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長孫無忌走上來,作揖說:“皇上萬金之軀,且年事已高,不宜親征。遣一大將率部前去拒敵即可。”
“朕才四十六歲,何言年事已高。朕身體也好得很。”李世民說着,推開龍案,甩了甩胳膊。
衆朝臣都笑了,紛紛誇讚李世民的身體棒。褚遂良走過來,施禮說:“陛下有個好身體,實爲我大唐的福氣。但爲社稷百姓着想,萬萬不可御駕親征。如今,高句麗僅騷亂我邊境,尚不必對此大動干戈。不如再等他兩年,一邊訓練兵士,一邊養精蓄銳。而後一舉圖之,不愁遼東不定矣。”
“房愛卿,你覺得這事怎麼處理?”李世民問房玄齡道。
房玄齡走過來,施了一個禮,說:“遂良公所言極是,的確還不到對高句麗大規模用兵的時候。陛下稍安勿躁,這個仗早晚都要打。不滅了泉蓋蘇文,遼東無寧日。”
商量好這事以後,罷朝的時辰也到了,衆大臣紛紛往外走,惟獨徐孝德站着未動。李世民問:“徐愛卿站着不走,有什麼事嗎?”
“陛下,小女入宮已月餘,臣妻時常掛念,囑臣抽空問問陛下。再者,小女少不更事,有不到之處,萬望陛下看老臣的薄面上,諒解小女。”
“噢,愛卿想說的是這事,”李世民笑着說,“這你儘管放心,朕會高看她一眼的,不會讓她吃虧的。散朝了,你早點回家休息吧。”李世民心說,這兩天事多,忘了徐孝德的閨女了。虧徐愛卿提醒,不如馬上把她招來,今晚就讓她侍寢。
散學後,武則天就拉着徐惠跑到後苑裡去玩,這裡是後宮一個寬闊、幽靜的去處,松柏如蓋,玉池澄碧,茂林修竹,還有一大塊草地,散養着十幾頭梅花鹿。
兩個人坐在草地上,時而熱烈地聊着,時而沉靜地觀看周圍的景緻。武則天站起來,擡腿踢了踢旁邊的松樹,顯得百無聊賴。徐惠也跑過去,蹲在一頭梅花鹿的身邊,撫弄着鹿頭,她忽然自己笑起來,招手讓武則天過去。
“惠妹,有什麼好笑的?”
“武姐姐,書上說,鹿血可以給男人助性,是真的嗎?”
“是真的吧,我來宮前,阿孃給我講了許多男女方面的事。她也說鹿血能讓男人更興奮。”武則天認真地說。
“等哪天武姐見了皇上,先敬上一大碗鹿血讓皇上喝,保證武姐能如願以償,得到皇上的寵幸。”徐惠調皮地說。
武則天卻沒有笑,她緊抿着嘴脣,往前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說:“惠妹,你比我蒙皇上召見的機會多。你父親朝上爲官,皇上成天見着他,自然會想起來你的。而我就不一樣了。惠妹,如果哪天皇上召見時,一定要在他跟前提到我,多爲我美言幾句。咱們倆能都擠到皇上的身邊纔好。可以在諸事上互相照應,又永不分離。”
徐惠點點頭,說:“武姐,你放心吧,我不會忘記這事的。我不會忘記那晚上的月下起誓。”
“真是我的好妹妹。”武則天上來摟着徐惠,兩個互相攬着腰,邊說邊往回走。
兩人剛走到苑門口,只見相熟的兩個宮女和四五個太監跑過來。太監邊跑邊喊:“前面是不是徐惠徐才人?”
徐惠站住了腳步,問:“這麼急找我,有什麼事?”
