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好!
朕這就傳旨,讓原被告明天在朝堂上當庭對質。”
二張一聽皇上要他們明天當庭對質,有些意外,張昌宗驚慌不已,搓着手說:“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以爲這一對證就露了餡兒。
還是當哥的張易之腦子好使,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怕什麼?對質就對質,無非是找一個僞證罷了。”
“對,跟咱混飯吃的這麼多人,拉一個過來就行了。”張昌宗說。
張易之搖搖頭,他考慮問題一向比較全面,說:“官小的人不行,說服力不大。必須找一個官職高,又依附咱的人。”
“找楊再思,”昌宗說:“這老傢伙三朝元老,又是當朝宰相,平時好拍咱們的小馬屁,找他肯定行。”
張易之笑着搖了搖頭,說楊再思:“這纔是一個老狐狸口來,歷次風波都弄不倒他。這老小子嘴上甜,碰到一些重要問題,他卻往後縮,找他不保險。我看找張說吧,他當過內供奉,沾過咱們不少的光,他這個鳳閣舍人,還是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授予他的。”
“趕快去找他!”張昌宗急不可待地說。張易之走到門口,招手叫過來一個手下:“速把鳳閣舍人張說接來。”
次日辰時正,太陽剛剛冒頭,御審準時開始。朝堂之上,武則天高坐在龍椅上。太子顯、相王和諸位宰相分坐兩旁。
先由張六郎指證:某年某月某日,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魏元忠到禮部視察,司禮丞高戩負責接待,倆人站在司禮府的二樓上,指點着皇城說:“主上老矣,吾屬當挾太子而令天下。”
高戩一聽這話就急了眼,叫道:“司禮府的主樓年久失修,我和魏宰相說,想讓他批些錢維修一下,何時說過‘主上老矣挾太子以令天下’之語?”
“你倆就說這話了。當時天還有些陰,司禮府的人都看見你倆上樓的。司禮少卿張同休想跟上去,讓你高戩給攔住了。”張易之在旁邊有鼻子有眼地說。
“張同休言語粗俗,我怕他惹魏宰相生氣,故不讓他陪同上樓的。”高戩說。
張昌宗一聽來了氣:“我哥人雖粗了些,但對皇上忠心不二,哪像你,外表一副正人君子相,其實滿肚子都是狼子野心。”
“你,你怎麼張嘴罵人?”高戩叫道。
“罵人?我他媽的還得要揍你呢!”張昌宗卷着袖子,逼了上來。
高戩讓太平公主寵慣了,見狀毫不示弱,拉了個架子說:“你揍我試試?”
張昌宗試了幾試沒敢上去。御案後的武則天說:“好了,好了,你倆都不要鬥雞了。讓魏元忠說。”
魏元忠說:“當時我確實和高戩一起登上司禮府的小樓,但那是查看房屋損壞情況的,看看能該批給他多少錢。”
“錢批了沒有?”女皇問。
“批了。皇上若不信,可以查查當時批錢的原始批文。”
“批錢是掩人耳目,”張易之叫道,“批錢是助虐爲紂,想加固司禮府的院牆,作爲魏元忠將來造反的總府。”
魏元忠冷笑道:“真乃無稽之談,我堂堂的三品宰相,自有自己的官衙,若想取事,何必跑到一個小小的司禮府。”
張五郎、張六郎一口咬定魏元忠、高戩說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話,魏、高二人就矢口否認自己沒說。一時間,雙方脣槍舌劍,展開了拉鋸戰。朝堂門口,也圍滿了關注此案的人們。
張五郎見天也不早了,一時又難以定案,決定適時拋出自己的“王牌”——
“陛下,任魏元忠、高戩狡辯,臣有第三人證。”
“誰?快說出來。”女皇急切地說。
“鳳閣舍人張說,當時陪同魏元忠視察,親耳聞聽元忠言,請召問之。”
女皇點點頭,當即下令:“傳張說上殿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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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近侍也隨之吆喝一句,喊聲此起彼伏,一道門,二道門,各自一個高嗓門的太監,把這句旨令迅速地傳了出去。
張說早已被二張安排在朝堂外貴賓休息室等侯,聞聽傳他上殿,喝完最後一口茶,站起身來,整整衣冠,邁着八字步,從容上殿。在前往大殿的路上,早已在朝堂外關注這場大案的朝臣們,紛紛攆着張說陳說利害,解析忠奸。
張說的同事,同爲鳳閣舍人的宋-首先開口說:
“道濟啊,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苛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當叩閣力爭,與子同死,努力爲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
宋-話剛說完,殿中侍御史張廷-又擠上來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聽宋、張說兩位先生話裡那意思,直想讓張說當烈士。
