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光給這些還不行,還不能讓他們死心塌地地爲我們效命。”
“還給什麼?難道還要朕把後宮的嬪子宮女們賞他們幾個?”
“這倒不必。臣妾意思是給他們升升官,提提職。光賞賜還不能籠住他們的心。”
“那你打算怎麼安排?”
“讓許敬宗官復原職,仍任禮部尚書。李義府升爲中書侍郎,官至正四品。”
李治皇帝犯開了愁,這官員的升遷一般都是長孫無忌他們來議辦,自己從未插手此事,更別說選任一位宰相了。再說這許敬宗是被人彈劾掉的,李義府是將貶之人。現在反而給他們升官,就等於公開和他們對着幹。
武則天見皇帝頭枕着雙手,仰看着帳頂不吱聲,知道他又犯開了尋思。於是說:“皇上,這天下到底是誰的?”
“當然是朕的。”
“天下既然是皇上的,皇上就是至高無上的人,想做的事,儘可以做,不用去看誰人的眼色。”
“可是朝中那些老大臣均是受託於先帝,哪能事事都由得了我。”
“他們是臣,而陛下是君。自古道君爲臣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君受制於臣的道理,更別說封兩個官了。”
“……也對。”李治轉開了腦子,又覺得不能一下子走得太遠,“這樣吧,先升李義府的官,等等再說許敬宗的事。做事得一步一步的來。愛妃,你說朕這主意怎麼樣?”
“行啊。但臣妾覺得快一點最好。越等越急人,越等事越多。”
“你是不是想當皇后想得急不可待了,”李治笑着說,“不當皇后,朕還不是夜夜陪你。怕你當了皇后,朕連那些妃嬪都見不着面了。”
武則天笑笑,拿手輕輕地拍了李治的臉一下:“趕明天你看哪個女孩俊,就摟她睡一夜,不過得在這長生殿睡,不能在外頭。”
“在外頭睡怎着啦?”
“在外頭我怕那幾個老妖精纏你,什麼蕭淑妃、劉德妃的,沒一個好玩意,整天一門心思想害人。”
沒過幾天,果然從內廷裡傳出聖諭,李義府由中書舍人提爲中書侍郎,官階從四品升爲正四品。此諭一出,長孫無忌一派更是面面相覷,繼而表示強烈不滿。朝臣們議論紛紛,相互打聽,這個行將貶官之人,是通過何種手段邀得龍恩的。
還用打聽?許敬宗和王德儉等人,早忙不迭地把這事的前因後果捅了出來,又添油加醋,加倍渲染了一番,說人家李義府如何聰明絕頂,如何能把握了皇上的脈搏,才轉禍爲福升官發財,說得聽衆們羨慕之心頓生。尤其是那些和李義府一樣,平時受盡長孫一派的排斥,對長孫一派充滿反感的失意分子,心裡更是盤開了小九九,從李義府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希望。這李義府不過喊了一聲“擁護武昭儀當皇后”,轉禍爲福的奇蹟就發生了。這件事也清楚地表明,皇上要下決心廢王皇后,立武宸妃,表明了皇上與長孫一派的矛盾所在。跟着皇上和武宸妃走,乃大勢所趨,誰能把握住時機,誰就能和李義府一樣,成爲官場上鬥爭中的贏家。御史大夫崔義玄、御史中丞袁公瑜包括後悔沒有自己上書的王德儉,紛紛聚集在許敬宗的家裡,發誓只要時機成熟,就立即開戰,以建蓋世之奇功。
御史中丞袁公瑜這天打探出一個重要消息,馬上就跑來找許敬宗商議:“許大人,下官打探出一個重要消息。”
“什麼消息?”許敬宗急忙問。
“裴行儉這小子說武宸妃的壞話。”
“裴行儉是長孫無忌的心腹干將,弄倒他就等於砍去長孫的一個手指頭子。”許敬宗興奮地拍着袁公瑜的肩膀說,“公瑜你幹得好。他是在哪說的,怎麼說的?”
“在吏部說的,當時長孫無忌、褚遂良都在場,本來他們去找柳-的,柳-正好不在,於是幾個人竊竊議論,裴行儉說,‘皇上要立武宸妃爲後,國家之禍必自此始’。”
“你聽到的?”
“我怎麼能聽到,他幾個人能肯當着我的面說這話?我是聽人說的。”
“你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大人你就別管了。要知道下官是御史中丞,負責監督百官的言行,嗅覺不靈能行嗎?”
“趕快上書彈劾他們,弄倒這幾個老龜孫,咱爺幾個出頭之日就來了。”
“此話怎講?”
“那長孫無忌、褚遂良是誰,一道彈劾能扳倒他們?笑話。如果公開彈劾他們,長孫無忌等人肯定會賴得一乾二淨,說不定還得反奏我們誣告罪。”
“照你這樣說,沒法治了?那還叫什麼好消息?”
