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茵實際掌管武林達五十年之久,期間即使兩次生孩子,都未曾放下正事。如今年紀大了,丈夫終於稍稍踏實下來,雪天寶等小一輩,以及楊琛、雪露等三代子孫也算是努力上進。尤其是丈夫的唯一親傳弟子半琴,才智武功都是出類拔萃,足以令人欣慰。所以雖說眼下的江湖暗潮洶涌,但自己大概也是到了可以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只不過世事豈有如此完美?萬萬沒想到,正當自己以爲終於可以放下一切責任,功成身退的時候,自己的親生兒子的背叛不僅差點害死生父,兄弟,更幾乎斷送了整個家業,乃至全江湖!
劉素茵並非世俗尋常婦人,她不會以自五十年的辛苦和功勞去強求恩賜,也沒否認過自己對兒女疏於照料!所以她可以對武林俯仰無愧,卻不得不爲兒子的墮落感到該承擔一份自責!
雪天驕自感對現狀是無能爲力,只能陪着老母說話解悶,稍微減輕一些母親心裡的傷痛,但事實上效果甚微!
而至於其他人,再也沒誰去提義俠山莊當家人的事了,因爲已經沒有必要!看到雪天齊帶着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以及門下諸子弟前來,賢貞和異道突然間心裡都暗感惱恨!
不過雪天齊一進門卻突然跪倒在半琴面前,臉上滿是極力忍耐的痛楚和懊悔:“師弟!我雪天齊有負爹的教誨,有負俠義道。這次的事雖然是大哥誤入歧途,但追根溯源,若不是我自私,狂妄,不顧手足之情,又豈會逼得他落到這般境地?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下令由我打頭陣攻打魔宮,就算死也算是我雪天齊爲自己的過錯贖罪了!”
諸人聽着面面相覷,半琴輕輕伸手,雪天齊等數十人只覺一股雖略寒,但極爲柔和的氣團將自己輕輕托起,根本不容絲毫反抗!
驚詫之餘,諸人都不禁暗想半琴武功高強是人所皆知的,可竟然已經高到如此地步,也實在駭人聽聞!
“三師兄,我無論如何都是師弟,當不起各位師兄師姐大禮!況且就算你真的有錯,也自然有你們該去認錯的人,那不是我。但我覺得,你能看清自己的錯誤,知道凡事不能推卸責任,這已經很難得了!至於說什麼下令,我更是不敢當的。即便只這義俠山莊裡,還有師父和五位師孃,以及各位師兄,師姐,萬萬輪不到我的……”
“師弟……”
擺手阻止她說下去,半琴緩緩看向雪天寶:“二師兄!我已經和師孃商量過了,此間輪才智和武功,還是人品德望,都再也沒有誰能比得上你。五位師孃年紀都大了,師父又重病在身,我覺得正該是你出分力的時候了!”
雪天寶聽了微微蹙眉,正想推脫,可轉念似乎想到了什麼,心裡一股悲慼油然而生!
“師弟!如果你認爲這樣好,師兄我沒話說。只是你一身干係重大,還是要多多保重啊!”
微微一笑,半琴看向賢貞:“我想見一見各大門派掌門,幫我請他們到大廳相見吧!”
賢貞點頭出去,倏地門外劍心和殷瑤姬相繼進來。而看半琴向自己使眼色,雪露苦笑聲心下會意。衝他做個鬼臉,當即迎上去挽着兩人胳膊就走,也不管兩人要說什麼。
看着三人遠去,半琴苦笑搖頭,沉吟着向雪天齊等人道:“三師兄,現在並非和魔宮硬碰硬的好時機,你們的鬥志應該留到適當的時候發揮。”
“可師弟……”
“我另外有件事要你幫忙,只不過……”
雪天齊此時心裡只想着如何能抹平心裡對父母,兄弟們的愧疚,聽着連連點頭:“師弟,只要你一句話,刀山火海我絕不皺下眉頭!”
“沒有那麼嚴重,我只是想你替我出一趟遠門……”
雪天齊等人走後,雪天寶忍不住猶豫問:“師弟!我覺得現在應該儘量把事情壓住,可你爲何還要鬧大呢?”
“二師兄!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一定應該的,看似應該的事,也要考慮是否能做到?很明顯中原武林的實力不如人,打起來必敗無疑,而一旦我們敗了又有誰能置身事外?所以我現在能鬧到什麼地步,都不大!況且我這身體究竟還能撐多久自己也不知道,虞方勝也料準我至少沒他活得長。如果他繼續按兵不動,我死之後還有誰能牽制他?所以現在我只能先發制人,才能讓他首尾不能兼顧!”
“這麼說,你還是準備主動出擊?”
“希望我能等到那天吧……”
雪天寶聽了心裡不由着急:“師弟你千萬別嚇我,你現在身子怎樣?爲什麼不請洛神醫爲你診治一下?”
“沒用了!就算我不說,洛神醫也一定會盡力尋找救我的方法。可實際上現在我已經只有一條路能走,只要不至於白白死掉,我也沒那麼多奢望了……”
走出院子,青天白日之下,半琴獨自佇立在偌大的廣場上。這個武林聖地,看上去是多麼的強大,宏偉,但只不過一兩個人的意外,竟然就可以翻天覆地!
半琴不是不瞭解,但只是到了此刻才真正體會到。這義俠山莊中人人都願意捨生忘死,只爲目睹了巨大的悲痛!可外面的人呢?他們又有多少真正瞭解自己的處境?
