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一個人在外面無聊的緊,靠在樹上哈欠連天。失去武功之後,他的身體就變得極度虛弱,加上身上又受了傷,整個人就顯得疲憊不堪,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鄢商慈輕輕推了夜未央一把,將他從夢中驚醒。詫異地看着鄢商慈,問:“鄢姑娘,怎麼了?”
鄢商慈輕聲道:“他們都在裡面休息。我有事要問你。”
夜未央笑道:“你是想問孟傳情的事嗎?”他還真有點佩服這個姑娘,明明已經爲人妻了,卻不盡妻子的本分,整日想着其他的男人。這種不顧世俗,敢愛敢恨又如此坦率的女子,這個世上怕已不多了吧。
鄢商慈點點頭,道:“你見過他了嗎?”
夜未央道:“今早還見過呢,我們聊了很長時間。”
鄢商慈從懷中掏出一柄小刀,道:“我放你走,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說完,她雙手握緊刀柄,在夜未央的雙臂之前憑空砍了起來。卻聽得嗤嗤兩聲,刀身即刻現出兩條口子。
夜未央嘆了口氣,道:“別傻了,這絲線材質非凡,普通武器是砍不斷的。”見鄢商慈一臉的失落,他只得安慰道:“你放心,孟傳情他很好,反正你們明日就去武陵鎮,見他也不急在這一時。”
鄢商慈不死心,舉起小刀繼續砍着,口中道:“你不明白,我現在的心情很煩,早一日見他我早一日安心。他曾說我是他的定心丸,同樣,他也是我的定心劑。只有見了他,我的心纔會平靜。”
夜未央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道:“你可以停手嗎?”他實在是忍受不了了,齜着牙道:“浪費力氣,而且很痛。”
鄢商慈手中的小刀布滿了缺口,她停下動作,看着手中的刀,喃喃:“怎麼會這樣?”扔掉小刀,她重重地吸了口氣,看着夜未央,道:“果真是白費力氣,但是我的手不痛,我會再想其他辦法救你。”她想了想,又道:“桑俊的佩劍似乎挺鋒利的,我去借來使使。”
夜未央苦着臉看着她,道:“你不痛,我痛啊!”說着他看向自己的手臂。因爲引線的崩彈之力極強,鄢商慈每砍一次,線便會扯動他手上的枷鎖。枷鎖又緊貼他手腕處,如此反反覆覆,就扯動他手臂上的傷口。
鄢商慈尷尬地看着他,道:“那個,夜未央,我不是傳情,讀不懂你的心思。你跟我說話不要總說的那麼簡單,不然老是誤會。”她挽起夜未央的衣袖,查看着他的傷勢,口中接着道:“傳情就不一樣了,他跟我說話,總是說的很明白,我也不用花心思去猜。他就是那種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同你講話,他從不費口舌,因爲你都猜得到。我想這大概就是你與他之間的區別了吧。”
夜未央微微訝異,問:“你似乎很瞭解他?”
鄢商慈見他的傷口並沒有出血,便鬆了口氣,道:“只能說,他願意讓我瞭解吧。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時,曾經用三種動物描述過他。你知道是什麼嗎?”
夜未央試探着問:“兔子?貓?鳥?”
鄢商慈噗嗤一聲笑了,道:“果然,你也很瞭解他。我曾說他看着像一隻溫順的小白兔,其實偶爾也會揮一揮他貓的利爪,但他更向往的是鳥兒的自由。我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爲何會那樣說,但我想,既然老天讓我遇見他,讓我瞭解他,那就是一種緣分。所以,我不會輕易放開的,我一定會找到他,努力回到他身邊。”
夜未央靜靜地聽着,不禁感嘆道:“這小子什麼福氣啊。”
鄢商慈笑笑,沒有再說什麼。這時,桑幼憂和桑俊從裡面出來了,來到兩人身邊。
桑幼憂問夜未央,“你們爲什麼要抓走表姐?”在蘇州城的時候,她就感覺這人不壞,是個可以結交的朋友。所以她對夜未央並不似孟凡塵那樣懷有敵意。
夜未央道:“都跟你們說了,小白他不會傷害孟傳心的,你們大可以放心。”
桑幼憂嘆了口氣,道:“你得罪了姑父,日子怕不會那麼好過的。他這人,最愛記仇了。”
桑俊插嘴道:“好像在這之前他就爲二公子得罪過莊主,現在是新仇舊恨加一起,必死無疑。”
夜未央皺眉道:“喂!你們少嚇唬我。雖然我現在真的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我相信,如果他心裡還有孟傳心這個女兒的話,就一定會留着我這條命的。”
桑俊忍不住嘲諷道:“都這般下場了,還這麼狂!”
