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點點頭,說:“也只能這樣了。”

不料左拾遺陳子昂卻跪奏道:“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諸色奴充兵討擊夷狄,此乃捷急之計,非天子之兵。且比來刑獄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慣徵行,縱其募集,未足可用。況今天下忠臣義士,萬分未用其一,突厥小孽,假命待誅,何勞免罪贖奴?損國大禮!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女皇不置可否,甩袖而去。

九月,除增兵邊關外,女皇下敕,改默啜的名字叫斬啜。但被御筆改了名字的默啜並沒有被斬,其勢愈張,九月上旬,即兵歸趙州城下,把趙州城圍個水泄不通。

戊辰,突厥兵攻打趙州城甚急,趙州長史唐般若翻城投敵叛變。城遂陷。癸未,突厥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萬餘人,自五回道去,所過,殺掠不可勝紀。天兵西道總管沙吒忠義等但引兵躡之,不敢逼。

當是時,默啜還謨北,擁兵四十萬,據地萬里,西北諸夷皆附之,甚有輕中國之心。

邊報傳至神都,舉朝震驚。御前會議上,作爲首輔之臣的狄仁傑,慷慨敷奏,言發涕流,向女皇苦諫道:“如今邊關十萬火急,陛下且請早下決心,迎還廬陵王,以絕夷狄窺我中華之心,不然,則天下勢必亂矣,戰爭一起,士民百姓必遭禍害。”

見狄仁傑一邊說一邊哭,女皇微微一笑,不發一言,只對左右使個眼色。左右打開殿後的一個簾幕,武則天對狄仁傑說:“還卿儲君!”

此四字真如雷聲貫耳,狄仁傑立即擡起頭來,果見帳後立着一個身穿錦袍、外表老成又有些木訥的廬陵王。十四年的流放生涯,洗去了這位倒黴王子的嬌驕浮華;簇新的紫蟒錦袍掩蓋不了他的落魄形象。

這真是高宗大帝的親子?昔日的中宗皇帝?今日的廬陵王李顯?狄仁傑揉了揉眼睛,惟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殿下!”狄仁傑趨前一步,含淚問道:“果真是殿下嗎?”“是我。”李顯的聲音顯得遙遠而陌生。

原來一個月前,武則天聽了二張的枕頭風,又聽吉頊的俱陳利害後,決定召回廬陵王。

九月壬申,則天大帝正式降詔,立廬陵王爲皇太子,複名顯。爲了讓侄子武承嗣和太子顯搞好關係,女皇特敕武承嗣爲太子少保。李顯雖復爲太子,但女皇卻把他當成擺設,不讓他臨朝視事,也不准他跨出東宮一步。四十多歲的李顯也表現得像一個聽話的孩子,老老實實地呆在東宮,十四年前,自己曾因一言而痛失寶位,如今怎能不牢記教訓!

北部邊疆,突厥人並沒有因李顯的復位而自動退兵,仍攻略地,劫掠男女。

聞鼙鼓而思良將,有人向女皇推薦藍田縣令薛訥,堪使軍前效力。薛訥乃“三箭定天山”的名將薛仁貴之子。身爲將門虎子,薛訥果受女皇的青睞,立即由一介縣令,擢升爲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薛將軍走馬上任之際,特來宮中拜陛辭行。與女皇交談了一些用兵方略後,女皇說:“醜虜以復廬陵王爲辭,犯我疆土。今廬陵已復位,醜虜何又相逼甚矣。”

薛將軍叩了一個頭,從容進言道:“醜虜憑凌,以廬陵爲辭。今雖有制升儲,外議猶恐未定,若此命不易,則狂賊自然款伏。”

見女皇沉吟不語,薛訥又說:“若以皇太子爲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則突厥不戰自潰。”

“太子不諳軍事,何以爲帥?”女皇擡起眼皮問。

“陛下,”薛訥趨前半步說,“太子也只是名義上爲帥,但僅此就已經足夠了。”

“顯果有如此奇效?”武則天不相信地問。

“陛下但信臣言。”

武則天沉思了一下,說:“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不要多說了。此次去邊關,你須向乃父看齊,盡心盡職,蕩平夷寇。”

薛訥知女皇出太子之心已動,於是唯唯應聲,叩頭而去。第二天早朝,內史、宰相王及善奏道:“太子雖立,然深居東宮,外議洶洶,請出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

武則天正有此等心思,點點頭說:“太子年已不惑,是該讓他出去鍛鍊鍛鍊了,另外,朕還想讓他領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如何?”

