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才情果然找到了一家小店,三人在桌旁落座。夜未央讓老闆上三碗粥,然後對江才情道:“小白,解開她。”
江才情有些不願,不是怕對方逃跑,而是不想浪費時間去抓她。夜未央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笑道:“你放心,她是聰明人,在沒有把握之前,是不會逃的。”
江才情猶豫了片刻,還是揮手解開孟傳心的穴道,後者果真沒有再逃,只是一臉怒氣地坐在那裡,瞪眼看着兩人。
這時,粥已上桌,夜未央用勺子攪着碗裡的粥,對孟傳心道:“孟姑娘是要去武陵鎮找孟傳情麼?”
孟傳心有些訝異,又聽夜未央道:“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逃走。而是安安靜靜地喝完這碗粥,然後隨我們一起上路。”他邊悠然地喝着粥,邊道:“小白把你留在身邊,圖的就是個念想,除了肢體上的碰觸,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孟傳心想起了初到糊塗堂時,夜未央曾給她看過的那副畫,苦澀道:“是因爲我這張臉嗎?”她暗自將一把匕首捏在手心,如果對方說是的話,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劃破自己的臉。
夜未央頭也不擡,道:“你毀了自己的容顏也沒用,一個人的氣質是怎樣也抹滅不掉的。”
孟傳心心驚,這個人總是能先一步猜透別人的心思,在他身上,她彷彿看到了傳情的影子。她將匕首收到袖中,道:“爲什麼你要幫他?”
夜未央停下喝粥的動作,瞪了一眼江才情,道:“因爲我打不過他,這個世上就是這樣,強者總是能支配別人的命運。”他又對孟傳心道:“如果你想改變這種局面的話,只能讓自己變強。或者,你能找到一個更強的後盾。”
孟傳心聽着他的話,若有所思。
江才情此時喝完了粥,看了一眼夜未央,道:“你話太多了!”隨着他的話落音,面前的空碗驟然碎裂。顯然,他是把自己的怒氣撒在了這隻碗上。
孟傳心有些害怕,剛纔她明顯感覺到了一絲殺氣。不過對面的夜未央卻絲毫不在意,依然笑道:“你管的住我的嘴嗎?生來就話多,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論吵架,江才情哪裡是他的對手,只得扭過頭去,閉口不言。
夜未央慢吞吞地終於喝完了一碗粥,他將空碗往桌上一放,滋溜溜地打了個轉。“瞧見了嗎?這種人你能從他手中逃脫嗎?還不如乖乖地隨我們一同去飛龍引,到了那裡,你的弟弟自然會救你的。”
孟傳心一驚,“你什麼意思?”突然提起傳情,絕對別有用心。
夜未央道:“我只是想知道,在打不過小白時,孟傳情他會用什麼方法把你安然無恙的帶走。”
傳情!關於弟弟的事,孟傳心從不含糊,聽了夜未央的話,她不禁認真思索起來。
若是傳情知道我困於此人之手,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救我的,這個人的功夫如此之高,傳情又哪裡是他的對手,必定被其所傷。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傳情與這兩人起衝突。她想了想,便對夜未央道:“若要我乖乖地跟你們同行,你就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
夜未央好奇,“何事?”
孟傳心道:“就是去飛龍引之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傳情認出我。”
夜未央聽後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道:“還真是姐弟情深啊。”他頓了頓,又輕笑道:“既然你願意,我就陪你演完這齣戲。不過,你的弟弟也是個相當聰明的人,刻意僞裝的話,反而讓他心生疑慮。”
夜未央看着路上來來往往的武林人士,突然指着前方一人,道:“小白,那人的帷帽我要了。”
江才情聽後,二話不說,離開了桌子。
夜未央雙手撐在桌子邊緣,看着江才情以武力搶下一個女子的帷帽,詭秘一笑:“孟傳情,我真是迫不及待地要與你見面,可別讓我失望啊!”
