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露元年(679年)五月,李治下詔令太子李賢監國。不久明崇儼被暗殺在回家的路上。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嗅覺靈敏的武則天隱隱地感覺到了什麼,於是一面派人監視李賢的舉動,追查剌殺明崇儼的兇手,一面在朝中任命與太子賢有隙之人,來牽制太子賢的手腳。

面對母后武則天的步步進逼,太子賢和東宮的太傅們焦慮不安,接連在東宮的密室裡召開秘密會議,商討對策。太子賢說:“拘捕了趙道生,下一步就可能輪到我,以母后的性格也決不會輕饒於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鋌而走險。我打算秘密籌備一些兵器鎧甲、招募一些江湖勇士,必要時突入後宮,逼母后歸政。”

一聽這話,太子太傅張大安嚇得腦子裡“嗡”地一聲,不由自主地摸摸項上的人頭,顫聲地說:“殿下,此……此事萬萬不可爲。一來危險性大,二者一旦事敗,殿下與臣等人的家眷老小必然徒遭禍害。臣以爲殿下還是退居東宮,佯裝沉湎酒色,以此避禍爲最好。”

“避禍避禍,能避得了嗎?”太子賢惱怒地說:“沉湎酒色,更授人以口實,前段時間,就因爲這些,我這個太子差點又被廢掉。”

“殿下不如無爲而有爲,具書向皇后請罪認錯,訥言以爲皇后還是會顧念母子之情的。”太子洗馬劉訥言獻計說。

太子賢點了點頭,決定採取兩步走,一是建立自己的私人武裝,積極備戰;二是如劉訥言所言,以哀愍之心,去打動和麻痹武則天。於是,太子賢也不去上朝了,除給母后武則天寫幾封請罪認錯的書信外,每天就是呆在東宮裡,歪躺在坐牀上,看舞女跳舞,聽樂工奏樂。

密探把太子賢的舉動彙報給武則天,武則天冷笑了一聲。即刻趕往後宮去見高宗皇帝。

“皇上,金吾衛已查明殺害明崇儼的兇手。”見高宗不說話,武則天接着說:“此兇手名趙道生,乃是東宮的戶奴,據他交代……”

“不會是賢兒指使的吧?”高宗打斷武則天的話問。

“審問還在繼續,目前還不清楚。據這趙道生交代,東宮內政混亂,蓄養的許多戶奴皆爲所欲爲,拉幫結派,私藏武器。我想派人去搜檢東宮,查出這些不法之徒,肅清東宮,否則賢兒就慢慢地被他們帶壞了,最近又不去上早朝了。”

“又不上朝了?”高宗驚訝地問。

“對。賢兒都是被那一幫戶奴哄騙的,疏於政事,耽於酒色,請皇上速下聖旨,着人搜檢東宮。”

“這……不如讓賢兒自己處理吧。”高宗說。

“他能處理他早就處理了,臣妾懇請皇上從教子成人的角度出發,不袒護孩子,速下搜檢東宮的聖旨。”

高宗被逼無奈,只得點了點頭,還叮囑武則天說:“一是不要驚嚇了賢兒,只查戶奴不查其他,二是向賢兒事先通報,說明情況,取得賢兒的諒解和同意。”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會做到的。”武則天說着,便急匆匆地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宰相薛元超、裴炎和御史大夫高智周各帶着本府甲士,聯合程務挺和他率領的羽林軍,迅速完成了對東宮的包圍,一場大搜查開始了。

薛元超等人高舉着聖旨,長驅直入,東宮的左右衛士不敢阻擋。無可奈何的太子李賢也被程務梃的手下逼到了一間屋裡,軟禁了起來。

“報——”一位羽林軍的隊正氣喘吁吁地趕到東宮大殿,向薛元超、程務挺等幾人磕頭:“我部在東宮馬廄裡搜出大批軍用鎧甲!”

“鎧甲?”薛元超看了裴炎等人一眼,急問那個隊正:“有多少套?”

“回大人,我的人正在點數,估計有好幾百套。”

“好幾百套?”薛元超一揮手,“走,看看去。”

一行人趕到馬廄,果然看見地上擺放着一套套嶄新的鎧甲,十幾個羽林軍士正在查數。一會兒,查清楚了,共計四百八十八套。薛元超對裴炎等人說:“你們先在這繼續搜查,同時審問相關人員。本官先去武皇后那裡,把鎧甲的事彙報一下。”

後殿裡,正在焦急等待搜查結果的武則天,一聽薛元超關於東宮搜出鎧甲的彙報,如獲至寶,面露喜色,急問:“還搜出其他東西沒有,比如刀槍兵器之類的?”