見女皇能說出這等話來,朝臣驚喜萬分,急忙表示贊同。狄仁傑說:“太子剛剛回京,只可遙領元帥一職,不可親征。臣願爲副元帥,領兵以擊突厥。”

武則天叫一聲“好”,說:“朕正有此意,就以卿爲河北道行軍副元帥,知元帥事。以右丞宋元爽爲長史,右臺中丞崔獻爲司馬,天官侍郎吉頊爲監軍使。另外,朕再從揚州、豫州調三萬人馬,歸卿節制。”

仁杰揖手道:“揚、豫二州已調了不少兵馬,不可再調,依臣之見,還是在京都附近徵募義兵,以充後軍。”

“不是不好募人嗎?”武則天說。

狄仁傑胸有成竹地說:“如今太子爲帥,臣估計募兵沒有問題。”

事實果如狄仁傑所言,第二天,以太子爲河北道領兵大元帥的詔令一出,各個募兵站果然報名從軍者踊躍,三天的時間不到,竟有五萬餘人應募參軍。

聞聽此事,就連女皇也不由的對上官婉兒感嘆道:“前次吉頊募軍,月餘不足千人,及太子顯爲元帥,未幾,竟數盈五萬,是顯的本領比吉頊高嗎?朕看未必,乃是顯的身份硬也。”

“是啊,由此也可見,天下人思唐德久矣。”上官婉兒也跟着感嘆道。

武則天尋思了一會兒,抓住上官婉兒的一隻手問:“婉兒,你說說,朕百歲後,顯、旦與我武氏諸侄孫,能和平相處否?”

上官婉兒想了想說:“可能吧。”

武則天搖了搖頭,面呈憂色,說:“以現在的形勢,恐朕百歲後太子與諸武不相容,朕之武氏侄孫恐以後爲唐宗室藉無死所。”

“不見得吧,我看顯太子和相王旦性格挺溫順的,不像動不動就揮刀殺人的主兒。”

武則天沉默了一會,說:“二子雖善,奈何有外人挑撥,朕必須先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以確保朕百年後,二子與諸侄孫仍能同存共榮。”

李顯的名頭就是管用。突厥默啜聞其職河北道元帥,忙下令將所佔的趙、定、恆、易等州抄掠一空,攜財帛億萬、子女羊馬還漠北。狄仁傑將兵十萬,追之無所及。

突厥撤退前,乃縱漢奸閻知微還,被官軍擒至京都。武則天恨閻知微咬牙,命將其磔於天津橋南,使百官共射。

大明宮裡,具以醪醴,羅以甘潔,袞袞諸公,密坐貫席,冷葷盤子一起上。班師回朝之日,這慶功御宴是絕不可少的。百餘張桌子,一半坐着徵邊的功臣,一半坐着文武百官。女皇則高高在上,獨享一桌。兩旁一邊坐着太子顯、顯王旦及太平公主等人,另一邊坐着武承嗣、武三思等。

酒供數巡,食供兩套。宴廳東西兩旁的樂隊戛然而止。衆人知道有事,忙放下筷子,仰臉來看主席臺。但見監宴官“噔噔噔”跑上主席臺,挺着肚子,亮起嗓門,大聲宣佈:

“現在由太子少保、魏王武承嗣代皇帝宣旨。”

大衆急忙嚥下口中的酒、菜。正襟危坐,目視前方,洗耳恭聽。但見武承嗣手拿黃裱紙,寒臉掛霜,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宣道:

賜太子姓武氏,大赦天下;

以皇嗣爲相王,領太子右衛率;

恩准禁錮多年的太子、相王諸子出閣,恢復自由。

羣臣一聽,忙起身離座,一齊恭賀:“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語未了,就聽撲通一聲,有近侍驚呼:“魏王爺暈倒了!魏王爺暈倒了!”