“所以下官來找許大人商量商量。”
許敬宗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兩圈,說:“既然不好公開彈劾,來個暗的,我等會就把這事通報給楊老太太,讓她再學給武宸妃聽,不過,動得了裴行儉,恐怕還動不了長孫無忌和褚遂良。”
“動不了大的,動小的;動不了老的,動少的,動一個是一個,先打擊他們最薄弱的一環。收拾掉裴行儉,等於殺雞給猴看。”這兩個人一嘀咕不要緊,第二天,宮中就傳出聖旨,左遷裴行儉爲西州都督府長史。
進入永徽六年下半年,武則天謀奪皇后之位的步子明顯加快了。七月,王皇后母舅柳-被貶爲遂州刺史,途中又以坐泄禁中語之罪再次遠貶榮州。就這樣,失寵的王皇后失去了最後的靠山,母親魏國夫人柳氏又不準入宮相見。王皇后最終成了一隻孤立無助、任人宰割的綿羊,整日關在中宮裡以淚洗面,無計可施。
打跨了王皇后,武則天開始騰出手來,全力以赴地解決以長孫無忌爲首的反對派。九月,由皇帝李治親自提名,六十多歲的許敬宗官復原職,任禮部尚書。當許敬宗氣宇軒昂地站在朝堂前排的時候,長孫無忌、褚遂良他們對其投以鄙夷的神色,但又無可奈何,誰能夠改變皇上的旨令呢。大家只好以沉默來表示不滿,往日熱熱鬧鬧、暢所欲言的朝堂出現了少有的冷清。高宗李治也覺得不對勁。問問朝臣們有沒有事,見大家都搖搖頭,只好早早地宣佈散朝,心情苦悶地來到了後殿。武則天見皇帝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忙偎上來,柔聲地問:
“怎麼啦,皇上。誰又惹你不高興啦?”
“朕說不提那許敬宗當禮部尚書,你不願意。看看吧,剛纔在朝堂上,幾位老臣們都不奏議。”
“哎!”武則天嘆了一口氣說,“這都怪皇上平日辦事拖拖拉拉。這才嬌慣了他們。”“朕怎麼嬌慣他們了?”
“漫說任命一個禮部尚書,就是把朝臣們撤換一個遍,也是皇上的權力所在。如今只是讓許敬宗官復原職,他們就不高興了,不理皇上了。皇上你自己說說,這君還像君,臣還像臣嗎?自我大唐開帝業以來,有這樣的事嗎?高祖有嗎?太宗有嗎?”武則天見李治被她說得低着頭,默默無語。於是進一步說他,“爲什麼到你高宗時代就出現了這種狀況?皇上你應該仔細尋思尋思,臣妾也是不止一次勸諫過你了。”
“那,那朕怎麼辦?”李治嘟囔着嘴說。
“怎麼辦?”武則天打着手勢說,“作爲一代英主,一旦看準了的事情就去辦,辦起來要雷厲風行,決不拖泥帶水,比如廢后立後這件事,你做得就不行。”
“怎麼不行,朕不是已經下定決心,立你爲後了嗎?”
“從下定決心到現在,有整整快兩年了吧?這廢后立後的事,還這麼不尷不尬地放着,事沒辦成,還惹得朝野議論紛紛,你說這叫什麼事呀。”
“朝野議論紛紛還怨我嗎?”李治氣哼哼地說,“要不是你當過先帝的才人,怎麼會引來這麼多的輿論反對?”
“怎麼,你現在煩我了?”武則天咆哮着走過來,逼得李治連連後退,“煩我也不要緊,我把我生的那幾個都給掐死,完了我也死……”說完,武則天萬分委屈地,嚶嚶地哭起來。心疼得李治直跺腳,攬住武則天的肩,忙不迭聲地勸慰着。
“愛妃,你別再哭了,別再生氣了,都怨朕說話惹着了你。從今以後,朕再也不說那話了。好了吧?嗯,別傷心啦,朕承認錯了還不行嗎?”
“那,冊封我爲皇后的事啥時候辦?”
“嗯……怎麼也得先和朝臣們商量着再辦。”
“那啥時候給他們商量?”
“過兩天吧,等許敬宗這事平平,幾位老大臣心情好了再說。”
“還等他們心情好?”武則天又咆哮起來,“你還是不是皇帝,你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沒有?”
“你別生氣,愛妃,”李治軟語相勸着,“怎麼這一陣子,你動不動就生氣,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明天必須把冊封我爲皇后的事跟朝臣們挑明!”
“明天有點倉促了吧,是不是……”
“就明天!等早上一下朝。你把長孫無忌、褚遂良、李-,于志寧幾個叫到後殿來,開門見山地問他們,皇上得拿出個皇上的樣子。”
“那,那他們要不同意呢?”
