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祀禮畢,高宗、武則天、諸王、宰臣以及禮官們向南走行道下山了。在帳殿休息一晚上,又來到了泰山下西南方的杜首山,祭祀地神。又過一天,高宗和武則天在帳殿受朝覲,參加的有文武百官、孔子後代、諸方朝集使、嶽牧舉賢良及儒生、文士上賦頌者。還有突厥頡利發、契丹、大食、崑崙、日本、新羅、——等國的王公、使臣。望着盛大的朝覲場面,望着面前這些身着民族服裝,膚色有別的諸方朝集使們,高宗李治哈哈大笑,對身旁的武則天說:“我大唐帝國,威望遠播於域外,四方諸侯,莫不來慶,你作爲朕的皇后,心裡頭感到高興不高興?”

“高興,”武則天笑着說,“請陛下頒詔。”

“頒什麼詔?”高宗不解地問。

“昨晚說好的那事。”

“噢,”高宗一拍腦殼,想起來了,指示身旁的近侍讀詔。內侍展開一卷黃絹布,朗聲讀道:

“朕與皇后此次封祀泰山,皆爲蒼生祈福。特大赦天下,改元乾封。賜文武官階、勳、爵、民年八十以上版授下州、刺史、司馬、縣令,婦人郡、縣君;七十以上至八十,賜古爵一級。民-七日,女子百戶牛酒。免所過今年租賦,給復齊州一年半,兗州二年……

“天下七十以上的人都有官爵,合適嗎?”等近侍宣讀完,高宗問身邊的武則天。

武則天拽着高宗的袖子說:“讓天下人都記住聖上的恩德就行了。”

“許愛卿,下面怎麼安排的?”

“大宴羣臣,待會兒皇上娘娘可得好好喝兩杯。”

“朕是說以後是怎麼安排的。”

“行程安排是這樣的,”許敬宗掰着手指頭說,“辛卯,幸曲阜,祠孔子。二月己未,如亳州,祠老子……”

“嗯,”高宗點點頭,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說:“朕連日勞頓,有些頭沉,宴會就不參加了,朕到後邊帳殿歇着去。”

“陛下不去,娘娘去嗎?”許敬宗忙奏道。

“她願意去就去。”說着,高宗轉身走了。

武則天自在前殿和羣臣們大出風頭不提,且說高宗回到寢殿,躺在牀上,叫近侍給按摩了幾下頭腦,不大管事,他只好皺着眉頭,望着帳頂,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嘻,嘻,嘻……”一串少女的悅耳的笑聲。

“誰?”高宗惱怒地睜開眼,見是外甥女小真,轉怒爲笑:“真真,你怎麼來了?”

“不是你讓我緊隨着你嗎?”

“侍衛沒攔你?你進來時,朕一點也沒覺出來。”

“我是奉旨晉見,誰敢攔我。”

“快坐在牀邊上,朕和你說說話。”

“我腳冷,我要上被窩裡去。”

“行,行。”高宗忙張開被窩,把真真讓了進去。

“皇上,自從俺娘死後,我就真正的沒爹沒孃沒人疼了,晚上睡覺時,一個人都覺得害怕。”

“別怕,別怕。”高宗輕輕拍打着真真,“以後你就隨着朕就行了,朕來照顧你。”

“那我光跟着你,往後就不嫁人了?”

“你還小,等能嫁人時再說。”

“我已經不小了,都十五歲了。”

“十五歲了,長成大姑娘了。”說着,高宗捏捏真真的身體。

“皇上好壞,亂摸人家。”真真在被窩裡叫道。

“別叫,別叫,讓人聽見了,免得皇后生氣。”

“嘁,你怕她,我可不怕她。”

“小心點爲好。”

“她好殺人是不是?你讓我當皇后,當貴妃,我也敢殺人。她不就是仗着你的勢力嗎,沒有你這個皇帝,還有她的美日子?”

