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經過前一日早上睡過頭,袁肅這天早上起來的格外早,天才矇矇亮時他便已經洗漱完畢。
推開宿舍的房門,冒着一股冷空氣走了出來,袁肅的精神頓時抖擻起來。此時標部大院一片清靜,四處灰濛濛的看不見許多光亮,天地之間夾雜着一片混沌的銀白色。
昨天白天時八十標的人馬陸續完成轉移,昨天晚上時總鎮的人也全部搭乘火車離去,目前標部這裡只剩下七十八標一個隊以及巡防營的幾十號人馬,除此之外便只有那些留在軍醫處因傷不能動彈的人員。
儘管各路部隊暫駐灤州前後只有兩、三天的時間,然而一下子撤走了那麼多人,標部大院的氣氛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反差。
對於袁肅來說,他現在倒是很輕鬆,或者說整個七十九標上下都應該感到鬆了一口氣,那些協部、總鎮的大人物們都走了,七十九標才能完全放開手腳開始做事。
離開宿舍後,袁肅向軍官食堂走去,這個鐘點伙伕們已經起來開始準備一天的食材,他正好先去拿兩塊饅頭墊墊肚子。
然而就在經過大院中央的空地時,忽然位於南邊的院門處傳來一陣爭執聲。
袁肅不禁停下腳步扭頭向大門處看去,藉着門口崗哨亭頂上煤氣燈的暈黃光芒,依稀可以看見幾個值崗的哨兵正對着外面說些什麼,不過這些哨兵的身影擋住了視線,看不清楚站在門外的究竟是什麼人。
這才什麼時辰?竟有人現在找到軍營?他心中疑惑着唸叨,隨即邁步向大門口走去。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袁肅漸漸能聽清楚大門處談話的聲音,那些哨兵一個個吊兒郎當的態度,話語字眼間滿是污穢之氣。他原本並沒有放在心上,軍營中都是大老爺們,說一些髒話粗話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沒過多久,他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當即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你說進去就進去啊?這裡可不是醉月樓的花園!”
“呵呵,你要叫我兩聲好哥哥,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唉,哪裡有這麼簡單,怎麼的也要每個人香一口才是。”
“對對對,香一口,哈哈哈。”
哨兵們的笑聲沒有一個是正經的,甚至還有人蠢蠢欲動的要上前動手動腳。
“你們……你們……放肆,讓我進去。”這時,一個柔弱又顫抖的聲音叫喊道。前面兩聲“你們”是驚慌和害怕,而到了後半句時卻又彷佛突然鼓起勇氣怒吼了起來,只可惜這種帶着顫抖的怒吼根本沒有任何警告的效果。
“喲,小娘子還生氣了,來來,我來勸慰勸慰。”
“哈哈哈,我就喜歡有脾氣的小娘們!”
“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你們當兵的不是要保護平民百姓們,我們……我們真有急事。”又有另外一個女孩的聲音傳來,她的聲音已經帶着明顯的哭泣。
然而哨兵們根本不在乎對方的情緒,反而越來越往前去,漸漸形成了包圍之勢,其中還有人已經忍不住伸手去揩油了。
就在這時,袁肅從後面大喝了一聲:“你們在幹什麼?”
哨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嚇了一跳,紛紛回過頭來看去。當他們看到是袁肅時,更是一陣慌忙的散開,各自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這些哨兵都是第三營的士兵,若是在之前的時日,他們是不會把袁肅這個外來的見習官放在眼裡。可是自起義事件過後,豈不說袁肅被統制大人親自提拔爲正式軍官,而且這段時間營中也在盛傳袁肅是京城袁宮保的侄子。不管這個傳言是否屬實,反正他們這些基層士兵是不敢招惹的。
哨兵們散開之後,袁肅這纔看到站在門外的人是兩名少女,對方二人都是衣衫不整的樣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睡衫,臉上和睡衫上都有黑漆漆的污漬,頭髮是披散着,甚至還赤裸着腳踝,乍得一看真像是一對姐妹乞兒。天寒地凍之下,這兩名少女緊緊相擁在一起,凍得瑟瑟發抖。
不過他仔細辨認一下,就算對方二人衣衫再如何不整,但那白色的睡衫也是上等絲質,身上的污漬也不像是經年累積下來,而是纔剛不久沾染上去的。