鄢商慈道:“桑俊,你的劍用一下,看看能不能救他。”
桑俊看了桑幼憂一眼,見她點頭,這才拔出長劍,瞄準枷鎖,運力猛擊。哐噹一聲,劍砍在枷鎖上,如同在砍硬鐵,當即就斷爲兩半。幾人看着殘劍,面面相覷。
突然,夏星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喝道:“你們在幹什麼?”她見了桑俊手上的半截劍,冷笑一聲,又道:“哼,想放他走嗎?不妨告訴你們,我這寶貝刀劍砍不斷,水火亦不懼,用什麼方法都是徒勞。”
幾人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這時,孟凡塵聽見了夏星辰的聲音也從裡面出來了,他看着幾人,厲聲道:“你們竟然都幫着外人?不想救傳心了嗎!”
桑幼憂道:“姑父,表姐她沒事的,你放了夜未央吧。”
孟凡塵道:“你拿什麼保證傳心沒事?”
桑幼憂被這話嗆得無言,看了夜未央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夏星辰冷笑一聲,道:“莊主,他們幾個根本就是認識的,哪有第一次見面就像想要救人家的,尤其是她!”她指着鄢商慈,道:“明明已經爲人妻了,放着自己受傷的丈夫不管,卻還想着救這個男人,分明是和他有一腿!”
夏星辰的話如一道驚雷,打中了每一個人,無一不帶驚詫之色看着她。
夜未央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向左邊移兩步,離鄢商慈遠點。他倒是無所謂,不過鄢商慈一個姑娘家被這麼說,當真是顏面無存。他扭頭看了鄢商慈一眼,見她臉上並沒有太過明顯的表情。
鄢商慈平靜地看着衆人,淡淡道:“隨你們怎麼說,我問心無愧就好。因爲你們根本就不懂,什麼叫義氣,什麼叫恩情,什麼叫知己。”
鄢商慈說這話很多人不明白,但夜未央卻聽出來了。
所謂義氣,就是當初在東華客棧,他和孟傳情搶酒不小心弄溼了她的衣服,最後兩人一同陪她買衣服;所謂恩情,應當是自己當初在小白手上救下他們幾人的性命;所謂知己,她是站在孟傳情的立場,將自己和他比作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她始終都是以孟傳情的心思爲前提,做着孟傳情會做的事,說着孟傳情會說的話。顯然,這個女子,纔是最愛孟傳情的那個人。
鄢商慈不給衆人思考的機會,看着孟凡塵,接着道:“還有,倘若你覺得我的行爲看不過去,大可讓孟傳聞一紙休書休了我。我就是這樣的人,沒什麼可以將我束縛。你若以爲義父的一封遺書就可以左右我的命運,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義父,他是絕對不會把我的終身交給一個我不愛的人。你在信上做了什麼手腳,大家都心知肚明。”
鄢商慈平靜地看着孟凡塵,語氣也很平淡,不顧孟凡塵已然變了臉色,依然道:“當初你種下了這個因,就當知會有這樣的後果。反正我跟孟傳聞也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除非是你了結了我,不然我會找到傳情,生死也要跟他在一起,到時武林莊名譽盡毀,你也休要怨我。”
孟凡塵握緊拳頭,一時竟無言以對。他萬萬沒有想到,鄢商慈的個性竟如此倔強,竟然會不顧世俗理念,一意孤行。倘若她真的去找傳情,失去顏面的不僅僅是孟傳聞,還有武林莊。這讓武林莊以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但是,殺了她又不行。他要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
孟凡塵想了想,道:“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傳情,那我們就加快腳步,儘早去找他。”他心想,既然鄢商慈這條路不通,那就從傳情那裡下手。他不相信,傳情會與自己的大嫂糾纏不清,屆時毀的就是鄢商慈的清譽了。他又怎麼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背下這個不堪的罪名?
衆人聽了鄢商慈和孟凡塵的話,個個都陷入了沉思。
夜未央瞅了瞅臉色僵硬的孟凡塵,心中暗想:看樣子,老匹夫對孟傳情這個小兒子並不疼愛,一心要拆散他與鄢商慈。難怪以孟傳情的心智和武功,一直不曾傳名於江湖,此等英才被埋沒在兄長和姐姐之下,想來也是孟凡塵一手操作的吧。究竟爲什麼如此他會如此對待孟傳情?
