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沒有聲音,來俊臣預感不妙,忙扯着嗓子喊:“來人哪!來人哪!警衛都到哪裡去了!”

門外一陣腳步聲,門轟隆一聲被撞開了,一、二十個身穿制服的甲士端槍持刀衝了進來,團團圍住武承嗣等人,齊聲喊道:“都不準動!”

來俊臣見是官兵,膽子大了,把酒杯一甩,罵道:“你們想幹什麼?知不知道這是推事院?知不知道這桌邊坐着的是魏王爺武大人?”

武承嗣說:“我就是魏王,你們想造反不成?”

衆甲士不爲所動,槍尖、刀尖仍直指武承嗣等人。來俊臣剛想再發火,卻見門外大踏步地走來幾個人,甲士們把路閃開,但見來者正是李昭德。

武承嗣壯起膽子質問:“李昭德,你兵逼本王,意欲何爲,想造反不成?”

李昭德也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展開手中的聖旨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前發六道使,安慰流人,何使者不曉朕意,擅加殺害,深爲酷暴!其輒殺流人使並所在鎖頊,將至害流人處斬之,以快亡魂。諸流人未死或他事系者,兼家口放還。

宣讀完聖旨,李昭德命令甲士:“把萬國俊、劉光業、王德壽、鮑恩恭、王大貞、屈貞筠六人,給我綁起來。”

劉光業等六道使一聽傻了眼,這功還沒請,官還沒升,自己反而要當替罪羊,被拿去開刀,這不是倒了八輩子血楣了嗎?眼見得甲士們拾着繩索衝了上來,劉光業等人忙一齊跪倒在地向武承嗣求情:“魏王爺,救命啊,這屠流的事我們可全都是奉命行事啊。”

武承嗣也不像先前那樣大包大攬了,把臉一扭,眼往一邊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萬國俊也想做局外人,一邊躲閃着甲士們的捉拿,一邊嚷嚷着:“聖旨上說劉光業等人酷暴,又不包括我,這次我又沒去。”

李昭德對面喝道:“你萬國俊是罪魁禍首,罪加一等,捆起來!”

萬國俊劉光業等六道使變成了六糉子,被甲士們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六人也忙不迭地,哭娘叫爹,一齊衝着武承嗣、來俊臣喊救命。

其中王德壽一頭滾在來俊臣懷裡,哭叫着:“來大人,你可得救救我啊,這屠流之計,可都是你交代給我的,德壽可都是奉命行事啊!”

來俊臣生怕被李昭德抓住把柄,登時像蠍子蜇了似的跳起來,指着王德壽說:“你胡說啥?胡說沒有好果子吃。”

“來大人,你親口吩咐我的,多殺有賞。”大難臨頭的王德壽死死扳住來俊臣不放。其他幾人也一齊指證來俊臣。

“你,你們全都血口噴人!”來俊臣氣急敗壞地叫道。望着這些醜類們的醜惡表演,李昭德微微一笑,揮手道:“帶走!誰是幕後指使,會查清楚的。”

萬國俊、劉光業等人被李昭德押走了,閃下武承嗣、來俊臣一愣一愣的,半天才返過氣來,急忙頭對頭在一塊商議怎樣擺脫是非的法兒。經過李昭德等人的連夜突審,萬國俊、劉光業等人濫殺無辜,罪證確鑿,依旨綁赴害流人處斬之。害人者終得應有的下場。

處理完六道使,李昭德立即組織朝臣彈劾酷吏。侍御史周矩首先上書曰:

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籠頭,枷研楔彀,摺應-爪,懸發薰耳,號曰“獄持”。或累日節食,連宵緩問,晝夜搖撼,使不得眠,號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賒死。臣竊聽輿議,皆稱天下太平,何苦須反!豈被告者盡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勝楚毒自誣耳。願陛下察之。今滿朝側息不安,皆以爲陛下朝與之密,夕與之讎,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願陛下緩刑用仁,天下幸甚!

