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淵閣。
雪碧淵一身華衣,手執一根蓍草,站在觀星臺之上。此時,日正中天,她卻不顧烈日刺眼,仰頭望着上空,彷彿那裡有暗夜裡纔會出現的星星。許久之後,她低下頭,啓脣輕吐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隨着她的話落音,蓍草悄然而斷。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悄然逆轉。
飛龍引客棧外,一場生死大戰正在進行。孟傳情和商羽落聯手對抗江才情,雙方各有所長,勝負令人難猜。夜未央和冉必之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毫無插手的意思。
江才情靠近孟商兩人時,一掌打向他們,商羽落揮劍破開其功勢,隨即就和他纏鬥在一起。
孟傳情瞥了一眼遠處的夜未央,嘴角輕笑,身影一閃,來到商羽落身側,助其攻鬥江才情。
夜未央瞧見了孟傳情的表情,心底一個咯噔,對冉必之道:“這傢伙,感覺有些不一樣了。”那種神情,像極了魔鬼。
冉必之點頭道:“的確,似乎變強了。”他與孟傳情在客棧裡簡單地交過一次手,雖然那時對方隱藏了氣息並且未曾還手,他還是感覺到了變化。他看得出,這傢伙,絕對是愈戰愈勇型的,對手越強,這人就變得越強。只是冉必之並不知道,他曾不止一次地與孟傳情交過手。第一次在天目峰上,第二次在鎮外樹林。這兩次,孟傳情都僞裝了身份。
孟傳情和商羽落一左一右攻向江才情,一劍一拳直擊他的腰際,各自帶着凌厲的勁氣。江才情應對自如,雙臂張揚,左右輕拂,側頭躲過商羽落的劍,擡掌抵擋孟傳情的拳頭。掌拳相對,勁氣橫生,孟傳情內力不如江才情,被逼退了兩步。同時,見江才情似練太極般以輕柔之力化解了商羽落的劍法。
商羽落有些震驚:這人的武功路數竟然與自己的有些相同,莫不是他是軒轅之後?想到這裡,她豁然收劍,散發的劍氣險些掃到了孟傳情。
孟傳情有些訝異,側身上前,拉住商羽落向後退開,問:“你怎麼了?”他看得出來,商羽落方纔有些心不在焉。
商羽落眼神明亮,輕聲道:“我沒事,只是他的武功有些奇怪。”
話雖這麼說,心底卻有些震撼。江才情的武功路數與自己的小同大異,可當世之中,只有軒轅之後的武功與自己同出一脈。也就是說,這個人與自己本是同根生,如今竟自相殘殺嗎?難道,無比神劍的感應,並不是因爲那個預言,而是因爲它遇見了主人軒轅伢子的血脈?
孟傳情道:“他就是內力深厚而已,無論我們怎樣進攻,都會被他反彈回來。聽夜未央說,他練的是易經筋,貌似無法可破。”
易經筋?商羽落更加肯定江才情是軒轅之後了,她想了想,道:“兄弟,我要試試他真正的實力。”說完,握住劍柄,在手上輕滑旋轉,長劍如真龍一般躍向江才情,行至半空,驟然停止,周身勁氣橫生,白光隱現。江才情擡手,一道勁氣劈向長劍,劍卻紋絲不動,竟是商羽落在這方暗運勁氣撐着。
“御劍!”冉夜兩人都不由得驚呼一聲,就連江才情也是微微一愣,停下腳步看着長劍,若有所思。
這御劍可是劍法中最高深的一招,與殘陽瀝血的劍心不同,它並不是用自身的意念來感應劍的,而是靠深厚的內力來控制長劍。這種劍法,只有劍術達到顛峰之境,並且內力深厚,心無雜念的人方可練成。商羽落的劍術高深,內力也很奇特,但她竟然心無雜念?教誰也不敢相信,一個魔頭,竟然心無雜念。
孟傳情瞧着商羽落的動作,一時也來了興趣,向飛花借來了佩劍。劍雖普通,但拿在孟傳情的手中,感覺就不一樣了。
商羽落有些奇怪,不禁問道:“兄弟,你也會用劍嗎?”初見孟傳情時,他的身邊就不曾帶過任何武器,商羽落以爲他不擅武器,所以纔會有此一問。
孟傳情道:“我不曾練過劍法,但是我感覺我也能像你這樣掌握它。”伸指輕彈劍身,“叮!”長劍傳來綿延不絕的響聲。
商羽落不明其意,扭頭看向他,卻見他將劍猛地擲向前方的江才情,繼而擡手,化掌爲爪,暗運一股內力,在劍離他兩尺的距離時,將其定住。被定住的長劍,在內力的催動下不停地轉動着,藍光隱現。兩把劍雙排並立,劍尖直指江才情。