“暫時還沒有。”

“行,有這五百副鎧甲就夠了。”武則天說着,面露殺機,命令薛元超,“你先過去,把太子和他的手下帶至大理寺,嚴加審訊,嚴加看管。我去找皇上商量處理的辦法。”

薛元超走後,武則天坐在龍案旁靜靜考慮了一會兒,然後乘上步輦,來到後殿,面見高宗。

“皇上,東宮後廄搜出近五百副嶄新的鎧甲。太平盛世,私藏如此衆多的武器,其謀反之心昭然若揭,請聖上即刻下詔廢其太子稱號,待查清事實,再行治罪。”

“沒有這麼嚴重吧?”高宗說:“太子東宮本來就有左右衛卒護衛,存些甲冑器仗,也是正常的,也算不了什麼。當面說說他,讓他以後注意就行了。”

“皇上,據東宮的戶奴交代說,李賢早就暗暗準備着甲冑器仗,準備伺機突入中宮,武力逼聖上退位。他爲人子心懷逆謀,天地所不容,絕不可饒恕,絕不能赦免,應該在廢去名號後,依律處死。”

“處死?”一聽這個字眼,高宗心裡一驚,對武則天說:“處死賢兒是絕對不可能的,朕絕不答應。”

“皇上!”武則天正色地說,“作爲一國之尊,更應該心存公心,大義滅親,對逆謀造反的人,決不能心慈手軟,否則,將何以示誡後來者,又何以坐穩江山。”

“朕……朕實在是於心不忍,賢兒是一個多麼聰明英武的孩子啊。”

“憐子之情人皆有之,賢兒墮落到這個地步,我作爲母后的更爲傷心。但現在朝臣的眼睛都看着聖上,看着聖上怎樣公允的處理這事,若一味顧念兒女之情,恐怕會造成文武衆卿離心離德,那時候,後悔就晚了。”

高宗被武則天幾番話說得心神不寧,拿不定主意,哭喪着臉老是用手揉開始疼痛的頭,這時,武則天又進一步催促道:“皇上,快下聖旨呀。”

“下,下……”高宗被逼不過,淚如泉涌,手哆嗦着,在武則天擬好的廢太子賢爲庶人的詔書上蓋上了印。

調露二年(680年)八月,太子賢被廢爲庶人。其餘同太子賢來往密切之人皆被武則天派人捕殺。文明元年(684年)二月,武則天又派人將太子賢逼死在巴州。

剛剛處理完太子李賢,武則天又要應對吐蕃贊普向太平公主求婚之事,這太平公主是武則天的掌上明珠,平日裡最討武則天喜歡。武則天又怎能忍心將太平公主遠嫁到蠻夷之地,於是讓太平削髮爲尼入住尼姑庵,從此打消吐蕃贊普的念頭。

還好,吐蕃使者見太平已然成爲尼姑,也不好強求。第二天,即告別武則天,打道返回吐蕃。

打發了吐蕃的求婚使者,望着女兒日益豐滿的身體,武則天深深地感到,女大不中留,該給女兒找一個婆家了。這天,武則天正坐在殿裡尋思這事,內侍報說千金公主來了,武則天忙令請入。這千金公主乃是高祖李淵的第十八女。論輩份,長武則天兩輩,論年齡,和武則天差不多。諾大的一個皇室,只有她最能和武則天談得來,最善於討武則天的喜歡。

千金公主來到殿裡,首先跪地磕頭,口稱:“臣妾千金拜見皇后娘娘,願娘娘千歲千千歲。”

武則天忙說“免禮平身”,命近侍看坐,而後問道:“你怎麼好些天不來看我了?”

“娘娘,臣妾平日無事,何嘗不想進宮來找您玩。但娘娘您政務繁忙,日理萬機,臣妾怕耽誤您寶貴的時間啊。”

“千金,我有一事相托。”

“娘娘說話怎麼這樣客氣,臣妾就是您身邊的奴婢,娘娘有話儘管吩咐。”

“我是想讓你打聽打聽,在皇親貴戚中,有沒有合適的男兒給太平選一個。她現在年齡也不小了,惹得吐蕃的贊普大老遠的也跑來提親。”

“贊普提親的事,臣妾知道,虧娘娘想出讓太平公主入道觀這退親的高招。不過——”

“不過什麼?”

