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武則天嚇唬皇帝李治,說王皇后心黑手毒,要謹防她暗地下毒手。李治雖然將信將疑,卻也被唬得心生間隙,果然不敢再到王皇后和其他妃嬪那裡去。整日守着武則天,吃則同桌,臥則同席。至於如何處理王皇后,任憑武則天拐彎抹角、說破了嘴,李治還是打哈哈。茲事體大,他想對此事作冷處理,以他的性格,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願意家醜外揚,不願意在皇宮和朝臣中鬧出多大的變故。對於王皇后本人,李治儘管憤恨她,卻念十幾年的結髮之情,依然對她有寬恕之心,他甚至有時候不敢相信殺小公主是王皇后所爲。爲了對武則天有個交代,他只下了一道訓令:不準王皇后到別的宮殿走動串門。這就是說,她可以到戶外走走,但和別的妃嬪的交流被勒令杜絕了。對這樣不軟不硬的處理,武則天也只好徒喚奈何,也不敢再多催皇上。聰明的武則天清楚地知道,老在皇上的耳邊聒噪,只會使皇上對你生厭。一個女人擒住男人的最有效的手段,是全身心地吸引他,讓他覺得只有你好,你最完美。在他的眼裡,你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恰到好處;你的一言一語,都是那麼婉約可人。這樣,他纔會死心塌地、不知不覺跟你走,你才能隨心所欲,毫無顧忌地牽着他的牛鼻子轉。
命運總是垂青那些時刻等待機會,不斷追求、不斷努力的人。雖然喪一個親生女兒並沒有馬上達到預期的效果,但曙光在前,已露端倪。武則天在暗地裡處心積慮,積極備戰,她計劃在一兩年之內,徹底剷除王皇后以及她背後的外戚勢力。
其實王皇后上了好多次書,爲自己辯白,李治就收到一篇。其餘的都讓武則天截去了。李治看那篇上書時,心裡起疑,追問了武則天幾個細節,卻叫武則天幾句話就給釋解了。到今晚爲止,關於王皇后扼殺小公主的騙局越來越完美了。現在惟一清楚整個事件真相的,就是武則天。王皇后也僅僅知道小公主不是她殺的,她只是一個被誣陷者。
“皇上,臣妾這一陣子在宮裡不好受。想讓皇上帶着臣妾出去走走。”武則天又拋出了她新的計劃。自從封宸妃以來,沒有什麼活動,沒有出頭露面的機會,武則天想和皇上一塊出宮巡遊,以向天下人展示她“宸妃”的地位,藉此也告訴朝臣,真正的皇后是她武宸妃。
“上哪去玩?城郊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李治問。
“臣妾想好了,去岐州的萬年宮,到鳳泉湯溫泉洗澡。”武則天抱住李治,臉蹭着李治的胸口,托出自己的如意算盤。萬年宮乃高祖李淵所造,鳳泉湯乃高祖專爲竇皇后所命名。能和皇帝李治一道幸萬年宮、鳳泉湯,不啻向世人發出一個強烈的信號,武則天就是鳳,將來也是當之無愧的大唐高宗的皇后。
“嗯……還行。”李治一聽這個主意不錯。這一段時間,亂七八糟的事攪得自己頭暈腦脹,也該出去玩玩了。“那咱什麼時候去,得先和羣臣商議一下。”
“明天上朝時,就和朝臣們說說,然後立刻下旨,安排大將軍程務梃沿途護衛。後天起程。”武則天話一說出來,好像她早就安排好似的。
“太倉促了吧,再說還不知太尉他們同不同意。”李治心說,皇帝出行,還能像老百姓出門嗎?拔腿就走。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想出門看看自己的家園。還用得着請示誰嗎?再說,走得越早越好,免得那班諫臣在皇上耳邊聒噪不止。皇上雷厲風行慣了,也不讓那幫朝臣們小瞧。”
“好!”李治下定決心,對武則天保證着,“咱們後天起行,朕現在把它確定了。”
第二天,朝堂上,李治小心地把這個動議提出來,出乎意料,沒有一個人反對,大臣們也贊成李治出去走走,且多安排兵馬護衛,以壯皇帝的行色。談到安排武則天隨皇上出巡時,大臣們都交頭接耳,頗有議論,覺得還是王皇后去好,以正天下人視聽。
侍中韓瑗出班奏道:“皇上,如萬年宮,幸鳳泉湯,臣以爲還是皇后隨同爲好。免遭天下人議論。”
“議論啥?”李治有些生氣,“朕這次主要是出去玩玩,又不是多大的典禮儀式,帶誰不一樣?都別說了,朕明日起行,程務梃?”