張說的老師、史學大家、右史劉知幾老先生,也拄着柺杖,在衆人的攙扶下,顫顫危危地走上來,手杖搗着磚地對愛徒說:“你千萬要主持正義,無污清史,爲子孫累。”
張說只是點頭,並不搭話。到了朝堂門口,張昌宗早就在那急不可待地招手叫喚:“快,快,快過來,等你半天了,動作這麼慢,快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張說上了殿堂,先不着急,先給則天大帝磕個頭,又給太子、相王兩殿下及諸宰相見過禮,才慢騰騰地找屬於自己的位置站定。張易之、張昌宗早已急不可待,跳過來用手直推張說:“快說,快說!說魏元忠在哪對高戩說的那話。”
張說嘴張了幾張,欲言又止,氣得二張圍着張說又是威逼又是恐嚇。張昌宗揪住張說的衣領說:“張說,你快說,若有半點差錯,你小心你自己。”
經再三催逼,張說終於開口了,但矛頭卻直指二張:“陛下視之,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況在外乎?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證之耳!”
朝臣們一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齊譴責張易之、張昌宗的霸道行徑。
二張愣了幾愣,方覺上了張說的當,不由地氣急敗壞,對女皇喊道:“張說與魏元忠同反!”
事情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把女皇也搞糊塗了,即問二張:“反狀何在?”
二張交換了一下意見說:“張說嘗謂元忠爲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非欲反而何?”
女皇轉向張說,嚴厲地問道:“這話你說了?”
“這話我倒是說了。”張說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
卻又向着女皇駁斥二張說:“易之兄弟小人,徒聞伊、周之語,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賀,元忠語客曰:‘無功受寵,不勝慚懼。’臣實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爲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學伊、周之任,尚使學誰邪?且臣豈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臺衡,附元忠立致誅滅!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誣之耳。”
張說不虧爲能言善辯之士,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有理有節,堂下的朝臣們一聽,都禁不住地長出了一口氣。衆朝臣一齊恭手道:“案情業已真相大白,請聖上無罪開釋元忠等。”
女皇眼一瞪:“諸卿想同反嗎?”
大夥兒一聽,只得默默低下頭,女皇一甩袖子說:“退堂。”
隔了幾日,女皇又把張說從牢里拉出來引問,張說仍硬着脖子不改舊詞。女皇惱羞成怒,即命諸宰相與河內王武懿宗共同推鞫此案。武懿宗見女皇已八十多歲的高齡,渾身是病,朝不保夕,在皇位上也呆不了多久了。在諸宰相的有意暗示下,武懿宗爲將來着想,也不敢動粗的,升堂問了幾回,見問不出什麼新東西,仍舊把案子往上一推了事。
在小情郎枕頭風的吹拂下,則天大帝昏頭脹腦,一意孤行,筆頭一揮,判魏元忠等人死刑。
判決一出,舉朝震驚。正諫大夫、同鳳閣鸞臺平章事朱敬則,在朝堂上叩頭出血,爲魏元忠等人抗疏審理:“元忠素稱忠直,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豈不失天下人之望?”
女皇也覺自己有些過分,悻悻然收回成命,拉着長腔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看在卿的面子上,免其死罪,貶魏元忠爲高要縣尉,張說、高戩流放嶺南。”
被貶爲高要縣尉的魏元忠,在垂暮之年,第四次踏上流放之路。行前,照例要拜陛辭行。
雙鬢已染白霜的魏元忠,穿着一身便裝,走進了大殿。女皇一見,也覺有些心軟,忙令近侍給魏元忠賜座看茶。魏元忠雖是被貶之人,卻也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喝了幾口御茶後,充滿感情地對女皇說:“臣老矣,今向嶺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時。”
“元忠啊,你把最後一句話說明白一些,朕有些不明白。”女皇套着近乎說。
魏元忠把茶杯一放,指着縮在女皇背後的二張說:“此二小兒,終爲亂階!”
