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刻鐘後,當一隊隊身穿兵勇號服的舊軍士兵開進城內時,南城郊這邊基本上已經被警衛隊掌控。不過場面仍然有些混亂,火光恍惚,人影亂躥,偶爾在不遠處還傳出槍響。
袁肅正一邊指揮着士兵將俘虜集中在街道兩側看押起來,一邊安排專人照顧傷員。
巡防營先頭部隊的隊伍從城門口一直排到商鋪附近,這些戴着圓錐斗笠式軍帽的舊軍士兵,一個個忍不住四下張望,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打量着街道兩側的新軍士兵。
沒過多久,巡防營的戰馬一匹接着一匹從被障礙物堵塞的門洞裡走出來,爲首的是一名身穿豹形補服、頭戴頂戴單眼花翎中年大員。他在進城之後威嚴的環顧了一下街道兩側,儘管之前已經從派去接應的士兵口中瞭解大致情況,但循例仍然要見一見主事官。
“去把你的大人找來。”中年大員對跟在身邊的那名新軍士兵吩咐道。
這名新軍士兵正是袁肅派到門口接應的人,應了一聲後便匆匆忙忙的跑去尋袁肅,很快就將袁肅帶了過來。
“老夫通永鎮總兵王懷慶,適才收到唐山電報,領本部人馬趕來支援。你是七十九標參謀官?”中年人騎在高頭大馬上,頭也不低,只用眼神俯視着袁肅。
“在下袁肅,是七十九標參謀副官,奉嶽標統之令在此阻擊叛軍。”袁肅不亢不卑的回答道,從始至終沒向對方行禮,即便對方是二品大員,自己一個協參領僅僅是四品,但新軍和舊軍完全是兩個系統。
“眼下情況如何?”
“叛軍人多勢衆,據說足有四、五百人之衆,我部力阻不及,已經讓主力部隊突圍進城,大約往西北方向而去。”袁肅故意誇大其詞的說道,這件事鬧得越大,對自己便越有利。
“四、五百人?這麼說,你們七十九標大半人馬都造反了?”王懷慶冷冷的說道,言語之中頗有教訓和揶揄的意味。
“尚有第三營一路追擊叛軍,大部分兵士無知,遭受亂黨蠱惑和煽動。”袁肅回答道。
“城內還有其他人馬嗎?”王懷慶又問道。
“除在下所率標部警衛隊一支之外,已無其他人馬。在下見叛軍聲勢洶洶,十之八九是要攻取標部,嶽標統與衆標部軍官尚在標部,還請王大人火速馳援。”袁肅故作急切的說道。
王懷慶略略沉思片刻,隨即召集部將吩咐了一番,命令步隊沿主幹道趕到火車站增援七十九標標部,馬隊則由城東往城西方向進行掃蕩。
正在巡防營分兵佈置之際,街道轉角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新軍士兵押着一個受傷的軍官走了過來。守在路口處的幾名警衛隊士兵趕緊戒備起來,附近的巡防營士兵見狀也都圍了上去。
不一會兒,一名警衛隊排長小跑來到袁肅面前彙報道:“報告袁大人,有幾個二營的士兵自稱抓到了賊首白雅雨。”
袁肅臉色不由自主變化了一番,二營本是起義軍主力之一,顯然有一些意志不堅定的士兵看到前景不妙,爲求自保而臨陣倒戈抓住白雅雨來獻降。然而不等他開口說話,一旁的王懷慶搶先問道:“白雅雨是何人?”
袁肅回過頭來平靜的答道:“此人是天津共和會會首,亦是煽動此次叛亂的首黨之一。”
王懷慶臉上露出喜色,沒想到剛進城就抓到賊首,這可是立了首功。他忙道:“速將此人帶上來!”
袁肅讓之前的排長去將人帶上來。
白雅雨小腿受傷,褲腿殷紅了一片,被兩個警衛隊士兵架着帶了過來。當他看到袁肅時,原本剛毅無畏的臉色閃過一絲錯愕,隨即雙眼怒火不止,冷冷的“哼”了一聲。
“袁賊,你竟未死?”