“皇上召見。快,快隨我去沐浴換衣服。”太監着急地說。這一刻終於到來了,雖然召見的是徐惠,但在武則天的心裡,卻有按捺不住的喜悅,事情進展的果真和她預料的差不多。晚上,一個人獨居一室的武則天幾乎沒睡好覺。她在爲下一步謀劃着,她甚至想好了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
但是四五天過去了,徐惠也沒回來過,也沒有託人捎回信來。只聽宮人傳言,皇上讓徐惠寫了一篇文章,徐惠“揮翰立成,詞華綺贍”,惹得龍顏大悅,當即拜徐惠爲婕妤。婕妤,屬正三品的待遇,後宮佳麗成千上萬,婕妤的編制,一共才設九人。是多少宮女夢寐以求的位置啊!
武則天覺得心裡隱隱有疼痛,好像一條蟲子在啃食着她的心。她的嘴脣也變得蒼白,木然地靠着後苑的松樹一聲不響。初冬的涼風掠過樹枝,吹落樹上殘存的黃葉,這些葉子也好像躲藏什麼,一片跟着一片地向土溝、水渠裡翻滾。躲在背風處,躲在少女武則天看不到的地方去。
她從懷裡掏出那塊羊脂玉佩,細細地觀看着,撫摸着,漸漸地,她咬着牙,抿起嘴脣,臉上露出堅毅的神色,心中重新燃起理想的熱火。她微微抖了一抖,同時不禁低低“哦”了一聲,彷彿一個新的思想閃光似的掠過她的全身。一絲秘密的,誰也看不見的微笑,使她的嘴脣自然地分開了。冬至這天,武則天和往常一樣,和衆多的新入宮的美女一起,坐在書院裡,聽內廷教習講課。突然,門外一陣腳步聲,大門被推開,先進來兩對手持拂塵的太監,口稱“皇帝駕到”。接着,身寬體胖的李世民在嬪妃和太監的簇擁下,走到書院,慌得衆美人和教司就地找空隙跪倒,齊聲誦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揚揚手,旁邊的太監即代爲口諭:“免禮平身。”
李世民看了看這些美人,又走到書桌邊,翻了翻所看的書,問跟前的一個美人:
“在這裡生活,還習慣嗎。”
“臣妾非常習慣在這裡生活。”那美人道了個萬福,回答說。
李世民微微一笑。然後問身後的徐惠徐婕妤:
“哪一個是故愛卿武士-的女兒武媚?”
“請陛下自己找,看能不能找出來,記住,哪個最漂亮,就是哪一個。”徐婕妤調皮勁又上來了。
“好,容朕細觀,看端的是怎樣一個武媚人。”李世民從西往東找,找一個點點頭,又搖搖頭,找了一圈,也不敢肯定。他仰天大笑起來,說:
“都長得跟花朵一樣,朕實在是找花了眼,找不出哪一個是武媚。”其實徐惠早偷偷把武則天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見李世民不肯找了,才把武則天推出來,說:
“陛下,你看看這個女子長得怎麼樣?”
李世民打眼一看,嘴張得老大。眼前的這位女子穿着湖藍色的朝服,眉尖微微挑起,透露俊爽聰明的氣概。一對明亮的眼睛非常深透,放射出一股熱烈的光。圓潤綿軟的乳峰在朝服下明顯地翹起。整個神態像牡丹花瓣半開微展時,十分地巧妙招惹。
“美容止,美容止。”李世民忍不住嘖嘖稱讚起來。李世民的意思是:漂亮到這兒就停止了,沒有比她這更漂亮的了。
李世民現出了難得的興致,他對身邊的一個太監說:“傳令下去,朕今晚要和徐婕妤、武媚人一起用膳,別忘了叫廚子做一道‘渾羊歿忽’。”
武則天直接跟李世民走了,連要回房間梳洗打扮一番,李世民也不讓。徐惠也拉着則天的手說:“姐姐,我那裡什麼都有,梳洗傢什樣樣俱全,咱們到那再說。你現在的模樣就挺俊。”
李世民指着鳳尾梨、番石榴、椰子、木瓜等等,對武則天說:“武媚娘,快吃,撿你愛吃的水果吃,等一會兒菜就上來。”
“哎,武媚,武媚娘,朕又給你的名字加了個‘娘’字,加得好,加得妙,乾脆你以後叫武媚娘吧,又好聽又通俗又切合實際。”
武則天在一旁抿嘴而笑,微微斜睨着她的黑葡萄眼睛,開啓朱脣,輕輕地咬着一支粗香蕉。李世民見了,心搖神馳,未飲先醉,又習慣性地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傳令道:“速上菜,朕要陪兩位小美人痛痛快快地喝幾杯。”