萬年主簿徐堅亦上書,以爲:

書有王聽之道,今著三覆之奏,竅見比有敕推按反者,今使者得實,即行斬決,人命至重,死不再生,萬一懷枉,吞聲赤族,豈不痛哉,此不足肅奸逆而明典刑,適所以長威禍而生疑懼。臣望絕此處兮,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宜加簡擇,有用法寬平,爲百姓所稱者,願親而任之,有處事深酷,不允人望者,願疏而退之。

接到周矩、徐堅上書的武則天,不覺有些悻悻然,但也覺酷吏殺人太多,人間怨氣沖天,該到收斂一些的時候了。

這天一上朝,監察御史紀履忠手捧着朝服,官帽上來了。武則天一愣,心說你老紀想辭職養老不成。但見紀履忠把衣帽往地上一放,叩頭奏道:“來俊臣爲屠流幕後指使,罪當誅殺,且其向以兇殘爲奉法,往從按察,害虐人心,曝骨流血,爲數甚多,冤濫之聲,盈於海內。前次收同州一富戶賄賂,竟以官庫之糧判於人。坐贓當斬。臣今次若告來俊臣不下,情願辭職還鄉,老死林泉,再不聞朝政之一、二。”

聞聽此言,武則天一怔,想依其言處理來俊臣,心下又有些不捨;當面斥退這老紀,又有乖人主納諫之德,正不知如何是好間,李昭德上來奏道:“如今朝野議論洶涌,皆言酷吏當道,朝士相見均不敢言。來俊臣乃首惡之人,其罪當數斬。伏望陛下應天順人,懲惡揚善,緩刑用仁,則天下蒼生坦然大悅,豈不樂哉!”

武則天見衆朝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紀履忠手捧衣帽,咄咄逼人。

“來俊臣身爲朝廷命官,坐贓誤國,其罪當誅,但念其有功於國,可貶爲同州參軍。”

武則天沒有判其死罪,僅僅貶官,已很不容易了,李昭德深知這一點,不敢加逼,遂拱手道:“御史王弘義爲來俊臣同黨,一向枉濫殺人,請陛下一併處之。”

則天不願在這事上多糾纏,手一揮說:“可同時斥退,流放瓊。

說完,武則天站起來,一甩袖子,說聲“退朝”,轉身從邊門出去了。下朝後,李昭德即指揮南衙甲士查抄來俊臣、王弘義的家,依旨將來俊臣貶往同州,將王弘義流放瓊州。不久,王弘義因逃跑不成,被押送人員亂棍打死。

武承嗣祭起的黑色旋風,沒有颳倒皇嗣李旦,反而在接下來的幾個回合中,被宰相李昭德抓住把柄,連陷了幾員大將。

武承嗣自然又是一番氣急敗壞,對李昭德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這天,正坐在家中唉聲嘆氣,老弟武三思來了。三思心眼子比武承嗣多,知道老哥的心事,陪着嘆了幾回氣,腦子一轉,對武承嗣說:“不滅了李昭德,太子你別想當。這一陣子,你連走倒楣運,全是這李昭德搗的鬼。”

武承嗣愁眉苦臉地說:“話是這麼說,可李昭德這老滑頭不好告,我告了他幾次,都沒告倒他。”

“看你怎麼個告法。”武三思來回走了兩步,胸有成竹地說:“必須設計一個連環告,三番五次地告,由不得皇上不相信。另外,對待李昭德這樣的強手,必須從側面入手,安排一些不相干的下級官員羅告,才能告倒他。”

武承嗣一聽,站起來一疊聲地說:“告倒他,誰告倒他,給誰錢。”

武三思嘿嘿一笑,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說:“安排人羅告,得先給人錢,不然,人也不願冒險出這個頭。”

“給,給,要多少給多少。”武承嗣說:“我早就想搞倒李昭德了,我恨不得現在就叫他死。”

武承嗣當即給了武三思十萬大錢的銀票。得了錢的武三思馬上行動。不久,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上疏言李昭德罪狀,其文曰:

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歸於下;宰臣持政,常以勢盛爲殃。魏冉誅庶族以安秦,非不忠了;弱諸侯以強國,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專,擊斷天忌,威震人主,不聞有王,張祿一進深言,卒用憂死。向使昭王不即覺悟,魏冉果以專權,則秦之霸業,或不傳其子孫。陛下創業興王,撥亂英主,總權收柄,司契握圖。天授以前,萬機獨斷,發命皆中,舉世無遺,公卿百僚,具職而已。自長壽已來,厭怠細政,委任昭德,使掌機權,然其雖幹濟小才,不堪軍國大用,直以性好凌轢,負氣剛強,盲聾下人,芻狗同列,刻薄慶賞,矯枉憲章,國家所賴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敢一言,聲威翕赫,日已熾盛。臣近於南臺見敕目,諸處奏事,陛下已依,昭德請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張,不可勝數。昭德參奉機密,獻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預諮謀,要待畫旨將行,方始別生駁異。揚露專擅,顯示於人,歸美引愆,義不如此。州縣列位,臺寺庶官,入謁出辭,望塵-氣。一切奏讞,與奪事宜,皆承旨意,附會上言。今有秩之吏,多爲昭德之人。陛下勿謂昭德小心,是我手臂。臣觀其膽,乃大於身,鼻息所衝,上拂雲漢。近者新陷來、張二族,兼挫侯、王二仇,鋒銳更不可擋,方寸良難窺測。