女皇伸頭一看,果真如此,命令身後侍奉的御醫去救治。

折騰了好一陣子,臉色煞黃的武承嗣這才清醒過來,嘴裡猶喃喃自語:“我是太子,皇位是我的,我姓武,我纔是貨真價實的‘武’啊。”

女皇一聽,皺皺眉頭,一揮手:“把他送回家休息。”

五六個內侍圍過來,擡起武承嗣,飛也似地走了。

晚上,上官婉兒指揮侍女端來一盆爲女皇特配的藥物浴足水。女皇雙腳伸到熱氣嫋嫋的盆裡,舒服地吁了一口氣。上官婉兒挽起袖子,親自給女皇洗足按摩。洗了一會兒,女皇若有所思,眼望着大殿的房樑,不由自主,輕輕地笑了。

“皇上有什麼高興的事嗎?”上官婉兒笑着輕輕地問。

“婉兒,”女皇俯下身子說:“朕賜太子‘武’姓,一下子解決了‘傳位於嫡’與‘未有異姓爲嗣者’的矛盾,同時,朕百年之後,一些‘配食’、‘-廟’和‘武周皇朝’傳之萬代的重大問題也得到了圓滿的解決。現在,朕左思右想,又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可使朕百年之後,顯和旦、太平仍能和諸武同存共榮。”

“什麼絕妙的主意?”婉兒問。

“朕讓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諸武誓明堂,告天地,爲誓書鐵券,這樣他們以後就誰也不至於鬧毛病、加害對方了。”

上官婉兒一向好學,文史皆通,素有見識,聽了女皇的話,不由地打量了女皇一眼,心說,皇上莫非得了老年癡呆症,竟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漫說誓書鐵券,就是誓書金券,也保不住他們以後不出問題。歷史上,一些功臣被皇帝主子賜了免死鐵券,最後不也被砍了頭了嗎?再說,你賜太子武姓,他就不能複姓於李。如此重大的生死問題,能靠一部鐵券解決嗎?

“婉兒,你倒是說話呀,朕的這個主意到底行不行?”女皇動了一下腳趾頭,打斷了上官婉兒的沉思。

“皇上,你的這個主意太好了,實爲兩全之策。即可保持我大周朝的國運長久,又可讓子孫後代和平共處。”

女皇把雙足從洗腳盆裡提出來,叫道:“馬上降詔,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武承嗣、武三思等諸武爲誓文,發誓以後永不相犯,同存共榮。於明日上午告天地於明堂,銘之鐵券!”

“是。”婉兒答應一聲,把手中的活兒交給旁邊的侍女,自去前殿擬旨。

第二天是聖歷二年(698年)四月壬寅,上午,寬大的明堂裡,一樁莊嚴肅穆的賭咒發誓告天儀式即將舉行。

天地君師人神主牌位前,擺着一個裝滿小米的銅鼎,小米中插着三炷拇指粗的天竺麝冰香,香菸嫋嫋,沁人心脾。再前面擺着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方桌,桌上擺放着牛頭馬面、黑豬白羊、饃頭御酒金銀等祭物。

香案前的一丈開外,站立着二十多個設誓人。設誓人分兩路縱隊,分別由太子顯和樑王武三思打頭。魏王武承嗣因上次宴會中中風,臥牀不起,不能前來參加。

爲營造氣氛,大廳周圍,次第擺放着四十九根胳膊粗燃着的蠟燭。東南角,還有一個二十八人的小小樂隊。

證盟人、新任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蘇味道,一身禮服,寬衣大袖。

蘇味道站在香案前,唸唸有詞,把酒澆奠,手指望空劃了個“佛”字,返過身來,目光故作威嚴地看了衆人一眼,高聲宣佈:“設誓開始。”

太子顯當仁不讓,手拿誓詞,走上前來,朗聲念道:“諸位神主作證:我顯日後當與武氏諸王、郡主和睦相處,永不觸犯,即使千百年後,也一如既往。此誓一出,若有悔改,蒼天不佑。設誓人:太子顯。”