“不同意再說。明天他們來時我在簾子後邊坐着,我要是轉身走了,你也裝着生氣的樣子,甩手就走。”
“行。”李治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退朝,李治先轉身走了。留下內侍宣詔說:
“皇上口諭,召長孫無忌、李-、于志寧、褚遂良入內殿議事。”聽到宣召,四個人面面相覷,心裡也明白皇上召見的用意所在。沉默了二分鐘,褚遂良面色沉重地說:
“今日皇上召見我等,定是議立武宸妃爲皇后之事。看來皇上已鐵下心了。有武宸妃在後宮,皇上已不是過去的皇上,逆之者必亡。太尉是皇上的元舅,司空是開國之功臣,你們都不必多言,以免皇上留下殺元舅及功臣的惡名。遂良本是個草莽微臣,無汗馬功勞,而身居高位,又受先帝臨終顧命,如果不以死相爭,將無顏立身於世間。”
這褚遂良不但書法絕世獨立,人品也是第一流的,這一席話可謂慷慨激昂,擲地有聲。但是,長孫無忌聽了卻默默無語,不住地長吁短嘆。于志寧站在無忌的背後,更是一言不發。老奸巨滑的李-看看形勢不大對頭,且早已和楊老太太通過信息。於是對他三人支支吾吾地說:“三位大人,你們先去吧,順便在皇上面前給我告個假。我早年領兵打仗落下的骨傷這兩天又犯了,頭上直冒虛汗,我得回家歇歇去。”
說完,李-給他們每人作了一個揖,轉身走了,剩下的這三人,只得隨內侍趕往兩儀殿。
高宗李治此時坐在兩儀殿的龍椅上,心裡也不大平靜。畢竟是第一次面對元老重臣談武宸妃立後的問題,也等於第一次向元老重臣攤牌。在他的心裡,真不知道怎麼面對長孫無忌等人的目光。好歹有武宸妃在後面撐腰壯膽。面對就面對吧,人生有許許多多需要面對的事,你不面對能行嗎?逃避從來都不是辦法。這時,長孫無忌三個人走了進來,剛想跪倒磕頭,李治急忙從龍案後走過來,攙住他們:
“三位愛卿,免禮免禮。來人哪,給三位愛卿看座上茶!”
李治客氣得不得了,親自接過內侍遞來的凳子,親自接過內侍端來的茶水,遞給這三位愛卿。
“哎,司空怎麼沒有來?”李治面帶微笑地問。
“司空說身體不舒服,回家歇着了。”于志寧答道。
李治點點頭:“是啊,年紀大了,這病那病的就有了。”
躲在龍椅後面簾子後的武則天,見李治又開始粘粘乎乎,於是“吭,吭”地咳嗽兩聲。長孫無忌他們這才注意簾子背後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不用問,這準是那個武宸妃,她竟然開始“垂簾聽政”了,見此情景,長孫無忌心裡微微有些震撼。這武士-的二姑娘還真這麼厲害?皇上究竟迷了她什麼?竟然三番五次地不顧臣下的反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封她爲皇后。
李治一聽武則天咳嗽,知道她在簾子後面催自己了,只得搓着手,看着他三人說:“三位愛卿,朕想跟你們商量個事?”場面沉寂了片刻,長孫無忌只得說:“有什麼事,請皇上您說吧。”
“好,好。”李治挑明話題說,“王皇后無子,武宸妃已誕三子,今朕欲立武宸妃爲後,何如?”
沒等李治說完,褚遂良早已按捺不住,在一旁叫起來:“皇后出自名門,乃先帝太宗親爲陛下挑選,先帝臨終時,曾囑託臣等:‘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拜託拜託。’先帝屍骨未寒,至今言猶在耳。臣不忍遽變。且皇后並無失德之舉。臣褚遂良不敢曲意附和陛下,上違先帝之命。也請皇上早早收回此心。”
褚遂良的一番話雖無新意,類似的話高宗李治也聽了好幾次了,但此時此刻,李治仍然感到難堪,尤其是長孫無忌那沉默的陰沉沉的臉,更讓他感到不知所措。
“吭,吭。”
簾子後邊又咳嗽兩聲,李治一看,武則天轉身走了,於是也拉着臉說:“三位愛卿都退下吧,明天再議。”
第二天早朝之後,按照武則天的吩咐,三個人又被傳到兩儀殿。司空李-連早朝都沒有來,乾脆告假在家。
今次李治也不給三位讓座讓茶了,也不起身去迎接,而是端坐在龍椅上,一聲不響地看三個人磕過頭,行過禮。長孫無忌在前,褚遂良居中,于志寧靠後,按官階大小,排成一行,站在龍案的旁面。
經過武則天昨晚的精心訓教,李治居然也一動不動地坐在龍椅上,寒臉掛霜地一言不發,相對寂靜的場面僵持沒多久,李治首先沉不住氣,又把昨天的那話說了一遍:“王皇后無子,武宸妃已誕三子,朕欲立武宸妃爲後,何如?”長孫無忌、于志寧仍然默默無語,褚遂良照舊又往前邁了一大步,向李治叩首說道:“如果皇上覺得王皇后不能生育,非要更易皇后不可,臣請從天下名門閨秀中挑選,不必非要選那武宸妃。武氏曾經當過先帝的才人,侍候過先帝,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如果讓那武氏當了皇后,如何能捂住天下人的口?萬世以後,天下人將怎樣看待陛下!願陛下三思而行。臣今日違逆皇上之意,雖罪該萬死,但忠誠之心,天地可表,且臣職爲諫議大夫,如果不勸諫皇上行走正道,上愧皇天厚土列祖列宗,下愧黎民百姓萬物蒼生。”
褚遂良這一番話說得很重,直接揭了武則天的老底。公然第一個在朝堂上宣講“武宸妃曾經侍奉過先帝”,這不等於把高宗李治也罵上了嗎?你高宗李治封先皇的才人爲昭儀宸妃不說,居然還想把她納爲皇后,這成何體統。
此時此刻,李治的龍椅也坐不住了,你褚遂良也太不給朕面子了,也太不把朕當成一回事了,居然敢如此目無聖上,謗誹君父。簡直、簡直是狂妄至極!想到這裡,李治氣得心撲得發慌,頭髮蒙,眼發花,剛想挺起腰桿,斥褚遂良幾句。哪知褚遂良此時又立起上身,把手中的笏板猛地摜在了殿上,然後又脫下-頭,重重地把頭叩在龍案前的磚地上,一連磕了好幾下,弄得血流滿面。褚遂良又擡起頭來,流着熱淚,向高宗李治高聲喊道:“臣遂良還朝笏於陛下,乞陛下放臣歸故里。”
摔還朝笏,叩頭出血,是何等激烈的“大不敬”!自古以來,只有皇上給臣下賜官免官,連死都叫“賜死”,哪有當臣子向皇帝摔還朝笏的,這不是當面抽皇帝的耳光嗎?