書曰,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漢光武帝寵龐萌,可以託孤,卒爲戎首,魏明帝期司馬懿以安國,竟肆奸回。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資,將以託人,尚憂失授;況兼天下之重,而可輕忽委任者乎!今昭德作福專威,橫絕朝野,愛憎與奪,旁若無人。陛下恩遇至深,蔽過甚厚。臣聞蟻穴壞堤,鍼芒瀉氣,涓涓不絕,必成江河。履霜堅冰,須防其漸,權重一去,收之極難。臣又聞輕議近臣,犯顏深諫,明君聖主,亦有不容。臣熟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但使國安身死,臣實不悔。陛下深覽臣言,爲萬姓自愛。這篇洋洋上千言聳人聽聞的上疏,擺到了御案上,生性好疑的武則天覽表後,不由得眉頭直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果毅鄧注又著碩論數千言,備述李昭德專權之狀,鳳閣舍人逄弘敏接過這篇奇文,寫成奏狀,上疏女皇。武則天有點相信了,謂納言姚Shou:

“昭德身爲內史,備荷殊榮,誠如所言,實負於國。”

姚Shou曾因獻符瑞遭到李昭德的嘲罵,此時,也不願說李昭德的好話,遂附合道:“昭德專權用事,有負皇恩,陛下可敕文訓斥。”

武則天半天沒言語,覺得該動一動這李昭德了。

這天,李昭德和婁師德下朝後,一起向南衙去,到了南衙的辦公室,婁師德對李昭德說:“皎皎者易污,山堯山堯者易折。公孤軍奮戰,四面出擊,斥諛妄,罵酷吏,挫諸武,誠可謂八面樹敵。但公韜晦之術不足,近日有幾個下等官員彈劾大人,其背後必有勢力強大的黑手,大人不可不察。”

李昭德嘆道:“我豈不知,然以我的性格,又豈能容忍這些醜類橫行。太后一朝,鮮有坐得穩、坐到底的宰相,要殺要剮,隨她去吧。”

婁師德真誠地說:“公近日少說話少做事,師德將盡力保公。過一陣子,我也要申請外放,長期呆在皇上身邊,是不大好啊。”

過了數日,李昭德被左遷爲欽州南賓尉,數日,又命免死配流。不久,婁師德以宰相之職充隴右諸軍大使,檢校河西營田事。

李昭德遭貶後,除婁師德外放外,宰相班子是這樣的:豆盧欽望守內史,司賓少卿姚王壽爲納言,左肅政中丞楊再思爲鸞臺侍郎,洛州司馬杜景儉爲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

一日,內史豆盧欽望爲了顯示自己擁軍,突發奇想,上表請以京官九品以上者拿出兩月的俸祿,捐給軍隊。武則天也想省兩個軍費,批示以羣臣百官簽名爲準。

豆盧欽望想把這事辦成,書一個帖子,令百官簽名,百官不知何事,惟有見帖簽名而已。拾遺王求禮不滿豆盧欽望的行爲,拒絕簽名,說:“明公祿厚,捐之無傷,卑官貧迫,捐祿後一家大小衣食無着。”

百官在帖上籤上名後,豆盧欽望呈給皇上武則天,武則天心裡喜悅,覽表嘆道:“難爲衆愛卿對皇家如此忠心,竟捐出兩月俸銀以贍軍。”

王求禮上前奏道:“此簽名非百官本意。想陛下富有四海,軍國有儲,何藉貧官九品之俸而欺奪之!”

姚王Shou爲值班宰相,上來喝斥道:“求禮不識大體,還不退下?”

王求禮不吃他這一套,反脣相譏:“你姚王Shou是寶仁君子嗎!”

