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繭

“孿生殺手”從樹上一躍而至厲嘯蘭兩側。

兄弟二人擅長合擊之術,雙劍合璧可將人瞬息切成三段。兄弟兩人感覺無法等到更好的時機,就現了身,出了手。

搶得頭功,不光可得鉅款賞金大半,更是提高江湖聲望的絕佳機會!眼下厲嘯蘭爲伏地殺手所牽制,正是乘勢擊殺的大好時機。不過二人搶先出手更多是因爲自信,他們算到距離恰好,敵人的位置恰好。“孿生殺手”記得師父“白骨王”令當遲這樣說過:“無論是誰,只要在你們‘一心三分刃’的中點位置,而汝二人各自離目標五尺距離,你們可盡力施爲,狙殺之。因爲在此境況下,已經沒有誰可以防得住你們!”

“孿生殺手”一躍到位,獵物在中點,距離各自在五尺餘三。兩人雙腳甫一接觸地面就感到“一心三分刃”的殺勢牢牢鎖定了敵手,不可化解,這一殺式他們雖已演練了數千遍,實戰了近百遍,但還是感覺這一次的配合最爲妙到毫顛。

此人我們兄弟斬下了!

殺手兄弟在內心深處發出了必殺的吶喊。

地下的一槍,年輕人的變色,“孿生殺手”的勝利預言都是彈指間的事情。

佛說,一彈指六十剎那。

彈指已是瞬間即逝,那麼剎那又有多快呢?

剎那出現了!

以年輕人的眼力都沒有看清厲嘯蘭的出手,他只見三道白光一閃。這三道攻擊疾得如同得道的白蛇在人間飛昇時的靈光,驚鴻一現即虛渺無蹤。

“孿生殺手”的額頭各多出一個月牙狀細洞,白的紅的瞬間涌了出來,“咣噹”聲響,利刃脫手滑落,兄弟倆以驚怖的眼神看着對方,相繼倒地,連一聲慘叫也發不出來。

“連心神槍”不光快的離譜更幾乎無堅不摧。

其實“白骨王”對“孿生殺手”的告誡還有一句,那就是:“永遠要提防比你們更快的招式。”

以攻制攻,以快制快,從來都是最簡潔有效的法則,“孿生殺手”卻早將師傅這重要的一句忘到腦後。尤其出師之後,兩人屢屢得手,死在“一心三分刃”之下的高手不計其數,他們就更加自大狂妄。

樸蒼東、樸蒼西已經把他們的招式當成了天下最快。但他們錯了,江湖之中不斷會有更快更強的招式被創造出來。誰認爲老子天下最快,那麼他的死期也快到了。

今天“一心三分刃”碰到了更快的“連心神槍”,所以“孿生殺手”立斃當場。

厲嘯蘭的“連心神槍”連發三槍,頭兩槍射殺“孿生殺手”,末了一槍射向地底。三槍過後,“孿生殺手”中招,地底也傳來一聲悶嘶,厲嘯蘭通過這一聲判斷,地下的槍手雖然未死,不過已被自己重創。

厲嘯蘭舒張手臂,從槍桿上滑了下來,她激射而出的指甲也在迅速收縮、回蜷,當然這種速度無法與攻擊時相比。厲嘯蘭向前走了三步,停住凝神細聽。然後她再向左走五步,又停住,屏息不動。每當地底傳來輕微響動她也就跟着移動,如此三個回合她竟是憑着超人的感知追上了地下的殺手,如果不是隔着厚厚土層他早亡於剛纔的“連心神槍”之下。

地下的殺手不再移動,他雖挖好了遁走的路線,但在厲嘯蘭一槍之下,他舉步維艱,難以逃脫。不敢再動,再動厲嘯蘭就會鎖定他的準確位置。

雖說認不準伏地殺手的確切位置,但感覺上也大體八九不離十,厲嘯蘭正猶疑着要不要出手,場中的一個變化卻令她心神一凜,那年輕人竟不見了!厲嘯蘭自認年輕人並非對手,但仍保持着足夠的警惕,她方纔捕捉地下殺手稍稍分心,年輕殺手就借這時機消失了。

這鼠輩逃走了?

唔,也可能是藏起來了,地獄本無門,是你小子偏偏要往裡邊擠!