“對,對。真真說的真好,可說到朕的心坎上去了。”

“皇上,抱抱我,我好冷。”真真眼裡沁出了一滴淚珠,“我娘肯定是她害死的。”

“誰?”高宗摟着真真,驚訝地問。

“武皇后唄,除了她,誰敢害我娘。”

“別亂說,你娘是吃河豚肉中毒而死。”

“河豚肉就是她的人送的,中途下的毒,還怕我吃,專門把我叫出去玩。”

“哎,你娘是個多好的人啊,她美麗,開朗,成熟……”高宗呆呆地望着帳頂說,好像陷入了無限的回憶。

“我也是個好人啊。”真真拽了拽高宗,“我年輕、漂亮、活潑……”

“對,對。真真也好。”高宗說着,把臉貼在真真的嫩臉上,不住地摩擦。

“皇上!”情竇初開的少女真真誇張地叫着,向上挺了挺身子,眼波迷離地斜視着高宗。

此時的高宗早已不頭疼了,心情也開朗多了,望着懷中的這個多情的青春少女,他渾身熱血沸騰,不顧勞累,不顧多病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熔化在了這火一般的情愛之中……

高宗急令真真穿上了衣服,並且讓真真端正正地坐在牀前的凳子上,他又拉了拉被角,整理一下揉皺的牀單,這才斜躺在玉枕上,喘了一口平常氣,問真真:“朕彷彿又年輕了,真真。”

真真看着高宗,“沒想到你一個大皇帝,還怕皇后。”

“後宮裡的女人,她都不讓朕沾。”

“她不讓沾,你就不沾了?”

“說話小聲點,防止外帳的人聽見。”

“聽見又怎麼啦,別人怕她,我魏國夫人卻不怕她。”真真說着,從凳子上跳過來,又撲到牀上高宗的懷裡。

“好,不怕,有朕在,諒她也不敢傷你,來,進被窩裡,讓朕再疼一回。”

“那……那我想入後宮當貴妃。”

“這,這……”

“這不好辦吧?”真真看着高宗,從他的懷抱裡掙脫出來。“真真別生氣,改天朕和皇后商量一下。”

直到傍晚,武則天才在宮婢內侍的攙扶下,回到寢殿,她紅光滿面,興奮異常,滿嘴噴着酒氣,高宗扭過頭,厭煩地撥拉着她。武則天笑着,說:“治國必須有人才,得人才者纔是明君,我想打破慣例,親自挑選人才,授他們適當的官職,讓他們奉旨入內殿議事。換句話說,我想組織一個智囊團,專門爲國家大政獻計獻策。”

“你整天就是不安分。”高宗說。

“諾大的一個國家,不有所作爲能行嗎?另外,我還準備推出十二條改革方案,全面整頓官吏隊伍,推行新的施政方案。”

“你不準備把朕給改掉吧?”

武則天說:“不過我準備改一下皇帝、皇后的稱呼。”

“你想怎麼樣?”一聽這話,高宗“撲通”一聲,從牀上坐起來。

“別害怕,這麼緊張幹嗎?我只是想改改皇帝皇后的稱呼而已,你還是你,一國之尊。”

“好好的,改什麼稱號,秦始皇以來,天子都叫皇帝。”

“改成好名字,比原來的好。”

“上次你更改百官名,門下省叫東臺,中書省叫西臺,亂七八糟,還有你,動不動就改元,今年龍朔,明年乾封的,弄得老百姓都不知朕當政多少年了。”

“皇帝我準備改爲天皇,皇后改爲天后。”

“天帝天后,有什麼講頭嗎?”

“有。”武則天忙湊近高宗說:“天皇天后一是氣派大,二是避諱先帝、先後的名。”

“哪個皇帝沒有先帝、先後。不過天皇天后聽起來也不錯,天之皇、天之後嗎,即莊嚴又神秘。”

“你答應啦?”武則天高興地問。

“答應是答應,不過朕得提個條件。”

“說吧。”

“朕想收魏國夫人真真爲皇妃。”

“她是我的外甥女,若收入後宮爲妃,這還怎麼叫,不亂了套了,不行!”

“算了。”高宗一把甩開了武則天的胳膊,背對着她。

武則天親暱地把身子貼向了李治,雙手溫柔地撫摸着李治的胸脯。

“朕頭疼不好受,心情不好。”高宗推開武則天的手說。

武則天說:“剛纔宴請羣臣時,有人介紹了一個按摩高手,不妨宣他進來試試。”

“摩來摩去還是那一套。”

“聽說這個人手段不錯。”

“叫他進來試試吧。”

“知道了。”武則天擰着高宗的鼻子說,武則天招手叫過來一個內侍,向他咕噥了兩句,該內侍心知肚明,跑了出去,功夫不大,帶進一個人來,只見這人鼻直口方,儀表堂堂,只是人行鼠事,進得殿來,東張西望,不似好人,高宗閃展龍目,斷喝一聲:“什麼人?”