千金公主向武則天適時地賣個關子,這才把誇獎人的話說出:“太平公主才貌雙全,頗隨娘娘您,堪稱天下第一公主。這天下能配得上她的也無有幾人。臣妾對這事頗感棘手,不

過,臣妾有一個辦法,不知娘娘同意不?”

見千金說話處處賣關子,武則天含笑不語,故意不接她的話茬兒,千金公主只得自己道出:“臣妾想在皇親貴戚望族中,一一排查,選出前十名品貌俱佳的小夥子,然後一一給他們附上檔案,包括父母情況、才學官職,然後把這些材料呈給娘娘您,請您甄選,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武則天點點頭,說:“這方法很好,不過這麼複雜能辦好嗎?不會讓最好的小夥溜掉嗎?”

“娘娘這點儘可放心,臣妾平日無事,好走街串巷,逛東逛西,皇族中,誰家的什麼什麼情況,臣妾差不多都能瞭解。”

武則天當即拍板,令千金公主在一個月之內,把皇親望族中所有未婚的小夥子全部考查一遍,選前十名品貌俱佳者,呈報給武則天,最終定奪。

千金公主在宮中女官的協助下,不到一個月,她就搞出了洋洋三卷本的檔案。呈給武則天過目,聞訊趕來的太平公主,卻撇着嘴,不屑一顧地翻看着。

寫得都不錯,惜沒有畫像,這讓武則天頗費躊躇,於是徵求寶貝女兒太平公主的意見。

“太平,我看這些人都不孬,還是你從中選一個吧。”

“母后,”太平把檔案往桌上一拋,指着說:“這些都是虛的,關鍵是看人怎麼樣。”

“你還能一家一戶地去看人?”武則天笑着說。

“不必要一個一個地去登門查看,不過女兒有一個好主意,可以讓這些人聚在一塊,當面讓您老人家甄選。”

“令他們在殿前排班候選,這樣做,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不需要,”太平擺擺手,然後說:“母后可以在前宮設置鞠場,讓這些人和宮中的女子比賽蹴鞠(足球)。我們在一旁觀看,既可以觀看各人的相貌和健康狀況,又可以觀察這些人的品行。母后,此計如何?”沒等武則天表態,千金公主就在一旁拍手叫好,連連誇獎道:“哎呀呀,太平公主簡直太聰明瞭,太像皇后娘娘你了。她想的這個選婿的辦法再也恰當不過。試想想男女同場蹴鞠競賽,最能看出一個人品行,簡直是一目瞭然。”

“行,”武則天拍板說,馬上通知這十個候選人,後日到宮中參加蹴鞠比賽。”

這天,侍中省前的空地上,彩旗招展,人羣涌動。十個宮女中的蹴鞠高手與十個皇室貴族的青年男子同場踢球,這本身就是非常吸引人的事。於是,侍中省的官員和宮中的寂寞女子都紛紛趕來,聚集球場兩側,來看熱鬧。侍中省門口的臺子上,武則天與太平、千金憑案而坐,瞪大眼睛觀望着。

比賽已經開始了,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場上的優劣就分出了大概。宮中的女子蹴鞠高手,顯然技高一籌,其球技令人嘖舌。只見那個擔當次球頭的梳有三鬟頭的女子,搶到球后,一個倒踢紫金冠,飛腳把球傳給球頭。身穿紅衫、綠巾系頭的漂亮的女球頭接球后並不馬上射門,而是讓球在身上纏繞起伏,時而用膝、時而用腹、時而用胸乳,頂得球繞身滾蕩,其花樣翻新,技藝嫺熟,令人叫絕。待男隊的球頭氣喘吁吁地趕過來,欲行搶奪攔截時,女球頭擡膝把球一墊,高及過身,而後她甩頭一頂,球打了個旋子,不疾不徐地旋進了球門。男球員撲了個空,栽到了地上。太平公主氣得用拳頭一砸桌子,罵道:“連幾個女子都比不過。”

千金公主見狀,忙起身離座,站在太平的身後,指着球場上一個奮力奔跑的漂亮男子,對太平說:“那個不錯,球技不高,但積極拚搶,不甘落後,整個上半場,我也沒見他摸一次女球員。”

太平公主的眼睛於是注視着那個男子,見其長相還真不錯,奔跑的姿態也瀟灑,遂嘆了一口氣,一拍桌子,一指那人,對母后和千金公主說:“就是他了。”

武則天瞅了一會兒,也點點頭,問千金公主:“那個小夥子是誰家的?”