“他竟然也會御劍?”夜未央和冉必之更加驚訝,各自望着泛着藍光的劍,不敢置信。
就連商羽落也是暗暗心驚,自己的這個小兄弟還真是深藏不露。就連她自己也是在君山重拾武功,提升內力之後,才練成了這御劍。御劍之法,需得心無雜念,她自小修習的武功就是以心爲道,秉承白雪無暇,一攬春秋的功法,達到自然之境。
孟傳情的內力不弱,與他交過手的人都知道,但是他明明頭腦複雜,何以心無雜念?不曾練過劍法,何以能夠御劍?這讓每個人都很疑惑。
“這小子怎麼回事?”夜未央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如果只是因爲孟傳心,不可能讓小白生這麼大的氣,他變得這麼強,究竟是什麼原因?”他離開的時候,孟傳情還弱的跟只貓似的,不過才一天多的時間,就變成猛虎了。這種轉變,繞是夜未央再聰明,也猜不透其中緣由。
所有人都不明白孟傳情武功的奧妙,倘若孟凡塵在此,定會看出,此舉與當年的樓仲叢在天狼山之戰時所使用的武功是同出一轍。此功法無需藉助天魔真氣施展,是每一個天魔教的後人與生俱來的本事。孟傳情身上流淌着樓仲叢的血液,自然也繼承了這本事。此功法會隨着戰鬥經歷逐漸增強,孟傳情歷經百戰,終於在此刻全部融會貫通。
江才情雖然訝異,但絲毫不影響對敵的心態,依舊面容冷峻,出手狠厲。他一早就瞧見夜未央來了,見他沒有阻止自己,便肆無忌憚,更加專心地對付兩人。見兩把長劍一左一右揮旋而來,擡起雙手,各運一股真氣,硬生生地抵住攻勢。他內力深厚,長劍被他真氣所困,再也無法動彈。
孟傳情和商羽落見狀,對望一眼,猛地運氣,雙雙將劍收回。半道之時,忽又一前一後刺向江才情,商羽落的劍在前主攻,孟傳情的劍在後防守,兩人合作默契,倒也應對了江才情幾招。
江才情見兩把劍交換着攻擊自己,似是在戲耍於他,心底有些怒氣。眼神一變,忽然運起八成功力,周身真氣涌動,漸漸泛起一圈白光。他張揚雙手,抵住劍流,猛然前推,一股浩然之氣穿透劍氣,直撲孟商兩人。
商羽落的劍在前,先受江才情真氣的反擊,見對方加深功力,她也提氣運功,穩住無比神劍。雙方真氣衝擊,商羽落明顯落於下風,但她仗着手中的劍結實,硬是用劍身擋下了這一擊。江才情的真氣奈神劍無何,但在強勁的衝擊力之下,依然破了商羽落的御劍之法。商羽落心神一震,手上一鬆,劍便已不具任何威力,似玩偶般在半空飄飄晃晃。
江才情運轉真氣透過無比神劍,攻向後面孟傳情控制的長劍。只聽得“嘣”的一聲,孟傳情催動的那把劍應聲而斷,砰然掉落在地上。強勁的真氣,如一道颼風,忽然卷向微微訝異的主人。商羽落見狀,急忙伸手,將無比神劍猛地抽了回來,劍如流星般鑽入她的手中。擡劍擋在孟傳情的面前,拉着他向後躍開數十丈。
江才情望着那把擋住自己的無比神劍,只覺得惱怒,對於這把劍,他覺得無比熟悉,卻也對它無可奈何。每一次對它的攻擊,都如石沉大海,盡數被包容。他猛地揮袖,將劍遠遠拋了出去,神劍在半空一個旋轉,又回到了商羽落手中。
夜未央,冉必之和飛花幾人都是靜靜地看着。瞧見了這這一幕,夜未央已經可以確定商羽落的身份了。他不由得在心裡暗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對於軒轅之後和浪子谷的這段武林秘史,夜未央是再清楚不過了。說起來,商羽落和江才情姐弟都是軒轅之後,身上都流淌着軒轅伢子的血液,是真真正正一脈同根的姊妹。
這段歷史還要從軒轅伢子的兩個兒子說起。軒轅夫婦歸隱浪子谷之後,將兩個已經成年的兒子留在了中原。大兒子軒轅徹娶妻之後,生下了女兒軒轅天涯,夫妻二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將她送去了浪子谷爺爺的身邊修習武功。二兒子同樣娶妻,也生下了一個女兒,名曰軒轅雨。奈何家逢變故,夫妻二人雙雙離世,剛滿月的女兒被天魔教的教主林越天抱養,培養她成爲了天魔教的少主林雨英。兩個孩子長大之後,竟成了對立的關係。