“我,”嚇得那人腿一軟,就地跪下了,不辨東西,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後一下,磕了一圈頭。口裡還說着,“臣明崇儼。”

高宗在寢帳裡哈哈大笑,對武則天說:“拉起帳簾。”

近侍拉開帳簾,高宗招手叫道:“過來,過來。”

明崇儼聽寢帳內有人叫,且有白光閃爍,知是真龍所在,忙磕頭爬行至前,口稱:“臣明崇儼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你有何本事,敢薦於官家?”高宗問。

“回陛下,臣精於算術,且對文學、醫道等頗有研究。”

“那好,朕有頭痛頭暈的毛病,你就給朕治治吧,若有效果,朕就留下你。”明崇儼爬起來,挽胳膊上前,開始施展手法絕活,給牀上的高宗按摩。只見他的一雙修長的手,靈巧地、忘形地,宛如春天的柳枝子,在高宗的頭顱上招展,拂盪。高宗感到四體通泰,五官溫柔。一袋煙功夫,明崇儼停下手,抹了抹額上的汗,問高宗:“怎麼樣?陛下。”

“好,你就留下來專門伺候朕。”

“陛下,崇儼乃布衣之身,進入禁中,渾身打顫……”

“這樣吧,封你爲正五品諫議大夫。”高宗爽快地說。

“謝陛下,”明崇儼道。

“你先下去吧。”

辛卯,高宗幸曲阜,祠孔子,贈太師。

二月己未,御駕來到了亳州。亳州是老子李聘的故里,據說李聘是李唐皇室李姓的祖先。亳州地方官早已把老子廟擴大好幾倍,修葺一新。遠遠望去,老子廟莊嚴巍峨,黑色的牆加黃色的瓦,顯得莊嚴而富貴。

上午八點十八分,在亳州地方官員和縉紳的陪同下,高宗和武則天率文武百官,緩步來到了老子祠正殿。擺上了福禮,點起了香燭,煙霧繚繞,木魚聲中,高宗率衆給祖宗老子三叩九拜。老子端坐在尊臺上,他和藹可親,偏瘦,一縷白鬚飄灑在頜下。高宗看着他點了點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沒有鬍子的下巴,對武則天介紹說:

“這就是我們李氏的祖先,他名揚千古,學問高超。他保佑朕李家人當上了皇帝,富有四海,將來必將繼續眷佑我們,直到永遠。朕爲擁有這樣的名祖先而驕傲。”

“傳旨,追尊老子爲太上玄元皇帝,縣人宗姓給復一年!”李治又道。

“謝皇上!”旁邊隨侍的當地縣官忙跪在地上,代表本縣的老百姓向高宗致謝。

高宗一高興,在故鄉亳州流連了個把月,踏遍了老家的山山水水,到處留詩刻碑,弄得當地官員起早貪黑,疲於應付。四月甲辰,在武則天的一再催促下,高宗終於傳令起駕,駕返東都。回到東都,除了應高麗泉男生的請求,派左衛將軍薛仁貴等人率兵援之外,天下無大事,有大事也有武則天,高宗有時以身體不適爲由一連幾天不上朝,軍國大事都交由武則天代勞。後殿裡,高宗一等武則天上朝後,就急不可待地招來魏國夫人小真真。一番之後,真真鮮嫩的臉頰一片紅潤,她嬌聲問道:“聖上,您是真心疼我嗎?”

“是,是。”高宗點頭應道,攬過真真放在懷裡,低頭看着她,用手指碰着她的鼻子說,“等你進了後宮,你要好好的輔佐朕,慢慢地,朕就把整個後宮都交給你了。”

“嗯,”真真小聲地應道,變得小鳥依人躺在高宗的懷裡,“皇上,我哥哥賀蘭敏之,呆在家裡,整日無所事事哩。”

“行,沒問題,不過他今年纔剛二十歲,朕想先讓他當個隨常侍,跟在朕身邊,鍛鍊鍛鍊,等過幾年,再授他實職。”

“皇上真好!”賀蘭真真搓着高宗的下巴說,接着又眼看着帳頂,無限嚮往地說:“到時候我在宮內,我哥哥在外爲皇上辦事,賀蘭氏也可以在朝廷裡大放異彩了“娘娘到——”

“娘娘到——”

大門口和二道門各傳來二聲吆喝。高宗火急火燎地推着賀蘭真真,滿處地給她找衣服,驚慌地說:“快起快起,快躲起來。”