“你,你你你……”李治手指着褚遂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叫身旁的內侍,“把……把他給我拖出去!”
李治抖動着身子走過來,看着地上的朝笏,又彎腰拾起來:“這朝笏還能亂扔嗎?”
“皇上。”一直沉默不語的長孫無忌走過來,恭手道,“褚遂良受先朝遺命,即使有罪,也不能輕易處刑啊。”
“嗯。”李治點點頭,“長孫愛卿,朕想換一個皇后就這麼難嗎?你阻我擋的,那你們這些朝臣想子,不是想換就換嗎?如何到朕這裡就行不通了。”
“皇上,您是一國之君,天下矚目,稍有不慎,不但是你皇上的不是,也是國家的不是,更是我們做臣子的不是。所以,諫議大夫褚遂良不惜以身家性命,來血諫皇上。請皇上能理解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心情。”
“請皇上能理解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心情!”于志寧見長孫無忌說開了話,也不得不上前跟着順上一句,以勉勉人味。
正在這時,一個朝臣不顧內侍的阻勸,踉踉蹌蹌地撲進來,李治一看,是侍中韓瑗。
“韓愛卿,你急急忙忙來幹什麼?”
“皇上,您是不是要處死褚遂良?”
“誰說的?你見朕什麼時候虐殺過大臣了?”
“那遂良怎麼滿頭是血,這會正在朝堂上痛哭流涕着。”
“朕問他‘立武宸妃爲後’的事,他說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了,還把朝笏也摔了,成何體統?”
“皇上,您以爲遂良的意見如何?”韓瑗繼續套問道。
“他說的太嚴重了,朕不過是換一個皇后嗎!”
“皇上,武宸妃已貴爲‘宸妃’,其名號,古來無二,已應知足。皇后是陛下的結髮妻子,已相隨了十幾年,一向並無過錯,若無緣無故地更換皇后,恐驚天下人的心,擾我社稷的平安。”
“有這麼嚴重嗎?你們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危言聳聽。”李治說着,氣得轉過身去。簾子後邊的武則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皇上。”韓瑗“撲通”跪倒在地,膝行到李治的跟前,扯着李治的龍袍不放,淚流滿面地諫道:“皇上,你是仁慈之主,一向對臣子愛護有加,所以臣子們都一心事君,忠誠報國。那武氏野心勃勃,全不守後宮的閨訓,數次挾持皇上,干預朝政。如今,衆臣子對皇上已生怨望之心。乞皇上馬上收回成命,傳旨褒獎遂良這等忠義之臣,方慰臣子們的心。”
“你胡說什麼呀?”李治猛地甩開韓瑗的手,甩了幾甩沒甩掉,“褚遂良當面摔還朝笏,朕不治他的罪就不莽了,還再褒獎他?你下去吧!”
韓瑗扯住李治的龍袍不放,也學着褚遂良的樣子,頭在磚地上磕得嘣嘣響。
李治一看急了,這朝臣們要是頭都磕得稀爛,還怎麼上朝議政,於是朝旁邊的內侍直使眼色。內侍們一看明白了,上來把韓瑗的手掰開,把他給架了下去。
“皇上,那,那我倆也走了?”長孫無忌說。
“走吧,走吧。”李治揮手打發走長孫無忌和于志寧兩人,回到後宮。後宮裡,武則天卻出奇地平靜,正坐在梳妝檯前讓宮女們給自己描眉畫睛。李治心裡有氣,轉到了她的身後,不高興地說:“事情弄成這樣,你還有心坐這梳洗打扮?”
武則天回頭看了他一眼,撇着嘴笑了笑,不置一詞。“你還有心笑?還沒等聽完,韓瑗又來了,拉着朕的龍袍跪在地上,又哭又叫,真煩死人了。”
裝扮一新的武則天嫋嫋地走過來,拉着李治,把他輕輕地按在椅子上,笑着說:“皇上,這是讓你坐江山,你都玩不了啦,要是讓你領兵打仗,風餐雨露,南征北戰,今兒死明兒生的,你還更玩不了了。幾個朝臣的小打小鬧就把你急成了這樣?”
