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皇上想重新起用我?”聽到這裡,許敬宗兩眼放光,禁不住地站起來,抓住楊老太擱在桌子上的手,進一步問道:“老太太,皇上什麼時候說的,在哪說的。”

“皇上昨天晚上跟我閨女說的。兩個人在牀上說悄悄話,我也沒好意思細聽,大概就是我閨女說你這人有才,皇上就說,有機會,還讓你做禮部尚書。”

“哎呀,太好了!”許敬宗興奮得不住板凳,站起來來回踱着步子,臉上喜滋滋的。

“敬宗,我今天來,就準備給你說說這事的。”

“什麼事?姐姐。”

“王皇后最近在宮中大搞厭勝之術,這事你知道不?”

“不知道,這宮闈秘密,我怎麼會知道。”許敬宗說,“怪不得柳-辭去了中書令,改任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只怕再過兩天,他吏部尚書也當不成了。”楊老太意味深長地說。

“怎麼弄的?”許敬宗一聽,急忙湊過來,壓低聲音問。

“王皇后的皇后快當不成了。皇上想改立你侄女,那王皇后連個孩子都不能生。不能生倒也罷了,你安安穩穩地中宮呆着,誰知她又拿妖作怪的,無風專起浪,讓皇上煩了,想廢掉她,改立你那侄女。”

“對,我那大侄女纔是個母儀天下的皇后樣呢。寬額頭,寬下巴,雖然我只見了她一回面,我就認定她有出息。身體又壯,三年生了三個王子,可給皇上立了大功了。我侄女當皇后,那是當之無愧,我許敬宗舉雙手贊成。”

“唉。”楊老太卻又嘆了一口氣。

“這麼好的事,姐姐又嘆得什麼氣?”見楊老太嘆氣,許敬宗大爲不解,急忙問。

“有阻力呀。你這兒好說,不見得別處好說,尤其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舅不好說。”

“你是說長孫太尉不同意。”

楊老太點點頭,臉上佈滿了愁雲,半天不言一語。

“姐姐,你別發愁,等我去給長孫太尉說,憑爲弟的三寸不爛之舌,還怕說不動那長孫太尉。我管叫他馬到成功,讓他順順當當地同意我侄女當皇后。”許敬宗一激動,又不知自己是念幾的了。光顧嘴上說的高興,等話說完,心裡又有些打閃,這長孫無忌能聽我的嗎?

“你何時去?”楊老太急忙追問道。

“我……”許敬宗硬着頭皮,沉吟着,緊接着又堅決地說,“我晚上就去。宜早不宜晚,不能拖拉。”

“敬宗,去太尉府,萬一不行咋辦?”

“我估計差不多能行,沒考慮過不行的事。”

“敬宗,萬一不行,也不要氣餒。再去做做別的大臣的工作。你放心,後面有皇上有你侄女撐腰,你大膽地幹就行了。給你說實話吧,我這次來,也是奉旨而來,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敬宗明白!”許敬宗攥緊了一個拳頭,彷彿對着楊老太宣誓,堅決地說:“讓皇上,武宸妃,還有姐姐放心吧,我許敬宗粉身碎骨也要把這事辦成。”

“行,一言爲定!”楊老太見事已辦好,便起身告辭,“敬宗,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要不來,就派個宮婢來,問問情況。”

“姐姐,快中午了,你在這吃飯吧,我這就叫人準備。”

“算了吧,不麻煩了。我這一陣子都在宮中住,回去還有別的事。”說着,楊老太又指着地上的幾個箱子說:“都是貴重的東西,讓他們好生收拾,別失手打了。”

“這,怎麼好意思,見面就收姐姐的東西。”許敬宗還假虛套。他恨不能楊老太立即走,他好打開箱子,細細地看那些金銀寶貝。送走了楊老太,許敬宗跑步返回了客廳,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箱子,果然,是金銀耀眼,綢緞奪目,喜得他抓耳撓腮,合不攏嘴。憑着多少年的經驗和感覺,許敬宗知道,雖然老來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卻即將掀開新的一頁。新崛起的武宸妃前途無量且對他青睞有加,圍繞廢立皇后的鬥爭演變,他許敬宗將成爲得利的第一人。根據目前的形勢,皇后桂冠最終也將落到武宸妃頭上。事實上,對他許敬宗而言,誰當皇后都沒有問題,自己關鍵要站在勝利者一邊。當前要迅速地與沒有外廷官員支持的武宸妃組成統一聯合陣線,和她裡外呼應,向長孫無忌爲首的元老重臣發起挑戰,當一名武宸妃的急先鋒,只要這步棋走對了,這個寶壓上了。一旦武宸妃做了皇后,自己何愁不遷升。