說完,魏元忠向女皇拱一拱手,轉身離去。
長安四年(704年)春正月,在樑王武三思建議下,毀僅建了四年不到的三陽宮,以其材作興泰宮於萬安山。萬安宮功費甚廣,百姓苦之,左拾遺盧藏用具表以爲:
左右近臣多以順意爲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爲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業,傷陛下之仁。陛下誠能以勞人爲辭,爲制罷之,則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愛人也。
疏奏,不從。夏五月,興泰宮成,則天大帝幸興泰宮。
說張氏五兄弟雖目不識丁,纔不能理政,卻依仗女皇這個靠山,位列公卿。按蘇安恆的說法,此兄弟五個理應“飲冰懷懼,酌水思清,夙夜兢兢,以答思造。”
然則此五人卻欲壑其志,豺狼其心,幹起種種賣官鬻爵的勾當。且欺壓良善,強奪民產,掠奪民婦,無所不爲。直弄得長安城內,里巷洶洶;朝野上下,怨聲載道。
值此女皇攜二張去興泰宮避暑之機,朝臣們積極蒐集諸張貪贓枉法的材料,以期告倒諸張。
八月十一日,倦政怡養幾達三月的則天大帝,自興泰宮返回神都宮城。主管政法工作的宰相韋安石,就把厚達尺餘的指控諸張的材料,擺在了女皇的御案上。
指控材料翔實有力,時間、地點、人證、物證,一應俱全。武則天翻看了一會,心有護短之意,拍拍材料,搖搖頭說:“此五兄弟一向挺好,若真有這事,朕還真不相信。”
旁邊的御史大夫李承嘉奏道:“張易之、昌宗兄弟竟以豪侈相勝。拿其弟張易儀來說吧,經常仗勢到吏部爲人邀官。請屬無不從。嘗早朝,有選人姓薛,半路上截住張昌儀,以金五十兩並狀而賂之。昌儀受金,至朝堂,以狀授天官侍郎張錫。數日,錫失其狀,以問昌儀,昌儀罵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記,但姓薛者即與之’。錫退,索在銓姓薛者六十餘人,番留注宮。此種劣跡,比比皆是,人所共知,若不嚴懲諸張,臣恐人心生變。”
事實清楚,無可迴避。武則天半晌才說:“張同休、昌儀、昌期以貪贓罪下獄,交左、右臺共審。”
“張易之、張昌宗爲何不亦命同鞫?”韋安石責問道。
老阿婆打個哈欠說:易之、昌宗,興泰宮伴駕,夙興夜寐,三月有餘,朕已命他二人回家休息。同鞫一事,以後再說吧。”
“陛下,這樣處事,朝臣怎伏?”韋安石不依不饒地說。
宗楚客向來黨附二張,見狀忙上來打圓場:“韋宰相,聖上自興泰宮返都,一路辛若,讓她老人家靜靜腦子吧,你就別再煩她老人家了。”
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韋安石拱拱手,辭別女皇,出了朝堂,立即指揮左右臺的甲士將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逮捕入獄。同時選派得力預審人員,連夜突審。
面對這麼多翔實的指控,身陷牢獄的三張不敢不承認,只是把所有的罪名,一股腦往張易之、昌宗身上推,說都是他倆指使乾的。三張以爲,御史臺的人動得了他們,卻動不了女皇裙裾間的張五郎、張六郎。
十三日早朝,韋安石拿着三張的供詞,要求女皇陛下,立即下敕將二張逮捕入獄。女皇仔細查看了三張的供詞,見實在躲不過去,只得降敕:“張易之、張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鞠。”
領敕後,韋安石當即派人把躲在小明堂的張昌宗、張易之抓了起來,投到大獄中,特令御史大夫李承嘉和御史中丞桓彥範推鞫二張。下午,張昌宗、張易之關入大牢還不到三個時辰,夏官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宗楚客,趕着二輛大車來到御史臺,拿出一道敕書對韋安石說:“這裡事交由我負責。昨夜大風拔木,皇上命你到京郊察看災情。”
韋安石看了敕書,無奈,只得叮囑了李承嘉、桓彥範一番,領人下鄉察看災情去了。
韋安石一走,宗楚客急忙來到牢中。龜縮在牆角的二張見到宗楚客,忙奔過去,說:“怎麼纔來?我可受了罪了。”
宗楚客拱拱手:“五郎、六郎且莫着急,皇上已命我負責你倆的案子。我先把你倆的生活安排好再說。”
說着,宗楚客回頭命令部下:“馬上把大車上的生活用品全部搬進來。”
話音剛落,早有十幾個奴僕魚貫而入,有的擡着錦牀,搬着錦凳,有的抱着被褥,拿着帳子、屏風,屏風上還繪着美女圖。連金溺器,銀澡盆也都拿來了,瞬時間堆滿了屋子。原本冷冰冰的牢房,登時變得花團錦鏽,溫暖如春。
二張卻不領情,吊棱着眼問宗楚客:“啥時候安排我倆出去?”