太監宮女們排成隊,邁着小碎步,端着碗碟過來了,一霎間,寬闊的長桌面上排滿了菜餚。一共三十八撥,一百七十種菜。有鵪子羹、鴛鴦炸肚、鮮蝦蹄子膾、炒白腰子、哈-生、水母潤兔、豬肚假江瑤……索粉、排炊羊……
每上一道菜,旁邊站着的一名御廚就朗聲報上菜名,最後一道名菜是李世民親自點的“渾羊歿忽”。李世民有意在兩個青春少女面前賣弄賣弄,就對御廚說:
“你把‘渾羊歿忽’的來歷做法,介紹給徐婕妤和武媚娘聽聽。”
大廚上前一步,先後向李世民、徐惠、武媚娘作了一個揖,這纔開口道:
“此菜是小人的家傳絕活。是小人老老爺爺創出來的,他老人家年輕的時候,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南到兩廣,北至蒙古,食遍天下美味。一日,他老人家正在堂上高臥,靈感忽來,遂有了這道千古名菜。且傳子不傳女,到小人這一輩,始被召入皇宮,專門爲皇上服務。技隨人身,現如今,只有皇宮裡纔能有這道名菜。爲保密起見,小人只簡略地介紹一下做法:先將五味調拌好的豬肉和糯米飯,放到去毛和內臟的子鵝腹內,再將子鵝放到去掉皮和內臟的羊肚裡,用線縫好羊肚後放在火上烤,待熟後只吃子鵝肉。小人話說完了,請皇上陪她們倆個趁熱吃吧。”
“好。朕先和兩位美人乾一杯。”李世民端起眼前的酒杯,一仰脖先幹了,然後亮亮杯底,說,“真是玉液瓊漿,此乃烏弋山離國進獻的龍膏之酒,不當皇帝哪能喝如此好酒。請兩位美人務必乾杯。”
皇上金口一開,徐武倆小姐不好再打酒官司,分成幾小口也都幹了。頓時,兩個人都面若桃花。徐惠用兩隻手摸着發紅的臉蛋,連連告饒,李世民哈哈大笑,用筷子給她倆的碗裡各挾了一大塊“渾羊歿忽”。
徐惠看了看高興的李世民,嬌聲問道:“皇上,此酒其黑如漆、綿甜可口,不知是用什麼釀造成的。”
沒等旁邊的太監回奏,武則天就搶着說:“這是南方的黑糯米釀就,裡面又加一些香料等。”
“你怎麼這麼清楚?”李世民好奇地問。
“臣妾往年常隨先父武士-走遍巴山蜀水,所以說知道。”武則天說。
“對了,朕依稀記得在你小時候,曾到你家去過,”李世民拍拍腦殼說,“當時是不是你過百日?朕記得你爹武士-就赴揚州上任。”
“皇上記性真好,是我過百日,我這有個羊脂玉佩,皇上還認得嗎?”武則天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小心地打開它,把玉佩雙手呈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仔細端詳那塊玉佩,雙手捧住武則天的雙手,興奮地說:“是她,是她,就是她。你當時哇哇大哭,非要這塊玉佩不可,說起來猶如昨天發生的事一樣。”
徐惠站起來說:“皇上是遇見故人了。在媚娘百日時就已定下了娃娃親,今日良辰美景,可速傳司寢司帳,行合巹之禮。”
武則天手捂着嘴,吃吃地笑。李世民索興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抄起筷子挾一塊炒白腰子,塞到武則天的櫻桃小口裡。沉靜內秀的徐惠已悄悄地走了。
膳後,李世民攜武則天乘輦入紫宸殿後的一座寢宮內。此寢宮俗稱爲拿頭殿。硃紅鑲金的窗櫺,用玉板明花紙糊窗,間綴雙金花,外罩一層黃油絹幕,油浸過的紙、絹本來可以透光。現在是冬天,則用油皮罩在窗外。
殿內遍鋪紅黃色的厚地毯,寢處屏幢帷幄幾重,牀上茵褥重疊,上蓋納失失(一種皮褥),納失失上貼以金花,再薰以異香。司寢官早已把李世民的柏木牀重新點綴一新,四周用波斯進獻的金玉珠翠點綴。寢宮內炭火熊熊,溫暖如春,胳膊粗的紅蠟燭點了十來個。
酒闌人散,攜手歸房。司寢官催請武則天洗浴,李世民擺擺手不讓。屏風後,寶帳裡,酒後的武則天愈加嬌媚橫生。那眼波飄過來時,光彩溢目,照映左右。李世民雙手捧着武則天的臉蛋說:“遠看是仙,近之是妖。”
武則天眼光射住李世民的眼珠,含笑帶嗔地問:“能迷住陛下嗎?”