主意一定,許敬宗便關起門來,一個人苦思冥想,設計着一步步計劃。晚上,吃過晚飯,就坐了一乘小轎,趕往太尉府。

只見太尉府的角門前,幾個挺胸凸肚指手劃腳的人,正坐在大板凳上,談天說地呢。許敬宗走上去,作了一個揖,“敢問無忌太尉在不在家?”衆人打量了他一會,方問:“哪裡來的。”

許敬宗只穿着便服,也不敢作大,再說王侯府裡七品官,任是一個人,燒火做飯的,出來也氣宇軒昂的。

“我是太尉的老朋友,衛尉卿許敬宗。煩進去通報一聲。”

“太尉還沒回來,你先進去坐着等一會。”一個看門的說。

“算了吧,我在這等吧,你估計太尉多會能來?”

“也不一定,說不定一會就來。先到門房裡坐着吧。”一個看門人過來把許敬宗引到旁邊的門房裡,指了指一個板凳,接着又出去了。許敬宗沒滋沒味地一個人坐在門房裡,也不見有人給倒水送茶,只得安慰自己說:門房有什麼好茶,只怕端來也不能喝。再說,我剛吃過飯,口裡也不渴。

許敬宗坐在門房裡想這想那,想三想四。足足有燃一根香的功夫,只聽得外面車馬喧騰,人聲鼎沸。許敬宗慌忙跑出去,果然是無忌太尉回府了。乖乖,真是太尉有太尉的架式,大門口忙亂亂的,百十名貼身衛士四下裡布上崗,當中排出一條通道來,這才見一名秘書模樣的人,恭恭敬敬走上去,撩開八擡大轎的轎簾。長孫無忌這才低頭,走下轎來。還邁着八字步,旁若無人,一走一頓,架式十足地登上大門口的臺階。開始許敬宗還不敢上去,等長孫無忌進了大門,這才急忙顛過去,欲想磕頭,又覺得不是地方,不大合適,只得深深地作

了一個揖:“許敬宗叩見太尉大人。”

長孫無忌這才停住腳步,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這麼晚了,你來幹啥子?”

“我來,來給太尉大人彙報事情。”許敬宗滿臉諂笑地說。

“你先到客廳裡去坐坐吧。”長孫無忌說完,自顧自走了,拐彎朝一個邊門裡去了,腚後頭忽拉一下跟上去一大羣內侍丫環。落下許敬宗一個人呆呆地站着,心說上哪個客廳?你家好幾個客廳,我知道上哪去等的好。

正在這時,一大羣人中又轉回一個丫環來,走到許敬宗面前步也沒停,只說了句:“老頭,跟我走吧。”許敬宗跟着這個丫環走到一箇中小型的客廳裡面,指着一把椅子讓他坐下,一句話不說,轉身又走了。又一丫環進來給徐敬宗端上一杯熱茶。

長孫無忌走了進來,許敬宗慌忙住了嘴,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彎着腰打哈哈,一臉的諂笑。

“太尉大人,您來了。”

“嗯。”長孫無忌只嗯了一下,坐到一把大太師椅上。丫環隨即獻上茶來,他喝了一口,才問:“你來這有事嗎?有事就說。坐,坐。”

“謝大人賞坐。”許敬宗坐下來,“我來呢,一來給大人聊聊,二來呢想給大人商量一個事。”

長孫無忌不愧爲顧命重臣,坐在那裡法相威嚴,不動聲色,且看許敬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許敬宗只得扯了扯公務上的幾個小問題,然後話鋒一轉說:“柳-柳大人乾的好好的,怎麼辭去了中書令?”

“怎麼,你想幹中書令?”長孫無忌說着,嘴角露出鄙夷的笑。

許敬宗也跟着笑起來,說:“哪能,我怎麼能幹中書令,再輪也輪不到我。”

“那你提這事幹啥?”