“在!”程務梃叩手應道。
“由你帶本部兵馬,沿途擔任護衛。你先下去,準備去吧。”
“臣遵旨!”程務梃領了旨,一搖三擺,大踏步地出殿去了。
長孫無忌拉了拉韓瑗的衣角,示意他下去,站在一邊。然後他出班奏道:“朝中有老臣在,皇上放心地去吧,只是不要耽擱太久。”
“知道了。”李治晃了晃膀子,覺得還真舒服,也讓武宸妃說對了,事事請教諸大臣,慣出他們毛病來了,顯不出皇帝的威風。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戊午,是個好日子,豔陽高照,和風撲面。武則天得意地和高宗李治並排坐在御車裡,宮門大開,甬道兩側排滿了羽林軍,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地開出皇宮,向岐州進發。
“皇上。”武則天表現出少有的眉飛色舞,不斷地嗲聲嗲氣地叫着李治,依偎着李治,望着車窗外旖旎的春光,李治也禁不住心情大爽,撫摸着武則天哈哈大笑。再一次覺得還是這武宸妃是自己的可人兒。她是那麼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哪像王皇后和蕭淑妃,整日喋喋不休、嘮叨不停,簡直是神經病,面目可憎。窗外馬蹄得得,旌旗耀日,護衛的羽林軍,前看不到頭,後看不到尾。
李治得意地對武則天說:“愛妃,你隨朕出行,覺得眼前這陣勢雄壯不雄壯?覺不覺得到皇家的威風!”
“還不夠威風,等有一天臣妾做了皇后,當隨皇上巡視天下,到那時,千乘萬騎,沿途禮賀,臣妾覺得,那纔是真正的風光。”
“怎麼?你想當皇后?”李治還第一次見武則天當面說出自己想當皇后的話來,半是驚奇半是玩笑地問。
“怎麼?”武則天笑着扯着自己的衣角,戲子一樣亮了一個相,說,“臣妾不夠格當您的皇后?”
望着武則天豐腴周正的面容,和那散發着女性無窮魅力的微笑,李治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夠格夠格,太夠格了,你太像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謝聖上隆恩!”武則天輕輕地彎了一下腰,道了個萬福。
“啊——可是?”李治心想,我這嘴說話不經大腦,讓誰當皇后,這樣的話能亂放麼?