太子顯退下後,武三思走了上來,他面對大衆,咳嗽了一聲,抖抖手中的誓詞,大聲念道:“老天作證,我武三思及武氏子弟,保證和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同存共榮,休慼與共,若起半點異心,定遭天譴!”大家按長幼次序一一走上前來,莊嚴盟誓,盟完了誓,大家又一齊跪倒在拜墊上,對着神主牌位,一連磕三個頭。能工巧匠們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終於把二十多份誓詞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銘刻在鐵券上。完工後的誓書鐵券黑——、藍瑩瑩,放射着令人敬畏的清輝。

打鑄好的誓書鐵券,端端正正地安放在明堂的鮮花翠柏之中。在太子顯、相王旦、太平公主和諸武的陪同下,武則天健步前來參觀。看完誓書鐵券,女皇面對太子顯和諸武,笑道:“誓詞寫的不錯,朕很滿意。朕決定,將此誓書鐵券,永遠陳列於史館。鐵券製成以後,而要要求大家嚴格遵守誓言,時時對照約束自己。誰若違犯,格殺勿論。朕的話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太子顯、相王旦、太平公主和諸武應道。

武則天滿意地點點頭,說:“你們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當面向朕提提麼。”

這時,左千牛衛將軍、安平王武攸緒走上前來,恭手說道:“臣有話說。”

“講。”武則天拉着長腔說。

“臣要說的話是關於自己的,長久以來,臣心中有一個願望,就是摒棄鬧市,蝸居深山,逍遙林壑。如今,太子歸位,天下安定,四海清平,臣的歸隱山林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了。今斗膽向陛下提出,請允許攸緒辭去一切官職,隱居嵩山。”

“你說什麼?”武則天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則天沉吟一下,武攸緒一向少言寡語,城府很深,莫非見顯當太子了,他心裡不平衡,想耍什麼奸詐?待我先答應他的請求,再觀其所爲。

“攸緒,朕知你少有志行,恬澹寡慾。你若真不想當這個官,朕也不能勉強。這樣吧,朕賜你白銀萬兩,彩帛百匹。你什麼時候走,朕再命百官王公到城外送你。”

武攸緒拱手道:“臣既起白雲之心,當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請陛下收回所賜,免百官王公相送。”

武則天只好點了點頭,武攸緒也當即辭陛而去。

望着武攸緒遠去的身影,武則天招呼叫過武三思,小聲吩咐道:“派一些人盯着他,看他到底搗什麼鬼,一旦有什麼不軌行爲,馬上向朕報告。”

“明白了,皇上。”武三思悄悄地從角門出去了。

武則天嘆了一口氣,覺得身心有些累,從龍椅上站起,剛想傳令起駕回宮,就見明堂大殿門口傳來一陣哭聲,一個人跌跌撞撞跑進來,離老遠就招手哭道:“皇上,我爹他……我爹他……”

武則天定眼一看,是武承嗣的長子武廷基,忙問:“怎麼啦?”

“他,剛剛歸天了——”武廷基泣不成聲地說道。

武則天一聽,跌坐在龍椅上,那眼淚接着就下來了。傷心靜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命令道:“傳朕旨意:文武百官、王公貴族,立即到魏王府弔喪,皇太子主持喪儀,贈故承嗣太尉、幷州牧,諡曰宣。其長子武廷基襲爵,爲繼魏王。”

一日,武則天與二張共餐,二張坐而不食,令武則天納悶。問之,二張說:“不想吃,不好吃。”

“不好吃?”女皇眼睜多大,“朕的尚食局的廚師,手藝精美絕倫,在宮外很難找到對手,所做的飯菜天下至美,怎可說不好吃?”

“架不住成天吃。”張昌宗問女皇:“皇上,你有好久沒有出宮巡幸了吧?”

“是啊,自從高宗大帝歸天后,朕一般都不離京城。”

張昌宗說:“皇上,我在京城呆夠了,想和您老人家一塊出去玩玩。”

“上哪去玩?”