“回娘娘,太平公主還真有眼光,選的還真行。那個小夥子叫薛紹,其父乃從三品光祿卿薛曜之,其母乃太宗皇帝的第十六女城陽公主。父母皆已去世,這孩子不但長相好,聽說才學也不一般。他老薛家在京城中,也算大門大戶的。”

“我女兒的眼光就是高。”武則天撫摸着太平公主的秀髮,對千金說:“那就定下這個姓薛的了,你再從側面再詳細地瞭解瞭解他家庭和他本人。過幾天我讓禮部的人過去說。”

開耀元年七月已醜,太平公主出嫁。

到底是武則天寵愛的女兒,太平的婚禮規模盛大,比李弘、李賢那幾個太子、王子結婚時強多了。爲慶祝公主出嫁,特赦京師,天牢裡的囚犯一併被放出來。公主的封邑破例增加。按規定,皇子的封邑是八百戶到一千戶,公主最多爲三百戶,而太平公主卻爲三百五十戶。

按照習俗,婚禮在夜間進行。附近的各縣州府,都派人裝扮了社火故事、花燈大燈前來助嫁。百十餘起社火,百十餘起花燈大炮,前前後後,一起一起,接接連連,從含元宮西面的興安門一直襬到宣陽坊南隅的薛氏宅第。

整個京都正日晚上成了不夜天,稍稍富裕的人家是家家掛彩燈,戶戶隨份子。文武百官見天后如此寵眷,誰敢不來慶賀。都備有金帛表禮,前去祝賀。一時間,京城中大街小巷,衣冠車馬,填門塞戶。大家小戶,盡來爭看。

太平公主爲了讓平民小百姓一瞻自己的天表,一反常態,不坐大轎,而是和薛紹一起,各騎兩匹棗紅駿馬,並轡前往薛府。打頭的是鼓樂笙簫,三百人的樂隊前面走着,接着是御

賜的龍亭,龍亭上焚着御香,點着聖火,由八個人擡着,龍亭過後是十六個錦衣使者,各挑着八對金蓮御燈。接着就是公主和駙馬,公主是金裝玉裹,翠繞珠圍,山黛與冷絳雪,打扮的如天仙一般。新郎是烏紗帽,大紅袍,簪花掛紅,燕白領與平如衡,青年俊美,惹得道旁百姓嘖嘖稱羨。

一路火炮與鼓樂喧天,花燈夾道,宛若雲漢之星迴;仙樂頻吹,儼然簫韶之遞奏。一時富貴,端的是佔盡人間之盛。

到了薛家,拜過天地,入了洞房。薛紹不知怎麼辦纔好,他躇躊着,手微微地抖着,膽怯地看着面前的公主。太平公主大大方方地看着薛紹,笑着說:“你娶了天下第一公主,佔盡了人間之盛,這是何等的風騷,怎麼不見你眉宇間神情飛躍?”

薛紹被問得一愣一愣的,半天翻不過神來,說:“公主乃人間仙女,英才天縱,貌美如仙,薛紹自然誠惶誠恐。如有不到之處,萬望公主原諒包涵。”

太平公主眼盯着薛紹,撇着嘴,不置可否,說:“你很會說好聽話呦。”

“紹說的都是心裡話。”薛紹說着,就要給公主跪下。

太平公主擡手止了他。走過去坐到了牀沿上,招手說:“過來,過來。過來給我脫衣服。”

薛紹服從命令,膽怯地走過去,不敢碰太平的衣釦。

“怎麼啦?”太平公主問。

“紹不敢。”

“從今兒起,你就是我的夫君了,來嘛。”

薛紹望着美麗的太平,不由地血脈賁張,走到牀邊,一把摟住了太平……

完成了幺女太平公主的終身大事之後,高宗的病似乎也越來越重了。他躺在牀上,除了呻吟聲之外,就催促太醫局速想辦法。其實太醫局的御醫們也沒閒着,太醫局也比任何時候都忙。大門口一天到晚,人來車往。有貢獻偏方的,有拍着胸脯要求親手給皇上治病的,有說能給皇上驅魔的。太醫局的皇帝醫療班子也一天到晚地商量可行的醫方。還要根據武則天的指示,把皇上病情的發展及相應的治療方案,每天上報給武則天。

這天,武則天來見高宗。

“皇上,”武則天坐在牀邊,輕輕地拍打着高宗說:“近日大理國派流星快馬送來一種處方,您不妨嚐嚐。”

“什麼處方?是不是‘婆羅門藥’?”高宗撐起身子問。

“差不多吧,聞着味覺得嗆鼻子。”

“不行,不行。朕十幾年前就服過這種藥,既難吃又沒有療效,還燒得朕胃疼。”

“那——”武則天嘆了一口氣,摸着高宗的手,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難道真要服那‘金石之藥’?”