“皇上,”武則天摟住李治的腰,眼盯着眼問,“別的不說,臣妾想讓皇上說一句真心話,皇上心裡是不是也想讓臣妾爲皇后。”
李治被問題弄得難以回答,眼睛躲閃着武則天的目光:“愛妃,這,別說了吧。”
“皇上,”武則天撒着嬌,纏住李治不放,雙手捧着他的臉,撒嬌道,“就讓您說,就讓您說。”
“好好,朕說,說。”李治停了一下,才說,“朕最疼愛的是你,當然想讓你當皇后,可是——”
“好,不說了。”武則天適可而止,捂住了李治的嘴,“有皇上這一句話,臣妾就是一輩子不當皇后,也知足了。”
好一個武則天,果然天生尤物,手段非凡,嬉謔談笑中,就把平時難以啓齒的重大問題說了出來,而且還套出了皇帝李治的心裡話。一番嬌柔,又把這位懦弱憨厚的皇上哄得滴溜溜亂轉。
鳳泉湯乃萬年宮北面不遠處的一個景點,在一個山腳旁,歷來是皇家望族的遊憩之地。唐高祖以後,闢爲皇家的專用湯池。池前有一座門牆,既古拙又富麗。四周野花爛漫,清香撲鼻。湯池有五丈來寬、十丈來長。內有四五尺深,水清澈底,池底有許多帶花紋的瑪瑙圓石子,透過淡淡的熱水氣,看上去若隱若現,四外散花,美不勝收。
這真是一個絕妙的好地方,平民百姓哪能如此單獨享受,還是當皇帝好啊。進宮那麼多年,武則天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在池邊,李治催她脫衣服,她還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裝出一臉嬌羞樣子。
“愛妃,羽林軍侍衛都在遠處警戒,根本看不着。眼前都是些宮女內侍,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快脫吧。你看看朕——”果然,李治大大方方地伸開胳膊,讓宮女們給他脫下了衣服,光天化日之下,的高宗皇帝顯得又白又胖。武則天見了,指着光着身子的李治,哈哈大笑,幾乎笑彎了腰。
“愛妃笑什麼?”李治打量着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特別的。這光身子,你武宸妃又不是見一天兩天的了,整天見,整天親,有什麼好笑的?
“您這一光着身子,怎麼也看不出您是萬乘之尊的皇上。”武則天撇着嘴說。
“嘁!光着身子就不是皇上,皇上就不能光着身子?”李治說着,又催促武則天,“愛妃,快快脫衣服,咱倆好下池嬉戲。”
“不讓她們脫,請皇上親自給臣妾脫。”武則天扭着身子,噘着櫻桃口,嬌嗔道。
“好,好,朕親自給你脫。”
李治養尊處優慣了,在旁邊宮婢的指點和幫助下,七扭八擰,好不容易,纔給武則天褪放鈕釦兒,解開羅帶結,把武則天的外衣扒了下來。等李治伸手再給她脫褻衣時,武則天格格地笑着,蹲着捂着不讓。不讓還行?李治被逗得興起,一下子把武則天撲倒在地毯上,扯她的褻衣。武則天半推半就,笑着、鬧着。李治終於把她扒得一絲不掛,渾身光光的,站在鳳泉湯池邊。武則天臉含淺笑看着李治,把腰肢左右擺了擺。那一雙眼睛,像圍着雲霧一般,看人朦朦朧朧的,顯得深不可測、神秘和誘人。她兩腮帶紅,衝着李治回頭妖媚地一笑。李治一見目瞪口呆,半天喘不過氣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住武則天。
武則天甩開李治的手,一個魚躍,撲進了池水裡。她輕舒雙臂,雙腿打水嘩啦有聲,竟然遊了起來,池水被濺得煙霧迷。裸遊的武則天,肌香膚-,像一條大白魚,在池水中,若隱若現,看在眼裡,人覺得似在夢中一般。
李治也撲到湯池裡。他不會游泳,擁到武則天身邊。
“愛妃,你原來會游泳?”
“臣妾小時候,隨先父在利州上任,就學會了游泳。那裡有個廣元湖,一到夏天,臣妾就要到湖裡戲水玩耍。”
“愛妃教教朕吧,朕剛想游泳哩。”
“皇上,臣妾教教你,不過你人大了,怕不好學啊。”
“好學,好學。不就是兩手一扒拉,兩腳一打水嗎。”李治往前一撲,腳剛離地,“咕得”一聲喝了一大口水。
“皇上,您咋這麼莽撞呢?”武則天急忙給李治捋背,拍打着,“皇上,學游泳不是這樣學的。”
“如何學?”李治邊問邊狠勁擤了擤鼻子,這才覺得清爽些。
“皇上,看你髒得吧。”武則天把一攤御鼻涕用手攉了出去。拉住李治的手,讓他一邊一隻手,攀在自己的腰上,教着他,“來,抓住臣妾,兩腳打,打起來。”
兩個人在池中胡鬧開來,恣情縱情。一時間,李治覺得神情氣爽,頭也不痛了,目也不眩了,高興地禁不住哈哈大笑。“愛妃,朕好多年沒有這麼高興了。”
“皇上,是這湯池讓你高興的嗎?”武則天找了個心眼,故意問李治。
“小小的湯池何德何能,怎麼能給朕帶來大歡樂。”
“那是什麼給皇上帶來的大歡樂?”