“聽說大海很大,大的沒有邊,海上還有神仙,我想和你老人家一塊去蓬萊閣玩玩。”

“朕這一把老骨頭,還能去蓬萊閣?”武則天說完哈哈大笑,示意身邊的上官婉兒,“叫狄仁傑過來。”

狄仁傑也已是年近七十的人了,花白的鬍鬚一翹一翹的,走過來,俯耳聽命。

“狄卿,”武則天笑着指着張昌宗,“他想讓朕去蓬萊閣。”

狄仁傑恭手諫道:“去蓬萊迢迢幾千裡,其海風凌厲,變幻莫測。聖上年事已高,不宜遠行巡幸。”

武則天一本正經地對張昌宗說:“你看,我的宰相不讓我去。”

“不去遠的去近的也行。”張昌宗不高興地說。

坐西東首的武三思聽出了門道,以爲正是巴結張昌宗的機會,上來叩首說:“皇上八字重眉生,當去嵩山祭告於天。再說,皇上久居深宮,也該出去散散心,巡幸巡幸天下,以慰萬民景仰之心纔是。”

“對,去嵩山!”張昌宗興奮地說。“女皇又問道:“狄卿,去一趟嵩山如何?”

“皇上若感覺身體狀況不錯,幸一幸嵩山也無妨。”狄仁傑只得拱手答道。

“好!”武則天高興地說:“傳朕的旨意,擇日巡幸嵩山,由狄卿任知頓使,先行開拔。蘇味道爲護駕使,內史王及善留守神都。”

嵩山,又叫嵩高,五嶽中的中嶽,在洛州登封縣北。

三月的嵩山,正是返青着花的時候,蒼松翠柏,野花小草,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兼那崗巒迤邐,澗溪潺潺,端的是一派人間的仙境。

春光明媚,林鳥啁啾,蜂蝶交飛。女皇坐一頂滑竿,在張昌宗、蘇味道和負責警衛工作的李多祚將軍的陪同下,沿着山間小道,悠閒自在,邊走邊看。

或許是連日出遊,勞累過度;或許是山風清冽,偶染風寒。這天一大早,女皇就覺得有些頭沉,渾身不舒服。急召太醫龍牀前診治。四、五個太醫輪番把脈後,經過會診,認爲皇上的病是陰陽失調,邪氣外侵所致。於是太醫們開了一個驅寒扶正的藥方。報經狄宰相、蘇宰相審閱,皇上批准後,按方熬製。女皇喝下湯藥,自覺輕鬆一些,稍進了小半碗米湯,大家的心情這就放鬆了一些。不料到了下午,形勢急轉直下,女皇竟發起高燒來,人也就說起了胡話。太醫緊急敷以退熱之藥。發燒是稍微退下來了,病情卻未有根本的好轉。狄仁傑見狀,和其他幾位大臣交換意見後,立即着人快馬加鞭前往神都,報與太子,請太子前來行宮侍湯。

武三思、武懿宗聞聽皇上有疾,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先太子一步,於第二天一早,趕到了嵩山行宮。太子在內殿侍奉寢疾,狄仁傑等大臣在外殿焦急地商量着。大家都知道女皇年事已高,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朝廷以後的權力佈局,誰掌兵權,誰掌相位,誰掌京畿衛隊,各人心裡都有一本帳,只是在今天這個場合,誰都不願先說罷了。現在大家討論最多的問題是,皇上是就地治療,還是返回京城。

武三思等人堅持要皇上回京城,理由是京城皇宮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便於療疾。其實武三思考慮的是自己爲五城兵馬使,掌握着京城軍隊,一旦時局有什麼變化,自己可以隨時有所動作。

狄仁傑則認爲目前皇上的身體不宜再受旅途的顛簸。行宮本身的條件也不錯,需要什麼可以隨時從外面調。

正在決議不下,一個內侍從內殿匆匆跑出,說:“狄宰相,皇上有旨!”

狄仁傑急忙進了內殿。龍牀上,飽受疾病折磨的女皇,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佈滿皺紋的臉幾乎沒有一點生氣,無力的胸膛微弱的呼吸着……

“皇上。”狄仁傑在牀前輕輕地叫着。

武則天眯縫着眼,嘴張了張,說:“趕快……派……派人……以疾苦告太廟。在……在嵩山設祭,禱于山川……神。”

“遵旨。”狄仁傑領命而去。

衆人在外殿不知皇上召狄仁傑何事,心自揣揣,見狄仁傑出來,忙迎了上去。狄仁傑當即指着武三思說:

“你馬上收拾一下回京城,將皇上的疾苦告於太廟、太社、南北郊。我等則在嵩山設祭,祀告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