宗楚客打躬道:“先請二位爺委屈一下,我先安排安排,頂多五、六天就能放二位爺出去。”
“五六天?”張昌宗叫道:“老子一天也不想在這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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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沉住氣。我老宗保證你倆在這吃得舒服,睡得舒服,多關幾天,還不是爲了擋擋外人的口。”
牢獄裡,宗楚客陪着二張好吃好喝,喝的是御酒、吃的是御膳,與入獄前無二。悶了,宗楚客召來武懿宗、武攸宜等人,陪張五郎、張六郎擲擲骰子、打打麻將。二張的牢獄生活,就這樣有滋有味的過來了。第六天,即八月十八日。在宗楚客的安排下,司刑正賈敬言拿着關於對二張的審查結果及處理意見,來到了朝堂,向女皇當面稟報。
“易之、昌宗到底有沒有作威作福,貪贓枉法?”則天大帝當着羣臣的面問老賈。
“沾點邊。”賈敬言說。“處理他倆輕還是重?”
“說輕也不輕,說重也挺重。”
“念。”女皇指着賈敬言手裡的那張紙說。
賈敬言咳嗽了兩聲,舉着判決書,有意讓羣臣聽見,高聲念道:“張昌宗強市人田,應徵銅二十斤!”
此判決書一出,朝堂上一片嗡嗡聲,數朝臣憤憤不平。有的說:“此乃牛身上拔根毛。”
有的說:“這簡直是撓癢癢。”
有的說:“逗聖上一樂而已。”
賈敬言向女皇作了個揖,奏說:“此判決確實有些重,但宗楚客大人說,不如此重判,不足以儆戒後來者。”
女皇點點頭,降旨曰:“此處理甚合朕心。可。”
御史臺監牢裡,許多阿諛奉承者,趕來迎接光榮出獄的張六郎。武懿宗揹着張六郎的被子,在後面顛顛地說:“交銅走人。”
張六郎鼻孔朝天,大搖大擺地踱出牢門。賈敬言組織一些獄卒看守,分列在甬道兩道,鞠躬施禮與張六郎送行:“六郎您老人家走好,歡迎下一次再來!”
宗楚客則留在牢房裡,不停地勸說着暫時還不能出獄的張五郎:“幹什麼事情也得一步一步來,出了六郎,還能出不了你五郎。這樣的安排說到底是爲了遮人耳目。透一句口風,這也是皇上她老人家的意思。”
張易之憤憤不平的說:“同樣在龍牀上,何又厚他而薄我。”
張昌宗既爲司法所鞫,罰銅豈能了事,御史中丞桓彥範大筆一揮,判道:“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緡,張昌宗法應免官。”
張昌宗一聽說監察部門斷解其職,慌慌張張,跑到朝堂上,跪在女皇的腳下,抗表稱冤:“臣有功於國,所犯不應免官。”
武則天意將申理昌宗,廷問宰臣道:“昌宗有功否?”
宰臣們一聽,都愣住了,面面相覷,不知所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張昌宗身有何功,功在何方。
朝堂上的空氣一時凝滯起來,這時拍馬天才楊再思出場了,他邁着八字步慢慢走上來,女皇忙問:“卿知道昌宗功在何處?”