孟傳心聽了這話,心中卻是越發的不安。
“未央哥哥!”突然傳來的一聲驚呼嚇得夜未央全身一抖,扭頭看去,見一個藍衣女子正歡快地向自己飛奔而來。她奔跑的速度着實太快,幾乎與江才情一左一右同時來到桌旁。
江才情將到手的帷帽丟在桌上,暗含殺氣的眼神看了那女子一眼,後者感受到了這殺氣,即將到達夜未央身邊的她驟然停下了腳步,戒備地看着對方。
夜未央扭頭看了江才情一眼,示意他收起自己身上的凌厲氣息,隨即朝農秋音招了招手,“農兒,過來。”
農秋音感覺江才情已無敵意,這才卸下了防備,快步來到夜未央身邊,摟着他的胳膊,道:“未央哥哥,沒想到你也在這裡,在家裡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猜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呢。”
夜未央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溫柔問道:“農兒,你怎麼一個人?”
農秋音道:“大家都去武陵鎮,我就想未央哥哥也一定會去那裡的,所以迫不及待來找你啦。爹爹姑姑還有哥哥他們都在後面好遠呢。”
夜未央道:“你不怕他們擔心?”
農秋音道:“纔不怕呢。未央哥哥,我可以跟你們一起上路嗎?”
夜未央想了想,道:“自然可以,不過,到了武陵鎮之後,你需要裝扮一下。”
農秋音沒有問爲什麼,直接點了點頭,她注意到了孟傳心後,遂問道:“這位姐姐是誰?”
夜未央回道:“你叫她白姐姐吧。”他看向安靜的孟傳心,“姑娘把帽子帶上,咱們上路吧。你比我們更瞭解你弟弟,該怎麼僞裝,還要你自己把握。”
如此,四人一同上路。
農秋音萬萬沒想到,夜未央所說的裝扮一下,竟是讓她女扮男裝。雖然她一向對夜未央言聽計從,不過這次卻有些小小的不情願。這小姑娘從不顧世俗,也沒有女子該有的矜持,她格外的喜歡夜未央,總是喜歡纏着他。換了男裝之後,她依然不改習性,徑自拉着夜未央的胳膊,引來不少路人的異樣目光。
夜未央頗爲無奈,看着農秋音,道:“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農秋音有些不樂,“爲什麼?”
夜未央扶額,仍然耐心解釋道:“你現在是男子裝扮,跟我靠那麼近成何體統?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有斷袖之癖呢。”
農秋音不解,仰頭問道:“什麼是斷袖之癖?”她嘴邊粘的兩撇小鬍鬚與她的表情對應,像極了一隻無辜的小山羊。
夜未央語塞,身邊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指指點點,他看着農秋音如同看着一個魔鬼,然後慢慢推開她,“兩個男人不能太過親密。”
農秋音一怔,突然跺腳,嚷道:“討厭!我不要穿男裝了!”說完就想扯掉鬍鬚。
夜未央急忙抓住她的手,道:“農兒,聽話!如果你不聽話,我就讓小白送你離開!”
農秋音生怕離開夜未央,聽了此話,果然安靜了許多。“未央哥哥,你別趕我離開,我聽你的就是了。”
夜未央輕笑:“很好,你走前面吧。”農秋音只得聽他吩咐。
沉默許久的孟傳心始終旁觀着兩人,此時不禁開口問夜未央:“爲什麼一定要她穿男裝?她不是那種能適應的人,稍微用心的人,一眼就能識破她的身份。”
夜未央眼光深邃,緩緩道:“我自有我的考量。”只因爲,她是南無詩的女兒。
當夜未央一行四人,春風滿面地踏進飛龍引客棧時,無疑是讓所有人驚訝的。尤其是正和齊叔在櫃檯算賬的南無詩。夜未央和江才情這兩人,早在十年前她就見過,雖然時間久了,但這兩人給她的第一印象太過深刻,她幾乎一眼認出。是他們!
十年前,南無詩被人重傷,曾在莫天都的家裡養傷住過幾日。傷好之後,她就離開了莫家,就在那時,在一處偏僻山谷裡與這兩人不期而遇。原本夜未央只是上前問路,哪知三言兩語就被這人看破了身份。
“請問你可知附近哪裡有姓莫的人家?”夜未央禮貌待人。
南無詩不知兩人的意圖,並沒有如實相告,“我也是路過此地,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人,你們還是去找其他人問問吧。”
夜未央聽後卻是狡黠笑道:“相比之下,四處探路,觀察地形的我們纔像是路過的吧。第一次經過這裡,就有一種對地形瞭然於胸的感覺,難道不是因爲你對這附近很熟悉?”