“我不躲,我不怕皇后。”賀蘭真真道。

高宗只得手忙腳亂地自己穿衣服,褂子不是穿反了,就是伸錯了袖子,忙得不可開交,滿頭是汗,嘴裡咕噥着,“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怎麼皇上還沒起牀?”說話聲伴隨着腳步聲,武則天已來到了寢帳前,高宗又鑽進被窩裡,蒙上頭,不敢喘大氣。武則天撩開帳簾,掀開被頭,一片瀑布般少女的髮絲。

“喲,這是誰呀?”武則天和藹地問。

“是真真,她自己睡覺害怕,纔過來的。”高宗在被筒裡嗡聲嗡氣地說。

“噢,是真真,這孩子,”說着武則天拉過被子,蓋在賀蘭真真身上,沉默了三、二秒鐘,武則天拍拍被子說,“我走了,吃過早膳我還有一些政事需要處理。皇上可不要欺負我侄女兒,你大她小,多照顧她些。”

聽着武則天遠去的腳步聲,李治方掀開被子,長出了一口氣,面對真真鮮活的肌膚,也沒了興趣。

不到五更天,武則天就開始早朝視事,忙了四個時辰,飯也沒吃一口,回到寢殿就看到了那一幕,她心裡有些憤怒,長出一口氣,短吸一口氣,漫無邊際地在皇宮內遊走。後邊的一大羣近侍,知道皇后心情不好,都輕手輕腳,逼着手,小聲斂氣地在後邊跟着。

“你小小年齡,少不更事,更主要的是,你是我姐姐的女兒,我的親外甥女,我因此不願意殺你。對你的所作所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蔑視我的權威,還妄想代替我,雖知你不自量力,但不殺你也不足以泄吾恨。……”武則天想到殺人,鼻子裡笑了一聲,一朵嬌嫩的花朵就在眼前,武則天伸出兩指,輕巧地把它掐掉,嗅了嗅,眼睛裡寒光一閃,一把捏碎花蕾,一揚手,把它隨風灑向了遠方……

腳步把她引到了偏殿母親楊氏夫人的住處,推門進屋,說:“母親,您昨天下午進宮的?”

楊老太太坐在牀上不理人,好像在生誰的悶氣。武則天走過去,坐在牀沿上,坐在母親的身邊,小聲問:“怎麼啦,誰惹着您了?”

“誰?還不是那個武懷運、武惟良!”楊老太太打開話匣子,說開了,“自從上次以嶽牧例集於泰山下他倆,就跟你來京都了,如今大半年了,也不回去任職,成天在京城東遊西蕩的,四處造輿論,說自己如何、如何。成天到我那嚷嚷,讓我來給你說情,想改任京官,你說這兩個黃子是那塊料嗎?這會又認他這個嫂娘了,這會認他這個妹妹了,當初,你爹活着的時候,養活着他們,給他們成家立業,你爹一死,他們就霸佔咱的家財,你還記得不,本是我們的一個大院子,他們不讓住,攆我們住外屋。大過年的,地租也不給一個,我賣了首飾買了肉包餃子吃,那時,我眼裡那個淚呀……哎——沒法說。”

“母親,別難過了,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吧。”武則天勸道。

“他們這會兒還跑我那鬧幹啥,來京城,錢花光了,還死皮賴臉跟我要,我不給他們,聽說還出門罵我老不死的。”

“是嗎?您聽誰說的?”

“門房老張說的,他倆以爲老張年紀大耳背,其實人聽得一清二楚,早告訴我了。”

“哎,人啊人,”武則天搖了搖頭,“您別生氣,往後別讓門房放他倆進去就行了。”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他倆說等兩天請我吃飯,舉行個什麼家宴。鬼知道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纔不屑吃他們的飯呢!”

“是嗎?”武則天說着,手捏着玉佛珠,在屋子裡走上兩圈,說:“娘,您回去告訴惟良、懷運,就說我明天中午去參加他們的家宴,全家一起去,敏之、真真也去,人多了熱鬧。”

“去啥?去了他倆還得纏你。我估計了,他倆熬兩天沒有錢花了,準備打點打點各回始州、淄州任上。”

“沒有錢花?聽說他倆成天高頭大馬,花天酒地,怎麼沒有錢花。”

“還不是以你的名義從別人那裡訛來的。”

“就這樣定了,明天去他們家,到了以後得好好地訓訓他們,不能讓他們給武家丟人。”

留下口諭以後,武則天轉身走了。接着楊老太太就派一名內侍火速趕到武惟良、武懷運家,通知明天皇后娘娘來赴宴的消息。

這天一大早,武府的門前可就熱鬧了,太監和羽林軍穿梭來往,有沿路安排禮節進退的,有檢查警衛工作的,五路城防也在各主要路口布上交通崗。大街上,全掃得乾乾淨淨。一切準備停當,臨近中午,二武早早地等到大門口,往皇宮方向翹首以待,不時焦急地問,怎麼還沒來?