“是那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的大美人啊!”
“那個大美人,是王皇后?”這個武則天,何時何地,都忘不了心中的使命,確實比咱這些得過且過,無官無職的普通人,心眼子不知多多少倍。
“別提那個生薑。”李治一擡手,打飛一片水,“朕要和愛妃盡情歡娛,不提第三個人。”
“臣妾知罪了,皇上。”武則天說着,打開雙臂,亮一個縱情的姿式,白花花的耀人眼,口內還叫着,“來盡情地消受您的美人吧,我的皇上。”
李治心花怒放,春心灼灼,緊緊地貼上了武則天。
小小的鳳泉湯池,歡聲笑語,連成一片……
夕陽已經靠山了,天上迤邐的絲綢般白雲,都塗上了一層鮮豔奪目的紅彩,叫做了晚霞。瘋夠了的武則天和李治,攜手返回萬年宮,兩人邁着輕鬆的腳步,愉快地交談着。羽林將軍程務梃,按劍在不遠處跟隨着。
“這周圍怎麼看不見老百姓,”李治環顧左右,好奇地說,“連個砍柴下地的都沒有。”
“御駕臨之,庶人迴避,當然看不到什麼閒雜人影了。”武則天一邊說,一邊扯起路邊的一棵草,叼在嘴裡,快樂地像一個孩子,轉着圈地走着。
“怎麼連羽林軍也看不見,後頭也只跟着一個程務梃。”李治又問。
“叫程務梃來問問。”
李治轉身向程務梃招招手。程務梃急忙趕上來,單腿跪地,恭恭敬敬地叉手請旨。
“程愛卿,怎麼不見你的那些羽林軍?”李治拉長腔調問。“回皇上,軍士們都散佈在周圍警衛,下的是暗哨,所以皇上看不到他們。”
“咦?和平時出門不一樣。”
“回皇上,臣這是遵照宸妃娘娘的懿旨,軍士們下在暗處,可以不打擾皇上和宸妃娘娘的清興。”程務梃答道。
“噢,原來是愛妃你的主意。”李治手點着武則天,笑着說。“怎麼,皇上不喜歡?”
“喜歡,喜歡。愛妃考慮的太周到了。”
“皇上,程將軍一路上盡心盡職,護衛有功,應該獎賞纔是。”武則天乘機替程務梃邀功,以籠其心。
“好,好。賞,賞。愛妃看賞什麼好就賞給什麼。”李治消停自在地走着。連賞給臣下什麼東西,他都懶得用腦子去想一想。
武則天乘機代爲宣口諭:“程愛卿聽旨,爾護衛有功,多有苦勞,特賞黃金十斤,御酒二十甕。”“謝陛下恩典!”程務梃喜出望外,急忙叩謝。如此高厚的賞賜真是不常見,甚至受之有愧。程務梃不禁對這武宸妃刮目相看,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李治左觀右看,哼着小曲,不停步地走着,聽也不聽武則天替他宣什麼口諭。武則天攙起程務梃,勉勵了幾句,這才趕上了李治。皇帝李治在萬年宮和鳳泉池過了幾天的幸福時光,樂不思蜀,極不願意回帝京。武則天以國事爲重等理由,好歹勸說他起駕回朝。
回到皇宮,未及休息,武則天急急把明麗叫到一間屋子裡,詳細問她這十來日宮內的情況。明麗低聲回道:“後宮這些日表面還算安寧,王皇后常常去海池泛舟,她的母親魏國夫人柳氏共來宮中兩次,都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
“嗯……”武則天沉吟了一會,想,這王皇后定不會善罷干休,一定又在背後搗什麼小把戲,自己的後宮小情報網亟需擴大,否則,觸角不到,一些機會就會白白溜走。“明麗,你和中宮的那個內侍相處的怎麼樣了?”