“白雅雨,我本與你無冤無仇,你卻派人殺我!像你這樣濫殺無辜者,也配高呼大義救國?實在可笑!”袁肅一臉嚴肅,同樣火藥味十足的質問道。
一旁馬背上的王懷慶原本正要拷問白雅雨,但是聽到二人見面後這樣的對話,不禁好奇起來,於是一時間不急着開口。
“哼,京有大袁賊,此有小袁賊,你等禍國殃民、賣祖求榮之奴輩,人人得而誅之!”白雅雨語氣絲毫不減,怒氣衝衝的大罵了一通。
“我叔父之事與我何干,我由陸軍預備學堂調派至此見習,數月來兢兢業業、恪守本職,對你們這些追尋救國之道的志士也頗爲尊敬。萬萬沒想到,你們竟狂妄如斯,只因我袁氏宗親的關係就要置諸死地。我算是錯看你們這些人了!”袁肅情緒爆發式的吼道。
若是尋常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旁的王懷慶必然會視爲革命同黨,但是二人的對話卻讓他注意到一點特別的地方,不由自主心頭震了一震。
白雅雨冷笑一聲,也不打算再繼續耍嘴皮,豪邁的說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今日事敗被俘,業無求生之念,但革命大勢必會因我之死而更進一步。你只管喚刀斧手來伺候,我若皺一皺眉頭就不是白毓昆!”
不得不說,袁肅對白雅雨爲革命視死如歸的態度很是敬佩,他也相信刺殺自己並非白雅雨的主意,僅僅是孫諫生一手謀劃。若是沒有王懷慶在場,他或許還會考慮留白雅雨一條性命,畢竟道不同,但一腔愛國熱血是相同的。
這時,王懷慶忽然翻身落馬,他之前還有拷問白雅雨的心思,只不過現在心中卻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疑問。他招了招手,讓巡防營的人先將白雅雨押了下去,隨後轉向袁肅問道:“袁參謀,你與袁宮保大人是何關係?”
剛纔他聽到白雅雨辱罵袁肅爲“小袁賊”,而袁肅則稱京城的“大袁賊”爲“叔父”,再加上對方是陸軍預備學堂派至此地的見習軍官,種種線索聯繫在一起實在讓人不敢輕視。就算拋開這些不算,區區一名見習參謀官居然還成了革命黨人行刺的對象,可見對方來頭不小。
袁肅收拾了一下情緒,毫不猶豫的說道:“宮保大人正是在下族從叔父。”
他故意用“族從叔父”這個詞,表面上聽去關係似乎很親近,但事實上“從叔父”是可近可遠。雖然他從小到大並未見過袁世凱,但若真要刨根尋底,自己也的的確確與項城袁氏家族有血脈淵源,至於淵源到什麼程度那就未可知了。
聽到這裡,王懷慶表情與態度立刻發生變化,客客氣氣的說道:“原來是袁家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袁肅看着王懷慶四十多歲的人,而且還是堂堂一鎮總兵,只因爲聽說自己與袁世凱有關係就變得如此賣乖,實在是噁心。不過他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平靜說道:“王大人客氣了,如今城中尚有大股叛軍,還望王大人火速馳援彈壓。”
王懷慶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態度說道:“袁公子暫且坐鎮此處,我這就發兵掃清城內叛逆。”他說完,立刻下令巡防營向城內進軍,同時又留下兩棚士兵協助警衛隊防守南城,隨後自己再次翻身上馬親率騎隊而去。
巡防營離去後,袁肅在原定發愣了一會兒,他沒料到白雅雨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被捕,原以爲白雅雨已經帶着起義軍主力部隊進攻火車站去了,看來對方一直是在負責殿後。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倒是要感謝白雅雨的落網,讓自己當着王懷慶的面跟袁世凱攀上了關係。
雖說此事有訛詐的成份,但袁世凱遠在北京,灤州這邊又豈敢細查這件事?
再加上王懷慶剛纔已經擺出一副信以爲真的樣子,周圍的士兵可都看在眼裡,今日過後袁肅自然可以借題發揮一番。
“袁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身邊的警衛隊排長小心翼翼問道。
“眼下我們先處理傷員。對了,趙山河呢?去把你們趙隊正找來!”袁肅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的說道。
“剛纔戰馬牽回來時,趙大人已經帶了一隊人趕去支援標部了。”排長說道。
袁肅暗暗嘆了一口氣,趙山河果然是一個盡忠職守的人。他之所以要找趙山河就是吩咐對方前去支援標部,不過既然人已經去了,那也只能作罷。
“既如此,我等就先鎮守此間,搶救傷員,處理好屍首,等待接應。”
隨後的一段時間,袁肅不僅親自動手幫助傷兵處理傷口,還派遣軍官到南城附近的民戶,向老百姓租借一些簡單的物資,比如淡水、針線、布料等等。他特別囑咐這些軍官不可強行索討,一旦借下物資要簽下白條,等灤州安定之後再行補還。他之所以派軍官而不是派士兵去,同樣是爲了防止士兵擾民,好歹軍官多多少少要有一些素質。
雖然只是做做樣子,事過之後到底能不能補還尚且是一個未知數,但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