巳時,街上進行了交通管制,寬闊的大街空無一人,兩旁每隔五米,站立着一個羽林兵,不時地有飛騎兵往來巡邏。望着這不平凡的場面,惟良對懷運說:“真沒想到武媚如此好運,哎,當初整天欺負她,要對她好一些就好了,也不至於在外地幹了這幾年刺史。”

“哥,什麼話都別說了。快看——”

順着懷運手指的方向,只見遠處的大街上並排緩緩走過來一對高頭大馬,馬上是手持拂塵的淨街太監,接着又是一對,一連過去了八對騎馬的太監,方見飛騎兵的馬隊過來。馬隊後邊,一大羣宮女太監,所着衣服花花綠綠,花綠叢中,一頂黃羅傘蓋高高擎起格外顯眼,不用問,傘蓋下面準是武皇后。

“哥,來了,來了。”懷運激動地手心攥着一把汗,對惟良說。先到的太監、飛騎兵各按預定的方位站好,所乘馬匹早有專人把它們趕到帷幕後邊去了。

“接駕——”一個高級太監昂聲唱道。

接迎的人們都撩衣跪地,不敢仰視。武惟良、武懷運更是激動的無以復加,趴在地上,低着頭看着地面。“傳本宮的口諭,免禮平身。”

“平身——”一個太監應聲吆喝着。而後,這一大片跪着的人們才得以站起來。

“臣武惟良、臣武懷運,恭迎皇后娘娘,願娘娘千歲千千歲。”二武恭手說道。

沒等武則天回話,魏國夫人真真就從人羣中站出來,說道:“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

“真真說得對。”武則天笑着說,然後側了側身子,“兩位兄長,快見過老太太。”

二武這纔看清皇后的背後還站着皇后的娘楊老太太,忙恭手說道:“惟良、懷運見過嬸孃。”

“嗯。”楊老太太正眼不瞧他們,只是簡單地鼻子裡答應了一句。賓主一行往院子裡走,來賓們都大模大樣,大搖大擺。主人則一臉諂笑,點頭哈腰。

“娘娘、老太太、真真、敏之,請——”惟良和懷運站在客廳門口,把人一個個往裡面讓。

貴客們坐了下來,丫環獻上茶,各人抿了兩口,惟良又滿臉堆笑地請示道:

“天不早了,娘娘,是否開始吃飯?”

“再等一會吧。”武則天說。

“我肚子都快餓扁了。”真真噘着嘴說。

“嘿嘿,真真年輕,餓得快。”懷運附合着說。

“光叫我真真,真真是你叫的麼?我是魏國夫人,正二品的官級,比你這個小刺史大三級哩。”真真又撇着嘴說。

“是,是,真真也不是往日的真真了。”惟良說。

“既然真真餓了,那就讓他們上菜吧。”武則天說。

武惟良一路小跑,來到了廚房,吆喝着上菜。旁邊的幾個丫環走過來,正要端案上的冷盤,讓宮裡來的一個太監給擋住了,他揚手招呼身後的十幾個宮女:過來上菜。

“怎麼,你們上菜?”惟良問。

“對,”那太監晃着手中的拂塵說,“爲安全起見,改由我們的人上菜。”

“那行,有勞公公在這裡安排了,我回客廳陪娘娘去。”說着,武惟良又一路小跑,跑回客廳,望着他顛顛的跑姿,那個太監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

一時間,冷盤、熱盤都上了桌面,琳琅滿目。這二武還真費了不少勁。有肉酉鹹鼓,爆肉雙下角子、蓮花肉、油餅骨頭、白肉胡餅、羣仙炙、太平畢羅(有餡麪食稱畢羅)、假圓魚、柰花索粉、假沙魚、水飯、酉鹹鼓、旋鮮瓜姜、看食棗、錮子髓餅、白鬍餅、環餅……另外,每人面前,還放一個小食碗,碗裡是玉板筍與白兔胎做成的羹,味美色白。

“哇!這麼多好菜!”真真睜大眼睛滿桌上看,焦急的不行。由於武則天遲遲不下箸,別人也不敢動箸,都在那正襟危坐,沒話找話地說着,真真急了,一挽袖子說,“您不吃,我吃。”

她舉起筷子這插一下,那插一下,刷刷刷,三筷子已經下去了,有些不像話,別人不敢說她,楊老太太說她了:“真真,皇后還沒動箸,你怎麼先吃開了?”