見王求禮這一攪乎,武則天頗不耐煩,擺擺手說:“算了,算了。軍供不足,自有國庫撥付。朕也不想使衆卿那幾個小錢。”

率大軍北討突厥的薛懷義,班朝回朝後,被加封爲輔國大將軍,改封鄂國、上柱國,賜帛二千段。吉人自有天相,薛懷義得意非凡,嚷嚷着叫武則天任命他爲兵部尚書兼平章事。望着薛師的急不可待相,武則天哈哈大笑,說:

“讓你出去玩玩還行,真要領兵打仗,你還不夠格。”

薛懷義不服氣,說:“我兵不血刃,已度紫河,其功非淺,這可是聖上御口親說的。”

“好了,好了。”武則天攬住薛懷義說:“你還是到白馬寺當主持吧,閒來入宮侍候侍候朕,就別想其他了。”

薛懷義賴着武則天說:“我就得當兵部尚書和平章事。”

武則天捏着薛懷義的鼻子說:“讓你處置軍國大事,朕怎能放心,再說讓你當宰相,影響也不好。”

薛懷義一聽這話,從武則天懷裡掙脫出來說:“什麼影響不好,十幾年了,我薛懷義在皇宮內進進出出,誰不知道?”說着,薛懷義拿起褂子就走了。

回到白馬寺,薛懷義還留戀軍隊裡那一呼百應,千軍萬馬的生活,於是廣開山門,廣招門徒。京都附近的潑皮無賴閒人們,紛紛趕來投靠,一時度力士爲僧達兩千多人。這些人鬥雞走狗,吃喝拉撒,一時把白馬寺及其附近鬧得烏煙瘴氣。薛懷義閒來無事,特地從部隊裡請來教官,教力士和尚們操練一、二,謂之預習陣法,將來好爲國上陣殺敵。

薛懷義好一陣子不去皇宮了,武則天有些惦念,這天,特派上官婉兒去請。上官婉兒到了白馬寺,話剛說出口,薛懷義就指着院子裡歪七斜八、正在操練的和尚兵說:“我這一段時間忙於事務,無暇入宮。”

上官婉兒在一旁輕輕地說:“皇上相招,您怎麼也得抽空去一次。”

薛懷義撇着嘴說,“有什麼好去的,上次我想當兵部尚書,她都不讓我當。光讓我陪她,我早就受夠了。”

上官婉兒捂住耳朵說:

“薛師說的混帳話,婉兒可一句沒聽見。”

“聽見沒聽見是你的事。”薛懷義大大咧咧地說。

上官婉兒無奈,只得告辭說:“既然薛師很忙,待我奏明皇上就是了。”

薛懷義道:“問皇上封我爲兵部尚書不,封我我就入宮侍候她。”

上官婉兒自然不敢把薛師的混帳話一字不漏地傳達給女皇,只是說薛師挺忙,無暇入宮,武則天怒問道:“他成天都忙些什麼?”

“我也弄不清。”上官婉兒道,“就見一二千和尚又是唱戲打鑼,又是耍槍弄棒的。”

武則天依舊氣咻咻的,上官婉兒試探地問道:“是不是讓御醫沈南-來侍候陛下?”

武則天剛想答話,門外卻閃進一個人來,武則天一見,高興地嗔怪道:“你不說你不來了嗎?”

來的正是薛懷義。薛懷義把棉襖一甩,說:“我不來能行嗎?你是大皇上,我是個平民。”

武則天柔聲說道:“朕殺人無數,可朕戳過你一指頭嗎?”“這話不假。”薛懷義說着,跳上龍牀,在柔軟的龍牀上上下波動起來。

一番折騰後,武則天問枕邊的薛懷義:“你整天領着幾個人,幹什麼呢?”

薛懷義不滿地說,“我那是正事,替皇上訓練兵馬。最近經費有些緊,錢不夠花的,你得從國庫撥我些。”

“你來皇宮是問朕要錢的?”武則天說。

薛懷義說:“我入宮是來看皇上的。”

武則天啞然失笑,說:“要多少錢,明兒去國庫現支。”

望着老態畢現的武則天,薛懷義心生厭倦,跳下牀,邊穿衣服邊說:“我得回白馬寺,那裡幾千個徒弟還在等着我呢,晚上還有一次無遮大會呢。”

說走就走,把牀上一腔柔情的武則天丟在了身後。

這天上朝,侍御史周矩上前奏道:“白馬寺僧薛懷義整日領着數千和尚,又是在街上操練正步走,又是在寺裡喊殺之聲不絕。臣懷疑薛懷義有不軌之謀,臣請按之。”

武則天打哈哈道:“就是一些和尚,在一塊練練武,強強身,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矩固請道:“天子腳下,數千人聚在一起操練功夫,更應該詳加察問,臣請陛下允臣按之。”

武則天不得已,說:“卿姑退,朕即令往。”

周御史又到南衙辦了一些其他事。趕着回肅政臺本部衙門,剛至肅政臺,就見薛懷義乘馬疾馳而至,一直騎到門口的臺階上,才跳將下來。門裡旁有個坐牀,薛懷義毫不客氣,大模大樣地躺在牀上,捋開衣服,露出大肚皮,壓根兒沒把旁邊的周御史放在眼裡。周御史見狀,急忙向門裡邊喊人:“來人哪,快將這個傢伙捕拿住!”