“回娘娘,只撈上說了兩回話,還只是在半路上截到的,不過,他受了我一個荷包,火候不到,正事還沒跟他提。”
“嗯。這事也不能操之過急,不過,也不能太慢了,一旦和他混得挺熟,就和他談談這事,再叫他來見我。”
“知道了。”明麗說。自知還得多耍些手段,儘快和那個王皇后的內侍太監王茹聯絡上。
“明麗,這幾日你沒事還是去海池邊爲好,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裝作釣魚,密切注意王皇后的動靜,每天回來後向我彙報。”
“是,娘娘。”明麗答應着出去了。
晚上,武則天以獨孤及處理小公主後事周到爲名,請獨孤及一道吃飯。明麗來叫時,獨孤及正侍候皇上在後苑玩耍。跟其他太監打了個招呼,獨孤及趕回長生殿。
“宸妃娘娘,獨孤及何德何能,敢陪娘娘您吃飯?”獨孤及看見一桌子美味佳餚,旁置兩把椅子,渾身不自在,不敢往上邊坐。
“公公,不要拘謹。坐,坐。”武則天扶着獨孤及,把他按到了座位上。
“公公,咱們也算老相識了。這些年來,多虧你處處照應我,我也早想單獨請請你了。”武則天親自把盞,雙手端酒,遞給獨孤及,“公公,請滿飲此杯酒。”
“娘娘!”獨孤及惶恐地站起來,心中有些激動,在皇宮這麼些年了,還沒有一位娘娘給自己端過酒,更別說單獨請吃一頓飯。自己雖是皇上寵愛的貼身太監,但總歸說還是一個奴才啊,宮裡有頭有臉的妃嬪、王親,有誰把自己真正地當作一回事啊!獨孤及長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一口把杯中的酒喝乾。哈着氣,心中自是感慨萬千。
“吃菜。”武則天捋捋袖子,展開筷子,又親自往獨孤及面前的碗裡挾了幾下好菜。
“公公,皇上在後苑幹啥呢?”武則天明明知道的事,卻故意又問獨孤及。
“回娘娘,皇上在後苑,弄幾隻狗撩着玩兒。”
“皇上日理萬機,抽空玩玩也是應該的。”
“是,是。皇上這幾日連着處理政事,確實有些勞累了,老奴看了,也心疼得不得了,所以勸皇上到後苑玩玩狗,散散心。”
“是啊——”武則天似乎感慨萬千,“你我兩人作爲皇上最親近的人,理應多替皇上擔當些纔是。你比如,小公主被害那件事,公公處理的就很不錯。”
“娘娘過獎了,一切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哎,公公,”武則天轉而問,“你覺得王皇后這人怎麼樣?”
“奴才不敢擅議宮闈事。”獨孤及打了個遮護。心想,這麼多年來,咱一直不倒,受皇上的偏愛,就是因爲兩腳不插是非地,凡事取中間派。對王皇后這麼大的事,咱知道不知道、真話和假話,一概不說。
武則天也看出了獨孤及的心思。她雙眼緊盯着獨孤及,彷彿要直插他的心窩,她直接了當地說:“以本宮看,這王皇后是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天了。頂多一年,少則半載,就要滾出中宮。你說呢?”
“這……”獨孤及不去看武則天的臉,他聽出這話音裡有惡狠狠的勁頭。能在一個公公面前,張口把這樣的話說出來,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獨孤及覺得這武宸妃簡直是在力逼他表態。這幾年來的事情也表明,武宸妃所言非虛,早早晚晚,這皇后的位子,要叫武宸妃奪了去。晚表態不如早表態,諒也錯不到那裡去。於是說:“宸妃娘娘,誠如您所說。這王皇后所作所爲,已不符合她一個皇后的身份。”
“公公,皇上有心廢掉王皇后,這事你知道不?”武則天步步進逼。這些問話也都是她早已考慮好的。她覺得,要想收編這個獨孤及,小恩小惠辦不到,拐彎抹角辦不到。只有和他把話當面挑明瞭,他才能服氣,才肯幹。
“這事——”獨孤及搖搖頭,“皇上沒給奴才說。”
“你能感覺出來不?”