“我覺得這表明了一個風向,說明了一個意思。那就是,王皇后在後宮中不大行了,皇上不大喜歡她了。”

“許敬宗,外臣怎敢擅議宮闈事,你不怕受紀律處分嗎?”長孫無忌把杯子往桌上一頓,厲聲說。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不是那個意思。”許敬宗掏出手絹,擦了擦頭上的汗,見長孫無忌臉色稍稍平靜了一些,才又接着說,“今天上午,武宸妃的母親,楊老太到我家裡去,說了一大通,那意思是說,皇上想廢去皇后,改立武宸妃爲後。因此,讓我來,給大人你說說。隨怎麼說,這廢立皇后的大事得您這帝舅點頭,我說的是也不是?太尉大人。”

長孫無忌聽到這裡,矜持地點點頭,“嗯”了一聲,問許敬宗:“那你對這事怎麼看待。”

許敬宗說:“我看皇上這想法不錯,皇上英明。這王皇后久不生育,罪名在‘七出’之內,一個不生孩子的人,何以母儀天下,何以傳續這龍鳳一脈,豈不讓天下人笑話。再者,這王皇后也不像話,在後宮裡淨搞些小動作,搞些見不得人的事,上次……”

許敬宗正說得順口,耳聽得一聲暴喝,嚇得他一打哆嗦。太尉不高興了,正大光其火:“武宸妃,武宸妃是什麼人?”長孫無忌氣得一拍桌子,“她侍奉過先帝,又當過尼姑。一個先帝的才人,搖身一變,要變成當今的皇后,這捂得了天下人的口嗎?你許敬宗老糊塗了不是?”

見許敬宗被熊得低着頭,默默無語,長孫無忌又繼續發揮道:“你鬍子一大把了,識文斷字的,都幹些什麼事。前次爲了那一點彩禮,把閨女嫁給一個蠻夷土蛋,好好的禮部尚書弄丟了。你這回又不思悔改,不清醒認識自己。你來我這說這話,你收人禮了?”

這個說到了許敬宗的痛處,他一下子急了眼:“太尉,你怎麼說這樣的話,身爲臣子,還能收皇上的禮。我主要是爲皇上着想,這也是皇上的意思。贊襄武宸妃升爲皇后,上尊帝心,下尊民意,你身爲太尉何樂而不爲。你說我許敬宗說的對吧。”

長孫無忌早按捺不住,站起來,指着許敬宗罵道:“什麼帝心民意,你這個肖小小人,真是滿口胡言,連三歲小孩都不如,白活了一大把年紀。你,你給我滾!”

許敬宗還想分辯,剛想張嘴,只見長孫無忌對門口一招手,叫道:“來人哪,把他給我逐出去!”

回到家裡,許敬宗痛定思痛,想想自己的一生是那麼的不如意,不禁的灰心喪氣,長吁短嘆。想想自己也算一代文士,當過著作郎,主編過武德、貞觀兩代史,定過律法,編過西域地理圖,天下文士誰不讚嘆?門外跑進來老管家,氣喘吁吁地——“老,老爺,皇宮裡來人了。”

“來的是誰?”許敬宗一邊問,一邊往外走。

“一個女的,不認識,領一大幫人,說是‘宸妃宸妃的’。”

“宸妃來了。”許敬宗回頭對小妾青草說,“還愣着幹什麼,趕快接駕。”

等他趕到門口,那女人正在宮婢和侍衛的簇擁下,在門口等着呢。老許急忙跪倒,磕了個響頭:“臣許敬宗接駕來遲,罪該萬死,宸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只聽得那女人“撲哧”一笑,說:“你這個老頭子,還真有趣。也不看清是誰,就瞎拜一氣。我不是‘宸妃娘娘’,我是娘娘身邊的女官,名叫明麗。”

一行人進了屋子,明麗也不用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氣喝光杯子裡的水,抹抹嘴,就問:“老許,那事辦的怎麼樣了,宸妃娘娘讓我來問問,到長孫無忌那裡效果如何?”

“別提了。”許敬宗低着頭,哭喪着臉,唉聲嘆氣。

“怎麼別提了。”明麗笑了,彎着腰攆着看許敬宗哭喪的臉,“莫非碰了一鼻子灰,被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許敬宗急忙擡起頭來,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的,莫非長孫無忌家裡有你們的探子。”

“目前倒還沒有。不過宸妃娘娘早猜出有這一齣子了。娘娘特別叫我來安慰安慰你。老大人,你受委屈了。我代表宸妃娘娘真誠地感謝你。來人哪,擡上禮物來!”