厲嘯蘭思念間,地下寒光一閃,一槍裂地而出。地底的殺手沒有放棄,做出了困獸一擊。

伏地殺手盤算着等待也是一死,不如拼了。

厲嘯蘭不想此人遭“連心神槍”重創竟還能展開反擊。

——不過只是垂死掙扎。

在厲嘯蘭的眼裡,這急速的一槍還是太慢,心念一動,指上就有一道白光釘入土中。白生生的指甲收回時,滑下一滴溜的鮮血。

高行天知道地下殺手這次算是歸西了。

地面露出的半截銀槍像是根被砍斷的竹子,這一槍只刺出一半不到,就被“連心神槍”削成兩截。厲嘯蘭這一擊連人帶槍全部刺穿。四槍殺三士,高行天早就聽說厲嘯蘭的“連心神槍”強橫無比,但沒有想到親睹之下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孿生殺手”名聲在外,自不必說,那伏地殺手喚作“地行殺者”亦是一頂一的高手,但就是這樣的組合在厲嘯蘭面前也撐不到三個回合。

厲嘯蘭長長的指甲正在的捲回,舒緩而詭異的指甲像一隻只盤起的細細銀蛇。

或許現在是攻擊厲嘯蘭的好機會,但是高行天不能。他離得太遠,而且這女魔頭的招法太過詭異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自己的刀有沒有她的“連心神槍”快?

高行天對自己的刀法極有信心,但想到這個問題時,他還是有自知之明。他不像“孿生殺手”那樣自大,高行天曉得自己的刀不是比對方慢了一丁半點,而是差了很多。倘若正面交鋒肯定必死無疑。不過高行天擅長的是把握機會,面對快得離譜的指甲槍,他仍有信心殺死對方。

天下武學,唯快不破。但是詭變卻可以讓對方的快槍無法施展。要殺人不光要快,更要突然。如果一個人不知道攻擊從那裡來,他又如何防範呢?地底殺人的伎倆已經不再新鮮,所以地下的殺手死了。

而高行天知道只要機會出現在面前,他一定能把握得住。雖然淪落爲“落魄殺手”,他的心依然驕傲。

——只是,那個年輕人走沒走呢?

高行天希望年輕人不是個膽小鬼。一個殺手要麼不出現,一旦出現就要出手。面對目標落荒而逃的人,高行天認爲他們不配做殺手。

高行天的眼睛一亮,他期待的場面出現了。

厲嘯蘭動了,女人的身姿同鬼魅一般的閃動。她明顯遭到了攻擊。

在這個有霧的清晨,厲嘯蘭第一次出現了狼狽之色。

攻擊來源於年輕人。五名殺手摺損過半的情況下,年輕人沒有遁走。他不僅沒走,而且展開了迅猛的攻擊!

——年輕人施展了怎樣的攻擊?這攻擊竟讓厲嘯蘭也無法還手?

心懷疑問的高行天從孔中看不到戰局的全貌,他判斷凌厲的攻擊是從天上來的。地上多出一塊淡淡的陰影,約有一丈方圓大小。這陰影的邊緣牢牢銜罩厲嘯蘭半邊身子,陰影區域有無數細針從天上激射下來,根根細針閃着綠色的熒光,像是在降在清晨的一場鬼雨。

細針淬有劇毒,厲嘯蘭知道絕對不能中針,可是茫茫細針的攻擊一旦沾上就難以擺脫,陰影持續追擊,頃刻吞進了厲嘯蘭大半個身子。

針落如雨無從抵擋,厲嘯蘭再次急速旋轉,所用身法和轎子在空中抵禦暗器時一般無二。這是得自“無雙門”門主李無憂親傳的步法“破陣子”!

厲嘯蘭環身暴起的罡氣和急雨一般的飛針撞在一起。綠色的熒光四散飛濺,橋頭的老嫗面色驚疑,不敢靠近戰局。

狂風如龍捲,遮覆着厲嘯蘭,她已經將“破陣子”施展到極致,但厲嘯蘭心中仍在暗叫不妙!

仍是抵不住。

這天上的鬼機關!

“破陣子”只能暫阻一時,心念電轉間厲嘯蘭向枝葉濃密的古樹竄了過去。

針雨攝在她頭頂,急追不捨。

厲嘯蘭厲叫一聲,“連心神槍”再次出了手,她右手向天,一擊五槍!五道森森白光破進綠瑩瑩的鬼雨深處。

半空“噼啵”一陣響,針雨之勢隨之大弱。

厲嘯蘭壓力一緩已到樹下,“連心神槍”她只剩一槍。這槍法每次只能用十次,每根指甲各有一擊。十槍用盡,必須潛心修煉,若短時間重複施展則威力大減。剛纔厲嘯蘭一式五發,情非得已。厲嘯蘭猜測這年輕人用的武器恐怕是“兵之祖”金家與暗器世家唐門共同打造的機關“清明時節”,若不全力反擊,未到樹下就會被亂針射死。

這恐怖機關怎會落在他的手上?