南無詩訝異地看了夜未央一眼,眼中暗含欽佩,這少年年紀輕輕,竟也如此聰慧,察言觀色,猜心測人,精準無誤。“小輩,我走過的地方多了去了,似我這般到處漂泊的人,認路已然是一種本領。”
“四處漂泊?”夜未央細細打量了南無詩,見她雙手擱於腰間,身上藍衣凌風飛舞,遂問道:“你莫不是擁有卷舞菱紗的南無詩?天魔教的叛教聖女?”
當江才情聽說她是天魔教叛教聖女時,二話不說便直接出手想要殺她。南無詩縱使將卷舞菱紗發揮到最大威力,依然在江才情手中過不下十招。命懸之際,夜未央出手阻止了江才情。“小白,暫時不要殺她,我有更長遠的計劃。”
“什麼計劃?”那時的江才情,並沒有完全信任夜未央,什麼事都要問個究竟。
“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你既然讓我幫你,就得什麼都聽我的。”
江才情聽了夜未央的話,放了南無詩。夜未央卻並不打算讓南無詩就這樣離開,而是問道:“南聖女叛教之時,正是樓仲叢失蹤之後,你是爲了他而叛教的吧?”
南無詩怒道:“關你什麼事?”
夜未央笑道:“這麼生氣,那就是我猜對了。那麼,你漂泊江湖,是在尋找什麼嗎?”
南無詩冷笑道:“自以爲很聰明的人,往往最令人討厭。我自走我的路,你自過你的橋,何時輪到你來過問我的事。咱們山水不相逢,後會無期!”說完,欲拂袖離去。
夜未央卻是攔住了她,滔滔不絕道:“聽說你當初帶走了天魔至寶魔靈珠,可這寶貝也在江湖上引起了無數紛爭,這難道是你有意爲之?”十年前的夜未央不過才十六歲,意氣風發的少年初遇聰慧的敵手,處處針對南無詩。
聽了夜未央的話,南無詩當時就變了臉色。此人聰敏異常,對江湖之事又如此通透,再讓他猜下去,怕是所有的秘密都要曝光。她急忙岔開話題道:“你們不是要找姓莫的人家嗎?他們就住在前峰,院外種滿樓蘭花的就是。”雖不知這兩人要做什麼,但爲了脫身,她還是不顧道義隨口出賣了莫家人。
夜未央似是不相信她的話,愣愣地看着她,偷偷運轉還不是很熟練的化心心法,卻立即被對方的察覺。眼波流轉,暗含怒氣。
夜未央微微詫異,凝眉想了片刻,最終舒顏放下探索之意。因心念殘陽劍,他沒有再和南無詩多做糾纏,便與江才情匆匆離開了。
南無詩沒有想到,夜未央找到了莫家人之後,也隨口將她出賣了。夜未央根據南無詩身上殘留的樓蘭花香氣,猜測到她曾在莫老家住過。於是便對莫家兩老說,是一個曾經在這裡住過的藍衣婦人出賣了他們。兩人成功在莫家兩老的身上埋下了對殷娘仇恨的種子。之後,二人殺了玉蕭依,帶走了重傷的莫天都,結下了十年後農家後山的果。
帶走莫天都之後,江才情又問了夜未央那個計劃。夜未央對江才情道:“你知道天魔教爲什麼會一直存在嗎,因爲寧仇淵的血脈一直都在延續。若想徹底剷除天魔教,須先斷其血脈。”
“然而,樓仲叢生死不明,天魔教其他人又隱世不出,想要對他們出手,極不容易。南無詩是唯一在外的天魔教之人,我要用她引出樓仲叢和其他人,而且,她無故叛教,可能深藏着極大的秘密,我們需要弄清楚這一切纔好行動。”
“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培養勢力,雙拳難敵四腳,靠你一個打手,終歸還是不行的。”
之後,夜未央苦心孤詣地教導勞桑心,救冉必之兄妹,得毒王之子,訓練他們成爲最優秀的殺手。韜光養晦數年,他終於培養起了自己強大的實力。當勞桑心得殘陽劍之時,便是夜未央展開計劃之時。
南無詩這顆閒置多年的棋子,終於被他用在了此時,她的女兒農秋音卻是一顆棋中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