“這是怎麼回事?”袁肅轉向值勤官,冷冷的質問道。
“回大人,這兩個瘋女子剛纔要硬闖軍營重地,還自稱是什麼提督大人的女兒。卑職等人故意出言要激走他們!”值勤官趕緊解釋道。
“我家小姐是直隸總督大人的千金……”一名較矮的女孩嚶着聲音辯解道。
一旁幾個哨兵都忍不住輕蔑的譏笑起來,嚇的那個小女孩趕緊縮回身子。
袁肅不禁奇怪起來,再次仔細打量了門外的兩名女孩,從蓬頭污垢和披頭散髮之間隱隱約約感到有些熟悉。
不過沒等袁肅回憶起來,門外個子較高的女孩卻先認出了他來。
“是你,你……你前幾天去過我伯的家。”女孩的聲音又是苦澀又是顫抖,飽含淚水的眸子充滿希冀的盯着袁肅。
“你是……張涵玲張小姐?”經對方一提醒,袁肅立刻想起了之前去安山鎮徵收保境軍資的事情,只不過時隔太久,這段時間又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應付起義善後的公務上面,因此將這件事置諸腦後了。
女孩見袁肅認出了自己,沉壓已久的負擔總算鬆了一口氣,也因此一時情緒無法收拾,淚水不由自主的傾瀉X了下來。
袁肅看着張涵玲搖曳的身影,生怕對方會突然暈倒,趕緊上前攙扶了一把。
“張小姐,你這是怎麼了?這才幾日不見,怎麼會變成這樣,不會是發生什麼重大事故了吧?”他切聲詢問了道。
“伯伯的家裡……遭劫……我和小月逃了出來,那些壞人不僅……搶東西,還殺人……求求你,快帶軍隊去救我伯伯……”張涵玲又冷又累,哭泣的聲音哽咽着說話的聲音,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毫無頭緒。
好在袁肅從這些話裡聽到了幾個關鍵詞,他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表情很快嚴肅起來。直隸一帶向來都很安定,從沒有發生過嚴重匪患,張涵玲所說的遭劫顯然與前天發生在石門鎮的情況一樣,是屬於七十九標流竄在外的逃兵所爲。
“你是說張舉人家裡遭到賊人夜襲?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們有多少人?”袁肅儘量把話說的慢一些,讓張涵玲能夠在亂糟糟的情緒中聽清楚。
“我不知道……我只被槍聲吵醒過來,然後……然後姨娘讓我們側門逃出去,可是姨娘沒有出來……我只看到院子着火了,還有很大的響聲……你快去救人呀!”張涵玲抽泣的說道,她單薄的身形抖動的越來越厲害,就像颶風中脆弱的風箏一樣,隨時都有可能摔倒下去。
“如此說來,你們是從安山鎮一路跑進城的?”袁肅有些吃驚的說道。
張涵玲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好微弱的點了點頭。
安山鎮距離灤州城有十數裡的路程,袁肅真的很難想象,兩個弱女子穿着單薄的衣服、赤着腳居然走完了這十數裡的路,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同時他也由此推測了張舉人家發生事故的時間,依兩個女孩子赤腳行走的速度,至少應該相隔三、四個鐘頭之久了。
他相信那些搶X劫張舉人家裡的賊人早已經逃脫了,至於張舉人家中的情況暫時還不好預測,根據自己上一次前往張舉人家裡徵收保境軍資時所瞭解的情況,張舉人家中護院槍手並不多,而且也沒有多少先進的步槍,只怕情況確實不太好。
這時,街道上一陣冷風吹過,張涵玲身軀歪了一下,失去重心的撞在了袁肅身上。
袁肅手中稍微用力,將張涵玲撐扶了起來,然後馬上回頭對那些哨兵們喝道:“你們這些瞎了狗眼的蠢貨,這位小姐正是直隸總督張大人的千金。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去把張大人、陳大人他們都叫醒。還有你,去打一桶熱水送到警衛隊營房。”
哨兵們聽了袁肅的話,一個個嚇得心臟都快跳出喉嚨眼了,沒想到自己剛纔竟然調戲了張總督的千金,這還得了?所有人在原地愣了半晌,臉上滿是不知所措,一時間竟邁不動腳。
袁肅再次吼道:“他媽的,趕緊去啊!”
“是,是,小的這就去。”
“趕緊去啊,磨蹭什麼,走走走。”
哨兵們這才反應過來,當即如同喪家之犬似的飛快溜走了。
袁肅又對越來越虛弱的張涵玲說道:“張小姐,你先隨我進來。”
說完,攙着張涵玲和那瑟瑟發抖的小丫鬟一起向大院內走去。只是之前張涵玲和小丫鬟完全憑着一股意志支撐着身軀,如今遇到袁肅之後,兩個人都虛脫的再也沒有力氣,每邁出一步都如履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