“感覺……能感覺出來。”在武則天當面鼓,對面鑼逼問下,獨孤及不敢再繞什麼彎了,只能實話實說。
“我想讓公公辦一件事,公公能辦好不?”武則天覺得火候到了,遂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娘娘但吩咐無妨,老奴一定盡力辦到。”獨孤及心裡嘀嘀咕咕地,這到底想幹啥呀?話到這地步了,反正讓咱乾的不是好事,是不幹也不行的事。
“想派你去中書令柳-那兒傳個信。就說皇上想給他換個位置,讓他主動上表,請求解除政事。這事你能辦到嗎?”
“這,也是皇上的意思?”獨孤及問。
“皇上那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把這件事做好就行了。”
獨孤及沉吟着,“老奴啥時候去?”
“後天去,這期間,對誰都不要說這個意思。”
“娘娘,”獨孤及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手抓住武則天的裙袂,“這事娘娘可都辦牢穩了,否則一旦出事,老奴可擔待不了啊。”
武則天笑着說:“我辦的事什麼時候失手過?”
獨孤及爬起來,酒也不想喝了,飯也不想吃了,呆呆地坐着。
“怎麼了公公,你不想去做這事?”武則天湊到獨孤及的臉前問。
“不、不。娘娘,我正想着到那怎麼說呢。”
第二天朝堂上,柳-果然上書,請求解除政事,書曰:伏惟高宗皇帝陛下:臣柳-不才,得陛下高看,謬當委任。初受鴻名,夙夜憂勤,每施一政,舉一事,無不合於道。倘有缺遺,但在聖心裁斷而已。今聖明垂-,黎庶合呼,臣心安矣。臣亦老矣,願解除職位,以讓賢者。請速準微臣,除此使額。
太監把表書轉遞給高宗,高宗李治御目覽過,心想,武宸妃昨晚還跟朕說,外戚職位太高,於國不利。朕亦有心擼掉你這個中書令,不想你自己上書了。好趁此機會,準你所奏。不過,猛一解職,恐大臣們議論,先挽留一下,另授個吏部尚書,算在朝堂上給你留一席之地吧。
“柳愛卿,你忠心爲國,朕亦心知,一旦除職,朕亦不捨。不如這樣,你去任吏部尚書吧,何如?”
柳-一聽,小是比中書令小了點,不過有比沒有強,趕快謝恩吧。柳-出班跪下,猛磕頭,輕沾地:“謝陛下隆恩!”
長孫無忌一看,這叫什麼話,事前也不打個招呼,說不幹就不幹了。唉,這柳-的去職,也是後宮鬥爭的結果啊。事已如此,反對也沒有用。于志寧、來濟他們頻頻拿眼來看長孫無忌,長孫無忌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不置一詞,站在那裡,木雕泥塑一般。李治在龍椅上不安地欠了欠身子。
柳-被貶,王皇后也就失去了靠山。武則天心中竊喜,又借王皇后殺死自己女兒一事,極爲慫恿李治廢除王皇后。
依賴武則天慣了的高宗李治,最終招架不住武則天的柔情攻勢,只好答應先爭取幾位元老重臣的同意,然後再廢除王皇后。
的確,在進軍皇后的道路上,以長孫無忌爲首的元老集團,則是最大的障礙。他們盤踞在朝廷多年,說話好像一個腔調。他們要不點頭,武則天的皇后寶座是不那麼容易得的。對此,武則天也大費躊躇,特別是那個三朝元老長孫無忌,可不是個好對付的簡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