“啥‘金石之藥’?”高宗問。

“‘餌’藥唄。當年先帝太宗服的那種,如今雖經太醫進行改良,但此藥太烈,我還是不敢讓他們給你服。”

“沒事,服!朕這多少年的老毛病,不施重藥,就拿不下來它。”高宗急着說。御醫久治不愈,土方、偏方試過一遍,全無療效,高宗決定冒險使用餌藥。

由於事關重大,武則天召見大臣,討論此事。宰相裴炎說:“以萬乘之軀,服虎狼之藥,確實令臣等擔憂。臣懇請天后轉告皇上,服之前,一定先安排好國家大事。”

武則天點點頭,說:“我和皇上也考慮到此事,所以把太子和裴愛卿從長安召回。在服餌前,決定裴炎爲侍中,崔知溫、薛元超守中書令。”

“服‘餌’前,循例請令太子監國。”薛元超恭手向武則天說道。“有我在,監國不監國的倒無所謂。”

“天后,太子乃國之根本,國之皇儲,惟有監國纔可號令天下,以安天下。請天后速轉告皇上,務使太子監國。”薛元超一臉嚴肅,鄭重其事地奏道。

“監國就監國吧。”武則天輕描淡寫地說。

餌藥即金石之藥,類似於方士所練的丹藥,裡面有金、銀、汞及其它成份,其性甚毒,服少了沒有療效,服多了往往致人於死命。對這樣藥性甚烈的狠藥,在魏晉時非常盛行,名士們仰慕昇仙之道,對此樂此不疲,往往不顧身家性命,以身試藥。七孔流血,一命嗚呼者大有人在。高宗李治選擇此藥,也屬萬般無奈之舉,他確實被自己的病逼急了。

服藥這天,武則天、太子和幾個宰相全部守候在高宗的牀前,盼望着奇蹟發生,同時心理上也預備着以防不測。當那閃着琥珀色光澤的圓圓的丹藥遞到高宗的嘴邊時,高宗不由自主抽動了一下身子,他並沒有馬上張嘴去吃,而是用手接過來,送到眼前看了看,但由於視物模糊,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他又擱在鼻子下聞了聞,似乎也沒有什麼異味,遂一咬牙,擱到了嘴裡,用半碗桃花水把它們送了下去。吃下去之後,高宗長出了一口氣,倚在枕頭上,靜靜地等候着。好半天什麼反應都沒有,高宗要求再吃兩粒。

侍在旁邊的裴炎磕頭勸道:“皇上,此金石之藥不宜多服,也不宜久服,服多了必然中毒,臣懇請皇上過兩天再說,若有療效,就可以加服,若無半點療效,即說明此藥無用。”

“裴愛卿言之有理,皇上還是等等,看看效果再說吧。”武則天也跟着勸道。

高宗忍住勁等了五、六天,見身體全無動靜,病情依然,不禁灰心喪氣,對侍病的幾個

大臣說:“朕纔剛剛到天命之年,此時若告別衆卿,心猶不甘。朕雖不求活個百年、千年,但若再活二十年、三十年的,朕就滿足了。”

“修短自有天命。皇上儘可安心養病,依照常規服藥。有病在身,急也沒有用,徒增負擔。”裴炎說道。

“裴愛卿言之有理,皇上還是寬心養病爲好。我和朝臣們也都爲皇上的病,急得天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也都在到處尋找辦法。盼望皇上能早日康復。”武則天勸道。

“可朕這病一天重似一天,卻不見你們拿出什麼好辦法。”高宗說。

“皇上,”薛元超上來奏道:“不妨上高山封禪,以祈求天神保佑皇上身體康復,長命百歲。”