夜未央忽然想起了孟傳情曾在蘇州城裁縫鋪外對他說的話。
“我來此只是想證明自己罷了。”
“僅此而已,別無他求。”
想來,那時他想證明給看的對象,就是孟凡塵吧。
夜未央在洛城見證孟凡塵與孟傳情對峙時,只是單純地認爲他們如普通父子一樣吵了個架,鬧了個別扭而已。但今日看來,似乎這父子二人之間的隔閡,已遠遠超出了一切。甚至彼此之間有着深深的怨恨。這之間,難道有什麼隱秘嗎?
這時,忽聽屋內傳來一聲悶哼,幾人回過神來,進去一看,卻見孟傳聞倒在地上,嘴邊還留一絲鮮血。顯然是聽了幾人的談話,承受不了打擊,吐血暈了過去。
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考慮過孟傳聞的感受,叫他怎麼不氣。
夜未央離開後,勞桑心的心裡就一直很不安,輾轉踱步了一個下午。傍晚時分,夜未央還是沒有回來,勞桑心急忙把冉必之叫來,命他出去尋找。
冉必之抱着大刀,一臉的無奈,“你擔心過頭了吧,這才一個下午。”
勞桑心道:“若是以往,我也不必如此擔心,但現在他沒有武功防身,難保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你趕快去附近找找,把他帶回來。”
冉必之心中暗笑,故意問道:“既然你擔心他,何不自己出去找?”
勞桑心道:“你不是說領主讓我看着孟家姐弟嗎?我現在不能離開。你那麼閒,出去找找就當練腿了。”
冉必之氣極,揚起刀抗在肩上,轉身離開。真是的,爲什麼每個人都說他閒,當真以爲應付霍嫣華很容易嗎?找回來也好,讓他自己去應付那女人。
冉必之出去一個時辰後,勞桑心更加不安了。必之和她之間有聯絡暗號,如果他找到領主了,一定會通知自己的。可是到現在,必之也沒有給她發過任何訊號,也就是說他還沒有找到領主。領主究竟去了哪裡?她不安地在大廳裡來回踱着步。
掌櫃齊叔將勞桑心的舉動看在眼裡,無奈地搖搖頭。客棧裡打尖的客人不多,三三兩兩的不過五桌。這姑娘手快心細,做好了客人的飯菜後便在大廳裡來回遊蕩,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人。她一向清冷,與人也說不上什麼話,齊叔自知她不會搭理自己,便沒有多言,繼續打着他的算盤。
也不知過了多久,客人幾乎都走光了,勞桑心依然在大廳裡等着。此時,莊伏樓修劍回來,見她面無表情地坐在桌旁,有些詫異,上前問道:“你怎麼呢?”
勞桑心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劍修好了嗎?”早晨莊伏樓出去時她看見了,也目睹了瀝血劍的缺口。
莊伏樓點點頭,道:“找了好幾家鐵匠鋪,最後還是霍兄弟幫忙在鎮南找到了一個打鐵高手,才讓劍看起來與從前無所差別。”說着,他抽出瀝血劍,劍身閃着陣陣寒光,之前的缺口已不復存在。
勞桑心淡淡道:“那就好。”她想起了夜未央昨日跟她說的殘陽瀝血之事,心裡有些疙瘩,喃喃道:“不過就算這樣,你這二手的劍,怕是也配不上我吧。”
莊伏樓微微一愣,她這話什麼意思?正想問個清楚,擡眼卻瞧見一個白色人影從二樓走廊經過。正自奇怪這人怎麼如此面生,卻見那人推開了孟傳情的房門,莊伏樓不禁臉色一變,提劍就奔上了樓梯。
勞桑心早就看見了江才情,知道他是去爲孟傳情療傷,就沒什麼奇怪的。但見莊伏樓一口氣衝了過去,急忙攔住了他,道:“莊伏樓,你想做什麼?”
莊伏樓推了她一把,急切道:“你讓開!他要傷害孟兄弟!”
勞桑心哪裡肯放開他,一手抓住他的腰帶,道:“你個笨蛋!難道還要去修一次瀝血劍嗎?”
莊伏樓回頭,驚訝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知道?所以他就是昨晚那個弄殘瀝血的人,夜未央口中的小白?你們是一夥的?”
勞桑心放手,淡淡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要再做傻事了。他是不會傷害孟傳情的。”
莊伏樓冷冷道:“我憑什麼相信你?”他被這個女人一騙再騙,也不知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了。
勞桑心脫口道:“我拿我的命跟你保證!”她斬金截鐵地道:“保證他絕對不會傷害孟傳情。所以,你絕對不能進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