幾名侍衛和宮婢把禮物擡了進來,放在地上。明麗拉着許敬宗過來看。指着那些禮一一的介紹:

“這是一百匹宮緞,這是二十甕御酒,這是二千兩銀子,還有些零碎的東西,你照着禮單上看就行了。”

許敬宗看得眼花繚亂,激動得心裡發堵,嘴脣哆嗦着:“老臣什麼事也沒辦成,寸功未立,娘娘卻一而再,再而三厚賞老臣,老臣……老臣我……哇哇哇哇……”

許敬宗老淚縱橫,雙膝發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抓住明麗的裙子,斬釘截鐵地說:“請您轉告武宸妃,許敬宗願以老邁之軀爲武宸妃效犬馬之勞,以報答娘娘的知遇之恩!”

“聽許大人這話,我明麗也就放心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天也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給宸妃娘娘彙報去。”

明麗說完,轉身欲走,許敬宗拉住了她。

“稍等等,明大人,我有一樣東西,請交給宸妃。”說完,許敬宗竄到裡屋,拿出兩張紙來,遞給了明“許大人,這是啥?”

“我剛纔寫的兩首詩,請宸妃娘娘指正。”

許敬宗首先開了一張名單,名單上都是一些受盡長孫無忌集團排擠的失意人,對長孫無忌一派充滿反感的人。他們分別是御史大夫崔義玄、御史中丞袁公瑜以及自己的親外甥王德儉和他的同僚李義府。

這王德儉是許敬宗二姐的兒子,最是一個詭計多端的人。許敬宗首先找來了這個外甥商量。一說這事,王德儉一拍大腿,也認爲是一個升官發財的好機會。不過他人鬼,不願意首先出頭露面,於是跟舅舅說:“這事得有人上書給聖上才行。不過,事關重大,還是不出這個頭爲好。一旦弄不成,反而遭長孫無忌等人的迫害,弄不好一下子把咱貶到遠處去,天高皇帝遠,誰還記着咱,何時又有出頭之日?這個險咱爺倆都不能冒。”

“那怎麼弄?反正這事得辦。”許敬宗急了眼,說,“我已滿口答應武宸妃了。昨晚又給我送了這麼多金銀財寶,你不辦,她非得恨你不行,到時,反爲不美。”

“舅舅,您彆着急,讓我再想想辦法。”王德儉沉吟了一會,說,“有了,李義府將被貶官爲壁州司馬,敕令還在中書省放着呢,馬上就到門下省。這幾天李義府急得直蹦,託這個找那個。說晚上要來找我,跟我商量商量,討個計策呢。等晚上他要來了,我掇乎他上書。到時候,他一出頭,要是弄好了,咱就跟着上,功勞也都是咱的,弄不好呢,咱就裝不知道,也不會受什麼牽累。怎麼樣,舅舅,你看你外甥的這個主意怎麼樣?”

許敬宗滿心歡喜,說:“就這麼辦。噯。李義府好好的幹他的中書舍人,怎麼又貶到壁州當個小司馬?”

“還不是得罪了長孫太尉。只要是太尉不開胃的人,哪有幾個好下場?所以咱幹這事要慎重些,不然,讓他抓住了小辮子,也一樣會被貶到天邊去。”

爺兒倆計議停當。又整了一桌酒,暢想暢想美好的未來,許敬宗這才醉醺醺地離去。果然,到了晚上,李義府到王德儉家來了。說起李義府也是個不得志的人。他生於隋大業十年(公元614年)。祖籍瀛州饒陽(今河北饒陽),其祖父當過梓州射洪縣(今四川射洪縣)丞,所以舉家遷居到四川住。李義府年輕時,長得一表人才,又聰明好學,善作詩文,在當地頗有名聲。貞觀八年,李義府二十一歲時,劍南道巡察使李大亮聽說他善於書文,便上表推薦他參加朝廷的科舉考試。李義府果然不負期望,一舉及第。後經劉洎和馬周的推薦,朝廷任命李義府爲監察御史,不久又奉旨以本官兼侍晉王李治。及至李治定上了太子,李義府隨之升爲太子舍人,加崇賢館直學士。與當時任太子司議郎的來濟齊名,俱以文翰見長,時稱爲“來李”。李治登上皇位後,李義府因屬東宮舊僚加官爲中書舍人。按理說,中書舍人的官也不算小了,十幾年間,一介書生李義府左遷右遷,一直升到中書舍人,升官的速度也不算太慢。但李義府心裡頗不平衡,原因是“來李”的“來”,即來濟,二人年齡相仿,才能差不多,人家來濟卻升得更快,永徽五年即加封爲銀青光祿大夫,中書令兼校檢史部尚書,位列宰相。一想到現在的來濟,李義府就頗有失落之感,鬱鬱寡歡。他又是一個不喜歡坐冷板凳的人,對功名利祿極其熱衷,爲了能再升升官,到處拍馬奉迎,請客送禮,無所不用其極。