“封禪?”武則天不高興地看着薛元超,說,“泰山已封過,還上哪封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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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天后,”薛元超分別作了兩個揖,說:“山有五嶽,乃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南嶽衡山、北嶽恆山和中嶽嵩山此五大名山,均可封禪。除泰山之外,皇上還可去華、衡、恆、嵩封禪,以祈告上天,保佑皇上。”

“皇上病成這樣,還能遍拜四嶽?”武則天生氣地說。

“行,行。”高宗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說,“只要能治好朕的病,多高的山,多遠的路朕也不在乎。就照薛愛卿所奏,朕要去四嶽封禪。”

“皇上,山高路遠,旅途勞頓,您的身體怕吃不消,如果要封禪,可遣特使去代爲封禪,效果也是一樣的。”武則天好心地勸道。

“不行,別人代封,顯得朕心不誠。朕雖不能一下子封完四嶽,但可一年去一個山,四年也就封完了。”

“皇上!”裴炎上前,欲行勸諫。

“你們都不要說了,就這樣定了。朕願以畢生之餘力遍拜四嶽,上告於天神,朕當皇帝幾十年,還是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庶民的。朕也不相信天神不保佑朕長命百歲。”

事關皇上的身體安康,武則天也不好再說什麼,她和幾個宰相交換了一下眼神,見幾位宰相點點頭,武則天奏道:

“皇上既然發此誓願,就先從近處的嵩嶽封禪吧。我先着人去嵩山建設封禪臺和行宮,等一切準備妥當了再行封禪。”

“要建就快一點,越快越好,”高宗在牀上着急地說,“另外,要給行宮起個好名字,名字要顯示出朕對天神的崇敬。”

“這個請皇上放心。”旁邊一直不言的崔知溫說道。關於嵩嶽行宮的名字,幾個大臣想出了十來個名字,什麼“天佑宮,玉成宮,康寧宮,乾盛宮……”

高宗總覺不滿意,最後還是武則天一錘定音:“叫‘奉天宮’吧,奉天承運,也附合封禪的意思。”

高宗覺得有理,點頭答應了下來。

弘道元年(683年)正月,奉天宮提前完成。高宗不顧天寒地凍,不顧文武羣臣和武則天的勸說,當即決定立即前往嵩嶽封禪。但天不由人,其時已是病入膏肓,兩目已不能視。這天,侍候的御醫秦鳴鶴覺得實在不能拖下去了,於是斗膽趴在地上磕頭請求道:“天后,皇上,此風疾已上逆,砭頭血可愈。”

“此可斬也,乃欲於天子頭刺血!”

一句話嚇得秦太醫又連磕幾個頭,帶着哭腔說:

“天后,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皇上頭上因風逆瘀血,塞焉脈路,因而頭暈目不能視。惟有砭頭血放之,方可緩解症狀。”

高宗在牀上動了動,說:“試一試吧,未必不行。”

秦太醫忙又看武則天。見高宗同意,武則天也點點頭,再三叮囑說:“小心點,度要把握好,千萬別出錯。”

“臣謹遵天后聖諭。”秦太醫忙從自己的醫療箱裡,拿出幾根金針,又用藥酒擦了幾次,才預備給高宗頭上扎針放血。

手拿金針,臨到高宗頭上,秦太醫的手又打起顫來,武則天見狀,鼓勵道:“別怕。”

秦太醫感激地衝武則天點點頭,捻鍼在手,沉着、冷靜地在高宗的百會、腦戶兩個穴位上紮了數針,不一會兒,放出了些許紫黑色粘稠的惡血。還沒等秦太醫發問,高宗就一個勁兒地叫起來:“我好像看清楚東西了!”

“皇上,您是不是感覺頭部輕鬆了許多?”秦太醫問。

“輕了,輕了。”高宗興奮地說。

武則天擔着的心放下來,她轉嗔爲喜,以手加額,長出一口氣說:“感謝蒼天!”

秦太醫收起了金針,叩頭說,“今天砭頭血多放一些,明天就少一些,以後逐日放一點,直至放出鮮紅的正常的血。”

秦太醫告辭走了,武則天又親自把他送到殿外。第二天,武則天又親自負彩百匹以賜秦太醫,感謝他的妙手回春。

秦太醫縱然是華佗轉世,但天意難違,高宗李治的病還是一日不如一日,其生命之光也漸漸地熄滅。

十二月丁巳,高宗臥在牀上,已不能進水米。武則天半步不離地守在牀前,她一會兒輕輕地撫摸着高宗削瘦的臉龐,一會兒背過臉去暗自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