“倒不是急成什麼樣,朕是心裡煩。”
“哎,”武則天嘆了一口氣,“褚遂良如此放肆,也都是皇上你給慣出來的毛病。”
“朕怎麼慣他了?”
“在先帝太宗時代,同爲諫議大夫的魏徵,可比褚遂良還犟?光見他諫說,就沒見他摔一次朝笏。可見褚遂良欺你不是太宗,欺你性格軟弱。”
“也是。”李治點點頭說,“先皇是馬上皇帝,英明神武,我輩是趕不上他啊。記得當年朕爲皇太子時,太宗命朕遊觀習射,朕辭以非所好,願得奉至尊,居膝下,太宗大喜,說朕‘真仁慈之主也’,乃營寢殿側爲別院,使朕居住。”
“皇上打算怎樣處置褚遂良?”武則天嚴肅地問。
“怎麼處置?都是些老臣,又不好怎麼着,朕看就算了,別再越鬧越大。”李治打圓場說。
“怪不得說你‘仁慈之主’,仁慈有仁慈的好處,但仁慈中有仁慈的癖病。仁慈過度了,臣子就生輕怠之意,對皇上沒有了敬畏之心,所以釀成了褚遂良摔還朝笏的非常舉動。皇上,你不但仁慈,還要嚴肅立威纔是。”武則天滔滔地說道。
“照你的意思怎麼辦?”
“處罰褚遂良,革職查辦!”
“他畢竟是先皇的遺命之臣,猛一革職,怕不大好吧?”
“那也得給他個處罰。”
“不行就給他稍微降降職,從一品降爲正二品?”
“此不足以警戒後來者,反而讓他們笑話皇上軟弱。臣妾看就把他貶爲潭州都督吧,正好潭州都督位缺。”
“你怎麼知道潭州都督位缺?”
“臣妾前天看吏部的簡報,原潭州都督病老已告還鄉。”
“你什麼都知道。”李治半是佩服,半是譏諷地說道。
“行了,不煩你了。走,到牀上去,臣妾給你按摩按摩。”
第二天,李治在早朝上冷着臉。聽了幾個大臣彙報幾件事後,就拂袖而去,剛到兩儀殿坐定,那侍中韓瑗又來了。
“皇上。”
“韓愛卿,你不去你衙門辦事,又到這裡來幹什麼?”李治拉長了臉問。
“臣有書表給皇上。”
“擱這兒吧,你退下吧。”
“皇上,您千萬不要憑一時意氣,廢后立後啊!”說完,韓瑗又趴在地上,嘣嘣地磕頭。“韓瑗,有話好好說。”
一語未了,已引得韓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皇……上,臣等之所以忠心爲主,乃……乃感皇上之……仁慈也。今……皇上爲……婦人……所惑。臣敢不以命相諫?萬請皇上……收回成命,否則,臣韓瑗……將永遠跪倒不……不起。”
“韓瑗,你拿這跪地要挾朕嗎?快起來退下去。”
韓瑗也不吱聲,只是一個勁地嘣嘣的磕頭,氣得李治大罵旁邊的內侍。
“還愣着幹什麼?快快把他拖走,真真氣死朕也。”
這往日好好的君臣關係怎麼會搞得這麼糟。這往日好好的幾位老臣,怎麼會脾氣這麼暴。難道我真錯了?難道皇上還沒有權力立一個皇后嗎?
說完,李治轉身進了內殿,等衆大臣走後,李治又踱了回來。一隻手扶着頭坐在龍案旁,一隻手轉着筆,心情沉重地望着眼前的一摞摞公文。
“皇上。”獨孤及拾起地上的表奏,遞給李治。“這是啥?”
“是韓侍中的表奏,剛纔丟在地上了。”
“扔了,扔了,煩都煩死了。”
“皇上,您還是看看吧,”獨孤及勸道,“看看有好處,廢后立後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不是件小事。多采納一下各方面的意見不是壞事。”說着,獨孤及把表奏放在李治的面前。
“寫的什麼?”李治嘴裡嘟嘟囔囔地往下看:“……匹夫匹婦,猶相選擇,況天子乎?皇后母儀萬國,善惡由之,故嫫母輔佐皇帝,妲己傾覆殷王,《詩》雲:‘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每覽前古,常興嘆息,不謂今日塵黷聖代,作而不法,後嗣可觀!願陛下詳之,無爲後人所笑!使臣有益於國,-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吳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遊於姑蘇。臣恐海內失望,荊棘生於闕庭,宗廟不血食,期有日矣。”
李治看完,氣得笑起來,用手指摔打着韓瑗的奏章,對獨孤及說:“危言聳聽,危言聳聽,太危言聳聽了。你韓瑗把自己比作比干、伍子胥之類的忠臣我不管,你怎麼又攀指武宸妃爲妲己、褒姒?獨孤及你來說說,武宸妃溫柔漂亮,又善解人意,那妲己和褒姒怎麼能跟朕的武宸妃相提並論。”
“韓侍中想必也有他的意思?”獨孤及在旁邊說。“他有啥意思?”