李義府錢花了不少,巴結人的事做了不少,卻效果不大。倒招來長孫無忌的厭惡鄙視。於是,尋了個過錯,讓中書省起草個敕令,打算把李義府驅出朝廷,貶官到邊遠的蜀地。

按當時的行政制度,官吏的升遷、調動,要經過兩個部門,一是先由中書省起草敕書,再送達門下省,審覈後,交由皇帝批准後方可下敕令公佈實施。李義府貶官的決定剛由中書省起草敕書,早就有相好的朋友告訴李義府了。李義府一聽,好像大冬天讓人兜頭倒了一盆冰水,驚得目瞪口呆,連連頓腳叫苦,這幾天像瘋了一樣,到處打聽此事,找人求情。無奈,這是長孫太尉親辦的,誰都不敢徇這個私情。直急得李義府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直接去找長孫太尉。再過幾天,貶他官的公文就會到門下省,一旦被覈准執行,就難以挽回。李義府左思右想,想到了同僚王德儉,此人足智多謀,跟自己關係又不錯,不如找他討個主意。於是跟王德儉約好,晚上到他家來喝酒。

王德儉心裡有事,也早早地備好了酒菜。李義府心裡有事,也早早地來到王德儉家。兩個人打發走家人,關起門來,喝酒吃菜拉知心的話。李義府上頭來就幹了兩大杯,唉聲嘆氣,借酒澆愁。王德儉小眼睛骨溜溜地亂轉,細心地捉摸着李義府的心思。

“王哥,你看我這事怎麼辦?咱朋友一場,又是同事,你千萬千萬得給我想個好主意。不然,一等敕令下來,我就玩完啦。”李義府愁眉苦臉地對王德儉說。

“去就去唄。壁州司馬,官雖然小了些,但畢竟那裡是你的老家。這回你到家鄉去當官,上可以奉養父母,下可以惠及鄉里,你王哥我應該給你道喜纔是。”

“王哥……”李義府不高興地叫道,“你這時候還拿我尋開心,我弟兄好幾個,用得着我回老家奉養父母?這些年來我千辛萬苦,纔在京都紮下了根,在家鄉人的眼裡,我是京官,隨侍着皇上,誰不高看咱一眼。劍南道衙門逢年過節,都去我父母家去慰問。我這會一下子貶到壁州任司馬,誰還瞧得起我?我非丟盡臉不可。人都是衣錦歸鄉,我這是灰溜溜地滾回老家!”

說到這裡,李義府更加生氣,端起杯子猛地幹了一杯。

“老弟說的倒也是。”王德儉kuaikuai頭,裝着給他想主意的樣子。“這……這可是長孫太尉的主意,誰敢到他那給你求情?”

“王哥,你千萬給我想個主意,老弟我是實在沒招了,現如今就指望你了。”李義府抓住王德儉的手,懇切地說。

“別急,老弟。我肯定給你想出個好辦法。來,吃點菜壓壓。別光喝酒,光喝就喝醉了。”王德儉豎起筷子,往李義府跟前,滿滿地夾了兩筷子菜。

“王哥,我能吃得下去嗎?”李義府苦着臉,又用手拍拍自己的腮幫,“王哥,你看我這幾天瘦的,嘴角起火瘡了,我心裡是那個急呀。”

“再急也得吃飯。”王德儉笑了笑,問,“義府,你知道誰能管住這長孫太尉?”

“誰能管住?皇上唄。除了皇上,誰能管住他。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是顧命大臣,又是太尉,又是帝舅的。”

“這就行了,你找皇上求情,皇上點了頭,這貶官的問題不就解決了。”王德儉笑着說。

“開玩笑吧你。現在還能是過去?想見皇上就見皇上?就是見了皇上,他也不一定幫我。”

“皇上不幫你,是你沒能討皇上的喜歡。”

“他在深宮大內,我官職微小,不易見他的面,我怎麼能討得他的喜歡?”李義府想,你號稱足智多謀,卻淨說些不可能的事。

“義府,我這裡有個‘錦囊妙計’,保證你可以討得皇上的喜歡。免此貶官之禍,就不知你願幹不願?”王德儉湊到李義府跟前神秘地說。

“王哥,”李義府緊緊抓住王德儉的手,兩眼放光,急忙問,“王哥,快給我說說什麼樣的錦囊妙計?”

