牢牢掌握袁肅的一舉一動,正所謂有備無患,省的真鬧出什麼事情來了之後會遺禍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