之後,江湖陷入了一片紛亂之中,林雨英認祖歸宗之後便失去了蹤跡,軒轅天涯也嫁人生了孩子。她的兒子生而平凡,也娶了一個平凡的妻子,然後生下了傾城公子董永升。董永升與摯愛夜即華生下了董纖寧,經歷種種磨難後,這父女二人最終一同去了浪子谷。而商羽落,正是董家的後人。
世人只當軒轅之後僅浪子谷一家,卻不知當年的林雨英也留下了後人。她隱跡江湖之後,嫁給了一江姓男子,生下了一雙兒女。因爲要流傳軒轅家的血脈,又深愛着丈夫,林雨英便讓他們一人隨母姓軒轅,一人隨父姓江,得以兩全。歷經數十年後,林雨英這一脈,身上流淌着軒轅血脈的,便只剩下江姓的青璃夫人一人。她嫁給神機之後,同樣遵循祖訓,讓一雙兒女各隨一姓。這正是神無赦和江才情同父同母卻不同姓的原因。
夜未央是在認識神無赦之後,纔對他們的身份有所懷疑。不僅是因爲他們所修習的內功,也是因爲他們一家和神女傳人居住地——靈淵閣的密切關係。直到有一次,他無意間看見江才情和青璃夫人祭祀軒轅伢子的畫像,以及母子二人小心翼翼的談話,才知道他們是軒轅之後。可以說,這世上,知道他們真實身份的人,便只有夜未央和神女傳人雪碧淵。
“小白,住手!”夜未央嘆了口氣,見江才情又逼近孟商兩人,急忙阻止。但江才情卻似沒有聽見,依舊上前,三人糾纏在一起,繼續打鬥。
冉必之見夜未央阻止江才情,有些不解,問:“難道堂主會輸給他們?”
夜未央道:“小白是不會輸的,但是這兩人聯手逼得他使用了八成功力,也極不簡單。倘若再多幾個人,小白就無暇分身了。而且,現在也不是樹敵的時候。”
冉必之道:“要不讓弄衣和老二過來,我們四人都可以助堂主一臂之力。”領主似乎忘了他還有幾個屬下。
夜未央搖搖頭,道:“不必了,他們來也幫不了什麼忙。反而是孟傳情,他同我做過交易,答應做我五天的屬下,今天才第二天。此時,小白一味地要置他於死地,若是再次重傷了他,我們就得不償失了。”他心裡非常明白,無論面臨什麼樣的情況,孟傳情是絕不會反悔跟他做的交易,他擔心的,只是怕江才情再次重傷孟傳情,從而讓他失去這個強有力的幫手。
孟商兩人雖逼得江才情使用了八成功力,但漸漸落了下風。不出幾招,兩人定會落敗。夜未央自是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便快步奔向江才情欲讓他停止這場戰鬥。
“小白,不要打了!”夜未央口中叫着,眼看就要靠近三人,卻眼前一黑,緩緩倒了下去。
打鬥中的三人瞧見夜未央倒在了地上,紛紛停手。江才情臉色稍變,最先反應過來,急忙過去蹲下身查看。孟傳情則有些疑惑,傻愣愣地問道:“他怎麼了?”說倒就倒了,也弱的太離譜了。他們卻未看見商羽落的臉上,閃現的一絲擔憂。
冉必之也奔了過來,對幾人道:“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他自是明白夜未央暈倒的原因。也許是因爲體質的關係,夜未央自被神無赦廢了武功後,身體就一直很虛弱,常感疲憊。加上他身上不止一處傷,一路上又被夏星辰百般折磨,人早已脫虛。他是勉強支撐着來到這裡,此時已是極限,不暈倒纔怪。
江才情沒有多想,直接抱起夜未央,進客棧去了。身後幾人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孟傳情才道:“他對夜未央,還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向身旁兩人,“你們說,假如夜未央死了,他會怎麼辦?”
商羽落笑道:“我算是明白了‘若鏟糊塗堂,先滅夜未央’的意思。”起初,她一直以爲這句話是誇讚夜未央頭腦聰明,是糊塗堂的軍師,只要滅了這個軍師,糊塗堂無人獻計,就不難對付了。但此時,她纔想到了另一層意思,應該是指兩人關係密切吧,江才情幾乎已離不開夜未央,一旦夜未央死了,他就等於失去了支柱,遲早坍塌。
“涼拌!”冉必之狠厲的眼神看了兩人一眼,晃一晃手中的大刀,“用我的刀涼拌!”說完,瀟灑地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