獨孤及剛想說,擡頭見武則天從邊殿門走了進來,慌忙閉上口。武則天一陣風似地走過來,笑着問:“皇上又和獨孤公公研究什麼國家大事?”
一句話嚇得獨孤及慌忙趴在地上,磕了個頭:“獨孤及叩見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獨孤及只是一心侍奉皇上,不敢言及政事。”
“叫什麼千歲?我還不是皇后呢?”武則天一隻手攀在李治的肩上,“皇上,看什麼奏書?”
“愛妃,韓瑗上書把你比作妲己、褒姒?你像嗎?”李治說。“即使臣妾是‘褒姒’,皇上也不是‘桀紂’。桀紂多殘暴,而皇上是多麼仁慈!這韓侍中果然是不明事理,亂說一氣。但一片忠心卻躍然紙上,臣妾懇請皇上不要治他的罪。”
一聽武則天這樣說,李治喜形於色,豎起大拇指對獨孤及說:“你看看武宸妃人有多好,心胸多寬廣,人家罵她,她還爲人家求情,一個多麼大度的女人,古來有幾?可笑那一幫大臣,還不識好人心,一個勁地諫、諫、諫。這回朕絕不聽他們的,一定要立武愛妃爲後!”
“皇上,你累了吧。”武則天溫柔地說,“來,臣妾給你捶捶背。”武則天一邊攥起空拳,輕輕地給李治捶背,一邊嘆氣,“哎,皇上整天多麼地累啊。天下這麼大,事這麼多,哪一件事不都得問到。這些當臣子的,怎麼一點也不理解皇上的心,不是這給添亂,就是那給添亂,絲毫也不顧及皇上的身體。”
“可又能怎麼辦呢,誰讓朕是皇帝的,誰讓先帝非要傳位給朕的。哎,該承擔的咱就得承擔。”李治感慨了一番又拍拍武則天的手說,“愛妃也很累啊,連年懷子之勞,等封了你爲皇后,朕帶你到處轉轉去。”
“皇上,臣妾不爭皇后了吧,臣妾有皇上如此疼愛,內心早就知足了。不當皇后,也省得人罵我‘褒姒’,省得大臣們給皇上找麻煩,惹皇上生氣。”
“朕就是要讓你當皇后,這皇后咱也當定了,任誰也阻擋不了。”
“皇上,今天早朝時,司空李-有沒有來,他是三朝元老,開國的功臣,你爲什麼不聽聽他的意見呢?當年,太祖命他主辦先父士-的葬禮。他也一向與我武家有淵源,他也最瞭解臣妾,相信他會做出公正的判斷,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覆。”“這老滑頭這兩天都裝病沒來上朝,朕還能上他家找他去?”“他再有病還能病幾天,三天兩天還不來嗎?到時候皇上單獨召見他,問問他。”
唐太宗曾說李-才智有餘,“數次以機數御李世民,世民亦以機心事君”。的確,李-不但是一名能征善戰的勇將,而且是一個極有心機的智謀家,善於看風使舵。在武則天立後這件事上,李-持壁上觀的態度。既不會學褚遂良、韓瑗那樣拼死血諫,也不像許敬宗之輩那樣搖旗吶喊。
幾天後,李-果然“病癒”上朝。高宗李治提前退朝立即單獨把他召進內殿。李-還裝不知道,見李治就作個揖說:
“皇上,前幾天臣的舊傷發了,疼痛難忍,不能上朝,請皇上不要怪罪。”
“老愛卿現在身體好多了吧?朕也正想去你家看看你。”
“謝皇上關愛。臣現在感覺好多了。”
“老愛卿,朕單獨叫你來,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皇上,朝中政事,大多由無忌太尉和于志寧他們做主,老臣一向是不大過問的。”
“這次不是朝中政事,是關於後宮的事。”
“後宮的事,老臣更不敢過問。”
“你不要凡事都緊張,朕只是聽聽你的意見。”
“老臣老邁愚昧,恐不能讓皇上滿意。”
“沒有關係。”李治又親手把一杯茶遞給李-,眼看着他喝了一口,才說,“王皇后不能生子,武宸妃已誕三子,朕想立武宸妃爲皇后,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這事皇上問了長孫太尉沒有?”
“問了。”
“問褚遂良、韓瑗他們沒有?”
“問了。”
“他們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呢。”李治說,“所以朕單獨召見你,想從你這裡尋求支持。”
“皇上,以老臣的意思,你誰都不要問。”
“不問還行?”李治有些訝然。
“此乃皇上家事,何必問外人。”李-看頭李治低頭尋思,又說,“他們一個個娶妻納妾,問過皇上你沒有?”