話音剛落,薛懷義就從牀上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衝出門外,翻身上馬,而後,照着馬屁股上狠抽一鞭,等肅政臺的甲士們衝出門來,那馬已載着薛懷義箭一般地衝出肅政臺。馬蹄得得,薛懷義已揚長而去。

周御史氣急敗壞,趕往朝堂,一五一十具奏薛懷義的無理之狀。武則天也處在兩難之中,自己寵出來的面首,委實無法公開立案審理,只得打哈哈道:“此人似已瘋癲,不足詰,所度僧,惟卿所處。”

動不了薛懷義,卻饒不了他那些手下和尚。周御史立即調兵遣將,包圍了白馬寺,數千力士和尚悉數被捕。周御史將這些潑皮無賴五個十個一齊捆成一隊,一齊打發到嶺南開荒去了。

薛懷義老老實實地在皇宮裡躲了一個月,纔敢出來。女皇有他侍奉,也痛痛快快過了一個月,也不由得對御史周矩心生感激,周矩因此升遷爲天官員外郎。

受此挫折的薛懷義不甘沉默,決定東山再起,於是在女皇跟前大吹枕頭風,要求過年正月十五,在明堂前舉行無遮大會,由自己當主持人。受用之中的武則天豈有不答應之理,連連點頭應允。薛和尚因而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很快又組織起一幫人馬。

說幹就幹,還沒過年,薛懷義就開始着手準備,整整折騰了兩個月。到正月十五這天,明堂門口士庶雲集,成千上萬人趕來觀看薛和尚的驚人之舉。

只見高臺上的薛懷義一揮手,旁邊的樂隊頓時奏起仙樂。接着薛懷義在高臺上激動地來回走動,指着明堂前的一個大坑,叫喊着:“請看啊!請看!奇蹟出現了,千古奇蹟出現了!”

衆人順着薛懷義手指的方向,引頸往大坑裡觀瞧,果見大坑裡先冒幾團黃色、紅色的煙霧,接着一座結綵宮殿從大坑裡徐徐升起,更爲稀奇的是,一座佛像坐於宮殿中,與宮殿一齊自地涌出。這時,樂隊樂聲大作,薛懷義和手下爲自己的噱頭所激動,口哨聲、跺腳聲不絕於耳。老百姓也像看西洋景似的,嘖嘖稱讚,說:“裝神弄鬼,還真有兩下子。”

這天,有挖土石方的來要錢,薛懷義這才發覺手頭又沒錢了。於是,梳洗打扮一番,趕往皇宮去跟武則天要錢花。

時已天黑,宮門已上鎖,不過擋不了薛懷義,大門洞開,即刻放行。薛懷義長驅直入,一直趕到武則天住的長生殿,在殿門口,卻讓侍衛給擋住了。薛懷義指着自家的臉問侍衛:“認得你薛大爺不?敢不讓我進?”

侍衛堅持原則,就是不放行,說:“往日可進,不過,今日皇上有令,除本殿人員,誰人都不準入內。”

“真不讓我進。”薛懷義在殿外叫起板來,衝着侍衛的臉先搗上兩拳,又踹上幾腳,侍衛知眼前的人是皇上的面首,強忍着不還手。薛懷義的吵鬧聲驚動了殿中人,上官婉兒走出來問道:“何故在殿外吵吵嚷嚷,若驚擾了皇上,誰人擔待?”

薛懷義挺胸上前,指着侍衛說:“他竟敢不讓我進。”

上官婉兒從臺階上走下來說:“御醫沈南-正在侍候皇上,誰人都不許打擾。”

上官婉兒怕薛懷義驚擾了皇上的美夢,吩咐侍衛道:“請薛師傅出宮,有事改日再來。”

侍衛們巴不得有這句話,遂衝上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一左一右架起薛懷義,腳不沾地地向皇宮外拖去。

薛懷義一路上氣急敗壞,大喊大叫,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了口:“你不仁,我不義,我服侍多年,被你一腳蹬了實在虧,我要傳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