“嗯……”真真滿嘴塞地都是肉,咕噥着,“早吃晚吃還不都是吃。”

“讓她吃吧,小孩子肚子餓得快。”武則天含笑地說着,又對真真說,“快喝些湯,別噎着。”

真真還真噎着了,她端起面前的換舌羹,一口氣喝下去半碗,哪知片刻之間,真真突然大睜了恐怖的眼睛,全身痙攣,雙手緊抓着胸口,然後一頭栽到了席面上。

衆人大驚,急忙離座,口說:怎麼啦?怎麼啦?過來扶起真真。真真掙大眼睛,眼珠動也不動,嘴角沁出一縷黑血,人已經死了。

“我的心肝啊……”楊老太太率先乾嚎一聲,抱住真真的屍體失聲痛哭起來。

“這,這……”惟良和懷運嚇得在一旁不知所措。武則天指着他倆,發出母獅般的怒吼:“抓住這兩個投毒者!”話音未落,武則天背後竄出三、四個侍衛,二個人捉一個,把惟良和懷運反扭着胳膊,頂在了地上。

“冤枉啊,娘娘——”二武擡起頭,眼看着武則天焦急地哭着說。

“把他倆押下去。”武則天命令道,她佯擦着眼淚說:“這兩個人本來想毒死本宮,可憐的真真卻成了替死的人。”

“我的親呀,你死得好冤呀……”楊老太太哭訴着,又衝着被架走的武惟良、武懷運跳着腳地叫:“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一場喜慶的家宴眨眼間就成了殺人現場。武府裡一時間亂成一團。武則天以天熱爲由命令立即把魏國夫人的屍體收斂掩埋,當即把武惟良、武懷運推到院子裡斬首,並將他們改爲蝮姓。接着又傳諭,爲防止其他意外,楊老太太、賀蘭敏之馬上隨她回宮。留下一些太監處理後事,武則天一行在飛騎兵的護送下,打道回宮。到了皇宮,下了車,賀蘭敏之就去找皇帝高宗,他知道高宗最喜歡妹妹真真了,尤其是最近朝夕也離不開她,他知道了她的死,一定會大爲傷心抹淚的。

高宗已先期知道了魏國夫人的噩耗,正自坐在殿堂上傷心呢,見敏之又來哭訴這事,便捉住敏之的手大放悲聲:“早上朕去上朝時,她還是那麼活潑可愛,可我退朝時,她就一命休矣,人生無常啊……”

“哇……”賀蘭敏之也哭開了,“我娘死了,我妹妹又死了,我兩個至親的人都死了,以後我又靠誰呢……”

“別哭,賢侄,別哭了——”高宗收起眼淚,拍打着敏之勸解着,“你以後就跟着朕,朕就是你的依靠,你的親人。”

“皇上——”賀蘭敏之抱住高宗的腿又痛哭起來。

這時候武則天走進來,手叉着腰喝道,“一國之尊,當衆啼哭,成何體統?”

高宗和敏之忙收起眼淚,各撩起褂襟擦着眼淚。武則天又指着賀蘭敏之喝斥道:

“還有你,不知道皇上身體不好嗎?還惹他哭?”

“可是武惟良和武懷運下的毒?”高宗問武則天。

“是,絕對是。這兩個逆賊因先前出言不遜被左遷,一直心懷不滿,這次想借家宴謀害我。”

“得把他倆抓起來,流放,流放到海南島,遠遠的,一輩子不讓他們回來!”高宗惡狠狠地說。

“流放?”武則天淡笑了一下,“當場我就下令割了他倆的人頭。”

“武家死的死,亡的亡,也沒有幾個人了。”高宗說。

“該死的就都讓他們死,死不足惜。”武則天惡狠狠地說。沒過幾天武則天便派人秘密的將賀蘭敏之賜死在家中。

武氏家族接二連三的變故,讓武則天的母親楊氏悲痛不已,不久也撒手人寰。武則天藉此來顯示她的威信,號令舉國哀悼,敕命文武百官在京九品以上者及內外命婦齊赴楊氏國公府弔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