“能,能。”李世民用力地點了點頭。
武則天想起了母親楊氏多次教授的動作。於是衝着李世民微微凸起紅櫻桃小口,粉紅色的舌尖在裡面閃閃動動。
李世民心花怒放,他覺得他又找到了每日都要尋找的快樂。他迅速地吻住了那張嬌嫩的小嘴,如飲甘霖,拼命地吮吸着,武則天被吸得小嘴生疼,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李世民逾加不能忍耐,一把撕爛武則天最後一層內衣。每當“臨幸”少女,李世民都有這個粗放的動作。
赤身露體的武則天激動得臉上泛紅,心裡洋洋得意,她知道人生最富有意義的時刻開始了。
空氣中迴響着錦帛的撕裂聲。冷靜而風騷的小姑娘閉上了眼睛,承受着那雙歷經腥風血雨、決定乾坤命運大手的撫弄。隨着那雙手的運動,小姑娘覺得長久佔據在心底的空虛,漸漸消失,她聽見了自己的心怦怦在跳,這嶄新的跳動讓她好難過好難過。
雲消雨散,李世民躺下來,就想睡覺。
武則天推着他說:“陛下,和臣妾再玩一會兒,再說一會兒話吧,那麼快就睡了,未免薄倖。”
李世民轉過身,笑着摸了摸武則天,說:“朕日理萬機,所缺的就是睏覺。再說,明天天不亮朕就要上早朝,陪不起你呀。”
“陛下,您太自私了,臣妾由一少女一霎間過渡成一個嫩婦,您還沒給臣妾一個名分呢。”
“明天再說吧。”
“不嘛,明天陛下事多,說不定又忘了。”
李世民讓武則天叨擾的有些心煩,他拉了拉牀邊的一個拉鈴,內侍馬上跑過來,關切地問:“陛下有什麼吩咐?”
“武士-之女武媚娘,封爲才人,馬上冊封。”李世民說完又對武則天說:“你也去吧,朕要睡覺了,不想說話了。”
武則天只得提着衣服,退出了寶帳,到偏殿去了。
臨幸後的武則天獨居一室,浮想聯翩。自己費了這麼大的心力,才爭到“才人”的地位。雖然一夜侍寢,即享受正五品的待遇,爲許多男兒付出半生血汗才能掙到的官位。但“才人”在後宮的地位並不顯要,甚至遠遠比不上徐惠,那個黃毛丫頭一天之內連升兩級,爲正三品婕妤,她憑的是什麼,不就是喜歡謅幾句詩嗎。論相貌,按牀笫,承姿色,根本比不上自己。武則天深深感到通往顯貴權力頂巔的道路多麼崎嶇險要啊。即使這個才人的封號,如果沒有父親武士-的名聲陰德罩着,恐怕也是很難的。
前路茫茫,長夜漫漫,武則天難以入眠,好在自己年紀還小,來日方長。看以後的機會吧,只要有心,不愁升不到更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