王德儉這才從容地道出一個驚人的計策:“義府,你知道皇上最喜歡武宸妃,想立她爲皇后,可又擔心朝臣們的反對,至今猶豫不決。倘若你能上書皇上,建議立武宸妃爲皇后,不但可以轉禍爲福,還可以加官進爵,從此青雲直上,就看你義府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李義府尋思了一下,說:“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不過,現今王皇后當得好好的,我這一上書,議論廢立皇后,也不是臣子所爲,會遭世人議論和唾罵的。”

“義府,你怎麼還如此迂腐,官場上的有幾個乾淨的人?你清正廉潔,正直無私,你怎麼被貶官了?現如今社會,管它清不清,濁不濁,只要能免禍,能升官,又管它皇后是誰。有奶便是娘,有便宜咱就賺。這時節,武宸妃風頭正-健,看不見嗎,連柳-都被她弄翻了。你不上書,人家武宸妃也照當皇后不誤。”王德儉一番長篇大論,進一步慫恿李義府。

“王哥,這麼好的事,你怎麼不去幹?你光想讓我幹。”李義府一時被說得心神不定,又怕鬼計多端的王德儉哄他,禁不住地反問道。

這邊王德儉佯裝生氣的樣子,站起來,指着李義府說:“小李義府,你不要不識好人心。這麼好的主意是我三天三夜纔想出來的,本來就打算我自己用,今天你求到我門上來了,我看在同僚加朋友的份上,纔跟你說的,你要不信,要不願意幹,也就算了。等明天我來上書,到時候,皇上一高興,我升我的官,你還去壁州當你的小司馬,到時候你可別怨你王哥不仗義,不老早提醒你。”

說完,王德儉故意頭昂得多高,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李義府咂咂嘴,乖乖,這還真是個好事嗎?真是好事咱就不能放過,機會難得,際遇難求,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不行就幹,豁出去了。咱是將貶之官,大不了再貶遠一些,反正不是殺頭的罪。萬一皇上看了書一高興,封咱個宰相當當,也是說不定的事。主意一定,李義府陪着笑臉對王德儉說:

“王哥,你別生氣,小弟沒有別的意思。這麼大的事,擱誰身上,也得琢磨琢磨再做。”

“那你現在想的怎麼樣了。”

“武宸妃確實現在挺厲害,不過她當過先帝的才人,我再上書建言她當皇后,確實得冒一些風險,首先那輿論就受不了。”

“你馬上就回老家了,丟人現眼了,還操心輿論的事。”王德儉不屑地說,“等一貶到荒遠的壁州,那時候輿論才寒磣你呢!”

一聽到這話,李義府沉不住氣了,掂起酒甕,滿滿地倒上一碗,一氣幹掉,把拳頭往桌上猛地一砸:“王哥,別說了,我幹!”

第二天,李義府精心地梳洗打扮一番,換上新朝服,趕到朝堂內的值宿處。表曰:

臣聞制器者,必擇匠以簡材,爲夫者必求賢以正妻。材之不良,無以成其工。妻之非賢,無以致於理。今王皇后無子,所以無才也,所以無理也。……臣謹守父子君臣之道,識古今鑑戒之急。毋論治國治家者,均以資於德議,德議不修,家邦必壞。故王者以德服,皇后以義使人。……今武宸妃乃三王之母,體自坤順。如芝蘭之室,久自芬芳,由是蒼生仰德,史冊書美。……伏以陛下廢王皇后,請立武宸妃。以厭北庶之心也。

書表寫好後,李義府找到專門負責給皇上傳書的內侍太監李德昭。又從口袋裡掏出兩根金條塞到李德昭的手裡。說:“李公公,託您辦點事。”

“喲,幹啥幹啥?”李德昭展開手,仔細地看看,掂掂,還真是金條,於是掖到褲腰裡,對李義府說,“什麼事你說就行了,還用得着這個。”

“一家子,”李義府神秘地把書表遞給李德昭,說,“這是緊急重要公文,是皇上現在正需要的,請公公務必馬上遞到皇上的手裡。拜託了。”

“按規矩你這書表還得交給門下省看看,分個輕重緩急。不過,咱都是姓李的,平時又處得不錯,這事灑家就給你辦了。”

“多謝多謝,”李義府急切地又問,“李公公,這啥時候能送上去?”