這年輕人隸屬金家還是唐門?

厲嘯蘭躲在樹下微微喘息,古樹蒼天,樹冠濃密,她像一個避雨的過客在此暫歇。她已經找到了破解的方法,“清明時節”雖然毒辣但缺點在於穿透力和攻擊的角度還不夠完美。藉着古樹的掩護,厲嘯蘭做好了拼着中上幾針也要將年輕人一擊必殺的準備。

年輕人追襲而來,但他收了“清明時節”,只單手握着短劍。

厲嘯蘭靠着古樹,氣息已定,暗料你憑藉“清明時節”或還可與我一戰,但用短劍只有死路一條,再近幾分老孃馬上就給你一個圓滿。

厲嘯蘭“連心神槍”蓄勢待發,身形就要驟起撲出,忽然卻感覺到脊背一涼,力量、氣勁、精神都如破堤之水狂瀉而逝。一刀自厲嘯蘭背心斫入,透胸而出,刀光繽紛,閃着五顏六色的微芒。第一時間,厲嘯蘭感覺看到的不像是刀光,而像是自己出竅的靈魂。

致命的一刀從樹中揮出,彷彿是古樹突然勃發的盎然春意,不過它帶來的只是死亡。

厲嘯蘭摔倒時方血光大現,漫洇的血跡隨着她不甘心的瞳孔一起逐漸擴大。

古樹旁一大叢青草被挪開,高行天從地底鑽了出來。殺人者眉宇軒昂,氣勢非凡,兩腮鐵青的鬍髭像是不滅的刀光,而他手中的寶刀正折射出五彩的光。

爲了這次刺殺,高行天不知做了多少準備。厲嘯蘭以爲靠上了一把樹傘,其實是靠上了樹做的刀鞘。

年輕人看着殺氣正盛的刀手皺起了眉毛,見到他五彩繽紛的刀則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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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天不喜歡年輕人炙熱起來的表情,冷臉道:“你不滿殺掉她的是我?”

年輕人斂容道:“不,我只是在回味你的出手。不管時機還是手法,都不會有比剛纔更完美的一刀了。”

年輕人的眼神由炙熱轉爲推崇,高行天亦不喜歡這種眼神,他掃一眼遠處的老嫗,然後面無表情檢查厲嘯蘭的屍首。

這時,那老嫗鳩黴婆也蹣跚着過來,她拍手笑道:“了不起啊,了不起,單憑五個人就能殺掉厲嘯蘭,難以想象,這筆生意在你們之前是無人敢接。嘿嘿,不不不。陸無歸,高行天,不是五個人,而是你們兩人聯手就殺了厲嘯蘭!那三個廢物連墊背的都不算,經此一戰,你們已是當今最爲頂尖的殺手!”

高行天聽到鳩黴婆道出自己的名字,刀眉一軒,面上卻不動聲色。他的面容冷酷如鐵鑄一般,從不輕易流露出一點生動的神色。

被稱作“陸無歸”的年輕人“哎呀”一聲,忙道:“喔喔喔,婆婆,你壞了規矩呀,不經我們同意你怎能報出我們的名號!”

鳩黴婆笑吟吟道:“老身激動了,一時口誤,一時口誤。”

“認識高兄算是緣分,這次就算啦,下不爲例。”陸無歸揉了揉一頭溼發,懶洋洋道:“婆婆,銀子還是匯到上次的錢莊。”

鳩黴婆笑眯了眼睛,點頭道:“那是自然,這你不必提點,最好的殺手值得最好的價錢。”

陸無歸在西北的生意大多通過老嫗鳩黴婆接洽,算上這次刺殺厲嘯蘭,他們已是第三次合作。二人言語間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老嫗微眯的眼睛更閃着別樣的神色。