“對!”李治一拍大腿,“老愛卿你說得太對了。他們娶妻納妾不問朕,朕立皇后,何必問他們。”
李-走後,李治興沖沖地跑到長生殿,把這事告訴了武則天,武則天也很高興。
九月庚午日,一道詔書正式頒佈,貶褚遂良爲潭州都督。自此以後,朝堂上再也不見了一代書聖褚遂良忠貞的身影,再也聽不到了他慷慨激昂的話語。倒是李-妙喻解君憂的事經常在朝堂上傳來傳去。升爲禮部尚書的許敬宗更是逢人就說:“一個鄉巴佬要是多收了十斛麥子,還想趕走黃臉婆,再討個新媳婦,何況是堂堂的天子?皇上想立皇后,干卿何事?說三道四,噪聒不已,豈不多事!”
許敬宗正說得唾沫飛濺間,一個內侍跑過來:“許大人,皇上,宸妃娘娘宣詔,請你到兩儀殿晉見。”
許敬宗一聽,對旁邊的衆人說:“最近皇上光召我議事。前天還拍着我的肩膀,說讓我多多問些政事。哎,我這禮部就夠忙的了。”在衆人羨慕的眼光下,許敬宗挺直腰板,昂首挺胸跟着內侍向內廷走去。
“皇上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許敬宗趴在地上,有板有眼給皇上和武則天分別磕了一個頭。
“許愛卿,本宮還不是皇后,怎可稱爲千歲。”武則天瞧一眼坐在身旁的李治,裝模作樣地說道。
“可在老臣的心目中,您早已是皇后,早已是千歲。”鬍子白了一大把的許敬宗,不無肉麻地奉承着。
“許愛卿,這廢后立後的事,皇上已經定下來了,想在下個月正式頒詔,你作爲禮部尚書,打算怎麼辦這事?”
“改立皇后,有一套程序,常言說得好,不廢不立,先廢后立。先下達廢后詔書,再行冊立新後的詔書,然後令太史局鄭重占卜,選擇好日子,就可以舉行立後大典。臣請擔當立後大典的住持,一定把典禮辦得隆重熱烈,空前絕後。”
“好,好。就讓許愛卿你當住持。你是禮部尚書,你不當誰當?”李治說。
“許愛卿,”武則天說,“在詔立我爲皇后以前,還得搞點什麼活動吧。”
“娘娘的意思是——”許敬宗摸不着頭腦,不知這位計謀多端的未來皇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比如百官上書,請求皇上立我爲後,你們這些人光心裡想讓我當皇后還不夠,還要有具體行動,統一起來,聯合上書,這樣才能顯得羣心悅服,我也可以對天下人有個滿意的交代。”武則天見這許敬宗死腦筋轉不開彎,便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娘娘考慮得周到,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那這事也交給你辦了。記住,人越多越好,除單獨上書外,還要搞個聯合上書。”武則天囑咐道。
“這事臣辦,這事臣辦。”許敬宗只得連連應承下來,心裡卻一點底也沒有,畢竟朝堂上長孫無忌一派人多,萬一他們不配合,拒絕聯合上書,事就難辦了。
“許愛卿,這慶典用的禮服及一切儀式用具現在就可採制了,要求參加賀典的人一人一套新制服。”武則天說道。
“那得費掉多少布匹錦帛?”李治插話說,“朕看文武百官的禮服還是用他們原有的吧。”
“不行!”武則天斷然反對,“新皇后要有新氣象,要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李治一聽,不吱聲了。武則天大手一揮說:“許愛卿,就這麼辦吧,先從國庫預支銀兩。記住那百官上書的事,那纔是最最重要的事。對外可不要說是本宮的意思,聽見了沒有?”
“臣記住了,謹遵娘娘的懿旨。”
“下去吧!”
“是。”許敬宗答應一聲,又跪地磕兩個頭,退出去了。
“哎——”高宗李治嘆了一口氣。“皇上嘆什麼氣?”
“朕在想這廢后立後的詔書怎麼寫?”
“你作爲天子,操心這事幹啥?自有人去辦這事。”
午膳時,武則天命御膳房做了幾個拿手的菜,對高宗說:“皇上,你應該頓頓喝點酒。酒可以使人長壽,少生疾病。”
“朕天天喝得暈暈乎乎的,還怎麼處理政事?”
“臣妾替皇上代勞啊!”武則天半開玩笑地說。
“那你不就成了女皇啦!”
“臣妾成了女皇,那皇上就是女皇的男人,反正是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
說着,武則天對李治瞟了一個媚眼,唱了起來,“生生世世長相依……”
一時喜得李治,又高聲大氣地喊着傳膳。不一會兒,宮婢們把飯菜端了上來,望着熱氣升騰的滿桌美味佳餚,李治興奮地搓着手問:“愛妃,咱喝什麼酒?”
話音未落,未及武則天回答,明麗從外面跑進來:“皇上、娘娘,中宮派人來送酒了,
說是蕭淑妃自己釀的,給中宮送去了許多,王皇后自己喝不完,就讓人送咱宮裡來了。”
李治一聽,轉臉對武則天說:“這蕭淑妃就是能,喜歡自己動手做個家常飯。這一陣子,聽說她閒得無聊,在西宮帶人釀酒,聽說還釀得不錯哩,後宮的妃嬪們,都爭着向她討酒喝。”
“皇上你喝過沒有?”