“灑家這就送上去,皇上這會也剛剛用過早膳,你這奏表也算頭一批。”

“好啊,好啊。那——能不能放在最上邊?”

“不好辦。”李德昭搖搖頭,“得有大小事和緊急不緊急之分,把你這個小奏表放在最上邊,怕皇上看了生氣。”

李義府一聽,狠狠心,從口袋裡又摸出兩根金條來,塞到李德昭的手裡。

“公公,我這事也很緊,可以說比什麼都緊。麻煩您,幫忙要幫到底。”

“好,今天就豁出去了,把這奏表給你放在最上邊。”說着,李德昭把金條掖起來,把李義府奏表放在一疊公文的最上邊,然後裝進一個黃袋子裡,提着就走了。上兩儀殿去了。

高宗李治用完早膳,打着飽嗝,坐在兩儀殿裡。先端起一杯水,緊一口慢一口地啜着,看着那案上的一摞摞公文直犯困。這時,那李德昭又捧着一摞公文上來了,小心地放在御書案上,嘴裡小心地說:“皇上。”

“什麼事?”

“奴才給您拿公文來了。”“擱這就行了,這麼多的費話。”近一陣子,李治心情不爽,動不動就拿人出氣。

李德昭公公是個實在人,收了禮就替人辦事,他硬着頭皮,從那摞公文上邊,拿起李義府的奏表,遞給正在喝着茶剔着牙的李治皇帝,說:“皇上,李義府說有緊急奏表要皇上御覽。”

“哪個李義府?”李治皇帝坐在龍椅上搖着二郎腿問。“原來跟皇上當太子舍人的李義府。”

“嗯。”李治慢悠悠地說。等了一會,示意李德昭,“拿來給朕看看。”

李德昭忙把李義府的奏摺遞過去。李治不看則罷,越看越沉不住氣,及至看完全篇奏章,已是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那邊李德昭可慌了。

“小……小德昭。”

“奴才在。”李德昭嚇得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小德昭,那……那李義府何在?”

“回皇上,他剛纔還在值宿處呢,估計跑也跑不遠。”

“快,快把他召進來。”

“是。”李德昭跑到外面,一招手,又把門口的帶刀侍衛叫上兩個,“走,你兄弟兩個跟我走——”

“幹什麼?李公公。”

“逮人去。”

“逮誰?”兩名侍衛緊張地問。

“到值宿處,你倆就知道了,叫你倆逮誰就逮誰。”

一路小跑,跑到值宿處,那李義府果然沒來得及逃。李德昭一招手,“把這小子給我捆起來!”

急切間找不到捆繩,當即解掉李義府的扎腰帶,才把他捆起來。李義府嚇得臉臘黃臘黃的。心說,壞了,今次這一賭不要緊,可輸得光光的,巧不巧小命也得搭上。都怨那個外號叫“智多星”的王德儉。“王德儉啊王德儉,我可讓你坑苦了。”

“你罵誰你罵?”李德昭照李義府的腰上就踹了一腳,“到現在你還敢罵,你活得不耐煩了。李義府,給你的臭金條。”

李德昭把四根金條重又塞進李義府的口袋裡,說,“李義府,灑家可從來沒收過你什麼金條。到了皇上那兒,你要敢亂咬,沒你媽的好果子吃。”

這李德昭是一個身懷武功的太監。這一腳踹得可不輕,李義府覺得一個腰子都讓他給踹掉了。豆大的汗珠從額上直往下淌,只得任兩個侍衛提着走,跟提死狗似的,功夫不大,跟提到了兩儀殿。李義府已是鞋也丟了,衣服也破了,滿頭滿臉都是土,跟土驢似的。

“李愛卿,你這是怎麼啦!”李治皇帝從御案後跑過來,備覺驚訝,責備李德昭,“小德昭,這是怎麼回事?誰讓你把他捆上的?”