山不會倒,海不會幹,所以人們總是覺得還有希望!但他們忘了,事實上並沒有多少人會把死人的遺志當回事。所以一代復一代,人們並不是在爲夢想而努力,僅僅只是在重複千百年來相同的,維繫一息尚存的勞動。
就因爲這樣,雪溪當了五十年的武林盟主,卻並沒真正做過什麼職責所需要的事。而只是按照他個人認爲的,憑自己的力量的去保護這個世界,僅僅因爲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只能順其自然,盡人事,聽天命!
虞方勝則不同,他和雪溪一樣看穿了這個世界,但並沒有真正明白這個世界並不需要改變,或者說有能力改變世界的人都不希望改變!
他把一切責任想當然的攬到自己身上,認爲自己可以改變一切。但那些不願爲他“偉大理想”犧牲的人,則必然會與之對立。這也只不過是一個英雄和神話之間自古以來未曾抹平的代溝,從未有人能逾越。
沒人能阻止別人貪婪享受,也沒人能拯救普天下數不勝數被壓榨的勞動力。
自己、雪溪、虞方勝乃至更早的人們,其實都只是站在自己的處境去抵禦,或攻擊會妨礙或者侵害自己的人。
認清了自己的自私,半琴又不禁在想。假如自己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下去,虞方勝也願意漠視自己自生自滅,自己還會如此勞心勞力,去阻止他的殺戮嗎?答案或許很明顯!
因爲就像自己說過的,即便平安的在父母庇護下誕生,長大的自己也只不過是普天下勞苦大衆之一,處境未必會好一點!
事實上,自己並不恨虞方勝,因爲自己並不認爲他是錯的。同時,自己感激雪溪嗎?
不!其實他對自己更像個尋常的老師或者父親,自己並不感激他的活命之恩,因爲自己現在正在償還一切的債務!
每個人都聲稱自己是正義,是對的,結果無非仍是成王敗寇!坐莊的從來不肯承認自己作弊,只有挑戰者纔會爲技巧而驕傲!
生命本身就是一種消耗品,存在的同時也要依靠不斷的掠奪!理想不會因宣之於口而呈現,現實也不會因口誅筆伐而羞掩雲霧。連影子都不存在的未來,又爲什麼非要耗盡一切去追求呢……?
走進大廳,各大門派掌門都已到齊,見到他紛紛起身拱手!
崆峒派掌門羅濤當先笑贊:“半琴公子年紀輕輕,才智卓絕,武功非凡,實乃我武林正道之福!來日江湖,必要全賴公子扶持啦!”
“羅掌門謬讚,在下愧不敢當!衆位請坐,在下有一事相商……”
衆人聞言紛紛落座,華山黃良駒當先問:“半琴師弟!家師年邁體虛,今日有些不大舒服,所以特地讓我前來向你道歉。但家師有言,你有任何指示儘管直言,我華山派今後必定以你馬首是瞻!”
點點頭,半琴禮貌謙謝:“多謝田掌門,黃師兄擡愛……!其實今天我請大家來是有件事想宣佈,就是自今日起義俠山莊九大分堂全部取消……”
衆人聽了都不由一驚!賢貞急忙問:“半琴,你不是開玩笑吧?”
“這麼大的事,我怎麼會開玩笑?我也知道各位對此想必有些不解,但不用急,我一定會說明白的……”
沉默半晌,半琴掃視一眼在座:“我這麼做首先確有一些私心,這無需隱晦!大家應該也都知道,家師現今仍在重病臥牀,短時間恐怕難以康復。五位師母也都年長,況且又出了大師兄之事,我實在不忍再讓老人操勞,可偌大的義俠山莊實在需要有人打理。”
少林方丈有法聽了合十點頭:“公子一片孝心着實可感!但義俠山莊乃武林正道領袖,各分堂監掌省內同道已成慣例,若突然取消恐會令同道無所適從,還望公子三思!”
半琴微微頷首:“方丈大師所言極是!可我這另一個原因就是爲公了……!義俠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在江湖上必定已是威望銳減,加上家師病重,更加無人可以服衆!而我倒是覺得,數十年來武林各派修生養息,都已實力深厚,人才輩出。此時也正是義俠山莊可以功成身退的時候。”
他雖未明說,但在座都是明白人,自然想到他這麼做的目的還是爲了把責任推卸出去,至少不願仍舊由義俠山莊獨自擔負。可義俠山莊突然抽身,各大門派必然首當其衝成爲日後對敵先鋒,否則就不得不再次上趕着求他領導!
可細想之下,半琴這麼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確!現在江湖上不會有人不服他。可一來他是武林盟主雪溪的唯一親傳弟子,二來所有人都在寄往於他撐起“正道”大旗。可如果日後出現了什麼隔閡,必定會有人對他陽奉陰違,他礙於身份卻不能憑義俠山莊的威風號令武林,難道要憑武力壓制?
而如此,要是現在江湖各派主動投靠,他便可以躍過義俠山莊領袖武林,而任何人也都再沒話可說。但這雖然讓人覺得有些不夠大氣磊落,可想想處在他的立場倒也無可厚非,起碼把話說在前頭也免得日後有人後悔!
“半琴公子!方今武林最大的威脅無疑便是西域魔宮,而武林之中論武功、才智已無人可與你相比。何況你還是武林盟主雪老先生的唯一親傳弟子,對魔宮的瞭解也遠過別人。今後武林必當由你帶領,大家才能一心抗敵。至於義俠山莊分堂是否取消,只要令師雪盟主沒有異議,我等也是無話可說的!”
半琴心裡暗暗冷笑,心想這羣老滑頭說到底還是不肯主動承擔責任,非要拉個頂缸的才甘心!如此心態,日後遇到強敵又豈能指望?
不過,只要把分堂都取消了,以後無論再出什麼事,他們想不擔待也不行。至於現在他們打什麼主意已經不重要了,因爲事實上都是他們說的,自己可並沒答應過什麼,難道他們還真能對自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