“……喝過。”
“在哪喝的?臣妾怎麼不知道。”武則天一副挺生氣的樣子。
“前一段時間,你生孩子,朕到蕭淑妃那裡住了兩晚上,就住兩晚上,愛妃你可千萬不要生氣。”李治說。
“她的酒好喝嗎?”
“好喝,好喝,不信你嚐嚐。”
武則天點點頭,對站着的明麗說:“叫那送酒的人把酒拿進來。”
明麗答應一聲出去了,功夫不大,一個太監抱着一個酒罈進來了。跪在地上,先請了安,然後奏道:“皇后娘娘念皇上政務繁忙,身體勞頓。特命奴才捧來蕭淑妃親釀的美酒一罈,請皇上笑納,不忘糟糠故妻之情也。”
李治一聽這話,回想起王皇后、蕭淑妃與自己的夫妻深情,不禁有些傷感,鼻子酸酸的,眼圈溼溼的,又怕武則天看見,忙擡起手,裝作揉着太陽穴,掩蓋着雙眼和難過的心情。
“皇上,”武則天拉了拉李治的袖子,“這酒你喝不,不喝還讓人帶回去。”
“喝,喝,既然送來了,況且蕭淑妃釀得又不錯。”李治推了推面前的杯子,對旁邊的侍婢說,“倒酒,倒酒。”
侍婢接過太監手中的酒罈,啓開封蓋,滿滿地給李治和武則天倒上兩杯,酒香撲鼻,沁人心脾。李治端起杯子,剛想往嘴裡喝,讓武則天給擋住了。
“慢喝。皇上,這酒還是先讓奉御嚐嚐吧。”奉御是專門在皇帝進膳前嚐嚐飯菜的太監,提防人下毒的作用。此時,奉御嘗過飯菜後,已經退下了。
李治不耐煩地對武則天說:“就你心眼子多,朕以仁慈之心待人治國,誰忍心對朕下毒。”
“嚐嚐爲好。”武則天指着那個送酒來的中宮的太監說,“你,先喝這一杯酒。”
侍婢把高宗面前的杯酒端給那太監,此太監不敢違旨,接過杯子徐徐飲盡,又打着酒嗝笑着對皇上和武宸妃說:“看,沒事!挺好喝。”
一語未了,只見那太監“哎喲”一聲,捂着肚子滾倒在地上,滿地翻滾,大叫着:“不好!我中毒了,快救救我……”聲音越來越小,一霎那功夫,人就面色青紫,口鼻流血,蜷在地上不動了。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明麗壯起膽子,過去試了試那太監的口鼻,對李治和武則天說:“死了,他死了。”
“好一個歹毒的王皇后!好一個歹毒的蕭淑妃!”武則天咬牙切齒地說,“真是狗膽包天了,竟然把毒下到了皇上的杯子裡。”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李治嚇得寒毛倒豎,雙手哆嗦着,口裡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
武則天打量着地上的那個死去的太監,問旁邊的獨孤及:“這是不是中宮的太監?”
“回娘娘,這是中宮的太監,名叫王茹。”獨孤及恭手答道。
“皇上?”武則天轉而叫李治,好像請他拿主意。
“啊?”李治這才清醒過來,嘴裡說,“這是不是杯子有毒,酒封得好好的,不可能有毒,她倆還敢毒朕?是不是搞錯了。”
“獨孤公公,拿點肉沾點罈子裡的酒給狗吃,說不定罈子裡的酒沒有毒哩。明麗,把大大和棠棠喚過來,叫這倆狗嚐嚐。”
獨孤及用筷子各夾了一塊肉,各沾了一些酒,喂這倆叭兒狗,這日本貢奉來的狗挺精,初不肯吃,又經不住明麗的哄勸,便伸出舌頭,各舔了幾舔,這一舔不要緊,只見得這倆日本狗一會兒功夫又歪在地上,四蹄直蹬,蹬啊蹬啊就不蹬了。李治一見這日本狗也死了,猛地用手一拍飯桌,震得盤子、碟子、筷子一家人亂晃晃。
“獨孤及,帶人把王皇后、蕭淑妃馬上押過來,朕要當場訊問,即刻處置!”
獨孤及剛想往外走,武則天又招手留住了他。
“皇上,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有閒心親自問這事,這兩人使壞心又不是一回半回了,再說,叫她們來,她們也不承認,這送酒的王茹也死了,死無對證。不如先把她們關在別院吧,等立後大典以後,忙過了這陣子再處置她們。”
說着,武則天也不管李治同不同意,對明麗和獨孤及說:“你兩個帶人把王皇后和蕭淑妃押到後苑裡的別院,派人嚴加看管,沒有我和皇上的旨意,任誰都不要隨便接觸她們。”
“是!”明麗和獨孤及兩人答應着就出去了。武則天又命令一個內侍,“你,帶人把這地上的死人和死狗,用席子捲起來,用車子拉到宮外去埋掉,對誰都不要亂說。”
“是。”接到指令的那個內侍一招手,過來幾個人擡着死太監,拎着死狗就出去了。武則天見一切都收拾停當,用手撫着李治的胸口,勸慰着:“來,我們繼續用膳。”
“朕……吃不下去了。”
“真是仁慈之主!”武則天感嘆道,“古來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