“皇上,這,這不是您的意思嗎?”李德昭這時才感覺有些不對頭。

“朕讓把他叫來,又沒讓你捆來。快把朕的李愛卿放了。”

兩個侍衛看出苗頭不對,忙把李義府的綁繩給解開了,又替他繫上腰帶,拍打拍打土,整理整理衣冠,李義府這纔像個人似的。

“李愛卿,你受苦了,是他們誤會了朕的意思,朕本來是請你來的。”李治扶住欲跪地磕頭的李義府,不讓他跪倒。又讓人拿來一個板凳讓他坐。

旁邊的李德昭等三個黃子還惶惶地站着。李治不禁來了氣。“滾,你三個給我滾,回頭再找你們算賬。”

三個人滾到門外,兩個侍衛合力把李德昭揍了一頓不提。單說李義府見皇上和顏悅色,對自己這麼好,知道那奏書起了效果了。於是揉着腰,對李治說:“皇上,臣的奏書您都看了吧,有不對之處,還請皇上多多賜教。”

“嗯。寫的不錯,看得出是個大手筆。不過,朕問問是誰教你寫的?”

“是臣自己想的,並無他人所教。”

“愛卿既然這樣想,不知其他朝臣都怎樣想的。”

“大部分朝臣也都是一樣的心情,都想擁戴武宸妃爲皇后,只不過臣捺不住義憤,率先上表而已。相信不久,這樣的表章會越來越多。”

“李愛卿真乃朕的貼心忠臣,可惜有個別人反對此事啊。”

“食君祿,即爲君分憂。皇上爲太子時,臣就追隨皇上。臣理應率先站出來。”

“好,好,朝中能多幾個你這樣的忠臣就好了。”高宗李治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問,“李愛卿,你現在在中書省乾的怎麼樣?”

問到這裡,李義府“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那眼淚“吧嗒吧嗒”地就下來了,萬分委屈地說:

“皇上,這中書舍人我馬上就幹不成了。”

“怎麼啦?誰不讓你幹了?”

“長孫太尉對我有偏見,已議定把我貶到壁州當司馬去了。這敕書快到門下省了。馬上就拿來叫皇上圈閱了。”

“噢。是這件事,李愛卿不用擔心,回頭朕給太尉說一聲,你還幹你的中書舍人。”

“謝陛下隆恩!”李義府趴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這表奏雖然起了些作用,但遠沒達到預想的那樣,沒有像王德儉吹得那樣邪乎。

回到家裡,李義府整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特別把王德儉叫到家裡。兩個人入了座,李義府端起酒杯,雙手遞給王德儉,充滿感激地說:

“王哥,你還真行,不愧爲小諸葛。來,滿飲此杯酒。小弟義府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當初讓你上書,你還不信。”王德儉笑着說,“不識好人心。”

“信,信。不過,怎麼沒見皇上賞賜些啥,有點太小氣了。”

“你沉住氣,他得回去給武宸妃合計合計,再賞你。”一語未了,管家咣口當把門推開:“老,老爺!”

“什麼事,如此慌張?”

“皇宮裡,來,來了密使。”

“在哪?”

“在——”在哪?到了眼前了,管家慌忙讓開身。明確講來的是一個大臉盤的女官。她年輕、豐滿,粗手大腳。進門就四處張望,可以看出是個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的主兒。這正是明麗。“哪一個是李義府?”

“是我,下官乃李義府。”李義府心神不定站起來。“李義府接懿旨!”

李義府急忙跑過來跪下。

明麗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宣讀着:

李義府赤膽報國,忠誠事君。本宮早有耳聞。爲襄獎先進,鞭策後進,特賜李愛卿珠玉一斗、白銀一千兩、御酒五壇。希再接再厲。

武宸妃欽此

自從李義府公開上表請立武宸妃爲皇后後。高宗皇帝李治的心輕鬆多了,愉快多了,整天嘴裡咕噥着“吾道不孤,吾道不孤”。武則天也感覺到,只要一個人公開出來替自己說話,就不愁沒有千百個人站起來響應。目前,最主要的是提升替她說話的大臣們的官職地位。一方面是對他們忠心的賞賜,但更重要的是表明自己對“順我者昌”的態度,立起一二個榜樣,不怕沒有人來學,不怕沒有人來效法。

晚上,在牀上,武則天一番嬌柔,耍一通把戲後,又張開櫻桃口,徐徐地對李治吹開了枕頭風。

“這李義府、許敬宗真是貼心忠臣。辦起事來無不熨帖。對這樣的愛卿,應該厚加賞賜纔對。”

“不是已經賞賜他們了嗎,又是金子,又是銀子,又是珠玉的。連朕的御酒也弄去了好幾十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