楊再思手捋花白的鬍鬚,慢慢道出:“昌宗合煉神丹,聖躬服之有驗,此莫大之功也。”
朝臣們一聽,一片譁然。張昌宗站在女皇身邊洋洋得意。則天大帝聽了,道:“昌宗既有功,可以功抵罪,官復其職。”
楊再思誠爲無恥之尤,時人甚輕之。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狐賦》以譏刺之。再思聞之甚怒,出令言爲長社令。
兩天後,韋安石從附近區縣視察災情回來,見張易之等人在牢房裡,錦衣美食,吃喝玩樂,有滋有味的活着。韋宰相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將諸張剝去錦衣,換上囚服,移於別室關押,而後用車拉着諸張在獄中的豪華用具,直奔朝堂。
朝堂上,韋安石將那些東西一字擺開,對女皇說:“皇上,您自己看看,張易之幾個是蹲監獄嗎?”
女皇看着那些金銀用具,錦被御酒,還有繪着美人圖的檀木屏風,驚訝地說:“誰人把這些奢具送入牢中,亂我法度?”
“堂堂的三品宰相、夏官侍郎宗楚客!”韋安石指着堂下的宗楚客氣憤地說。
宗楚客急忙上來叩頭跪奏道:“張氏兄弟一向養尊處優,細皮嫩肉,臣怕他們受不了牢獄之苦,故好心而爲之。”
韋安石恭手道:“國家法度墮落於此,怎不令天下人恥笑!臣請對諸張一案速作處理,並把黨附二張的宗楚客一併治罪。”
“皇上,臣冤枉。”宗楚客跪地哭道。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衆目睽睽之下,女皇再也不好不講理、和稀泥了。決定採取丟卒保車的舉措,於是下令道:“張同休貶爲岐山丞,張昌儀貶爲博望丞。佞相宗楚客左遷爲原州都督,充靈武道行軍大總管。”
“那張易之、張昌期怎麼辦?”韋安石窮追不捨。
“一併交由你和唐休-再行鞫問。”女皇不耐煩地說。管她耐煩不耐煩,下了朝,韋安石即和左庶子、宰相唐休-趕往御史臺。
到了御史臺,韋、唐二位宰相在大堂上坐定,連口氣也來不及喘,剛要發籤提審張易之,就見大門口有兩個黃袍內使飛馬趕到。下了馬,一路小跑來到大堂上,叫道:“皇帝聖旨!”韋安石等人不敢怠慢,急忙跪地聽旨,但聽那內使的娘娘腔念道:“邊關有事,命韋安石檢校揚州刺史,唐休-兼幽營都督、安東都護。接旨後,從速赴任。”
韋、唐兩位宰相相互望了一眼,苦笑一聲,磕個頭說:“遵旨!”
隨着兩位宰相的離京赴鎮,對二張的鞫問,不了了之,二張也隨之無罪開釋。
時光已進入長安四年秋天。則天大帝已八十一歲的高齡。年老體衰,倦於政事,常蟄居長生殿,伏枕養病,十天八天上回朝也是常事,有時竟然累月不出。
這日,則天大帝拖着老邁的身軀前來視事。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姚崇從宰相班裡走出來,恭手奏道:“陛下,臣母老矣,年邁多病,行動不便。養老之恩,成於聖代,臣請解去職務,回家侍養家母。”
則天大帝望着姚崇,有些不高興,老半天才說:“卿欲拋棄朕,而去侍養另一個老太婆?”
姚崇撩衣跪地,叩頭施禮道:“陛下有衆多賢臣良相環侍御前,而家母只有臣一子。”
“朕好不容易得卿一良相,怎可輕易放歸。”
“朝臣中才德過臣者多矣。”
“卿不必說了,”則天大帝欠了欠身子,喘了幾口氣說:“孝子之情,朕且難違。準卿一月假期,停知政事,暫任相王府長史。”
姚崇不敢再多說一些,只得磕了個頭,口稱謝陛下隆恩,退了下來。則天大帝的一雙老眼,像罩上了一層模糊的雲,她緩緩地掃視了羣臣一眼,說:“朕在深宮,臥養病體。卿等宜勤於政務,忠於職守,無負朕心。”羣臣一聽,急忙躬腰拱手:“謹遵陛下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