高行天沒有看見老嫗的表情,用刀撥動厲嘯蘭的頭顱,確認到此人已死,他甫一收刀,厲嘯蘭十根指甲卻“騰”的彈出。

三人皆嚇了一跳,都是向後一躍。

高行天一手撐地,瞪眼緊盯着屍體。只須臾,他就擺擺手示意剛纔只是偶然,隨即上前一刀斬下了厲嘯蘭的頭顱。

老嫗嚇得長出一口氣,嘆道:“還以爲她要還魂再生了,這恐怖的女魔頭,啊……”,老嫗的話尾拉出一聲淒厲慘叫,身旁之人突然斬出一劍,斷去了她整隻小臂。

先前被厲嘯蘭僵死一驚,陸無歸和老嫗一躍靠在一處,幾乎並肩。而陸無歸就藉着時機出了手。老嫗名號“鳩黴婆”,亦是高手。但對這一劍猝不及防,她閃的再快一隻手臂已是被斬了下來。

鳩黴婆沒有想到陸無歸竟會暗算她,老嫗面容慘痛更是驚怒。而一劍剛消,一刀又起,這一刀纔是真正要命的。來自背後的刀光破體穿胸而出,和殺厲嘯蘭的一刀一模一樣,老嫗亦死於高行天刀下。

繽紛的刀光一現即沒,高行天提着厲嘯蘭的頭顱不知何時已繞到鳩黴婆的身後。陸無歸再次看到這一刀,喉頭不由自主的抖動了一下,他問道:“這是什麼刀法。”

高行天冷然道:“破繭。”

“好刀,刀法更好!”

“你的劍法亦不錯。”高行天不讚他的機關只贊他的兵器。

“本來此行還有任務。殺厲嘯蘭是其一,其二是殺人滅口,鳩黴婆要求最後清理其他倖存殺手,防止泄密,厲嘯蘭在‘無雙門’舉足輕重,李無憂的怒火恐怕不是那麼好承擔的。”

“現在已是兩人。”

“我想你會保守秘密,至少應比婆婆讓我放心。”

“你在我眼中也是一樣。”

“可是酬勞卻拿不到了。厲嘯蘭的賞銀很高,而殺了其他殺手的價碼更大!可惜啊可惜……”

高行天聽着陸無歸的話笑了,他很少笑。但聽到陸無歸用一種揶揄的口氣說出“可惜”二字的時候他笑了。

——這個年輕人和我一樣都不是在乎金錢的人,我們在乎的是名。

揚名天下的名。

高行天笑道:“可惜她最弱。所以死的是她而不是我們,弱者只能用死亡保守秘密。”

陸無歸面現憂色,道:“這鳩黴婆也是‘無雙門’的人,她出於派系之爭要除掉厲嘯蘭。而我們連殺‘無雙門’兩人,此事變得沒有說法,早晚李無憂會知道,以其性格必不會善罷甘休,‘無雙門’實力深厚,這西北我們不能再待了。”

此話說到高行天心裡,“無雙門”的實力絕對不比“大羅教”弱,上次暗殺宮無上失敗,他就灰頭土臉躲了好幾年。不過現在,高行天握着手中寶刀,感覺巔峰時期的信心和狀態又回到了體內,他傲然道:“人都是我殺的,要找也自找我。陸兄弟,你大可放心。”

陸無歸笑道:“那高兄真是爲盛名所累了。這次刺殺都是借了高兄寶刀的光,讓小弟大開眼界。眼下小弟會暫避一時,希望高兄也不要大意。”

“避?”高行天漠然道:“天下雖大,但一個殺手又能躲到那裡去。”

陸無歸眨眨眼睛,柔聲道:“像我就準備回家去。”

“家?”高行天不禁一愣,很少有殺手保留着真正的家室。有家就有拖累,有牽掛,就定不下心,極易被仇家要挾、報復。高行天也有過家,有過妻子兒女,不過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高行天的家人早已經死在仇家手裡,而他殺手之道大成也是在家破人亡之後。因此高行天聽到年輕人的話,不由自主道:“家對於一個殺手而言,既是奢侈的,又是危險的。”

陸無歸卻不在意的一笑,笑容清澈如稚子,他半是遙想半是沉醉的道:“我說的家,是殺手之家。”他見高行天若有所思也不解釋。

林間的霧氣淡了又散了,像是伊人緩緩摘下的面紗。陸無歸與高行天在古徑道別,分道揚鑣時,高行天稱陸無歸“陸老弟”,陸無歸稱高行天“神殺手”。

再次聽到熟悉的稱謂,高行天暗想,是的!

“神殺手”捨我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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