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樓是燕京最高的酒樓。坐在高高的迎賓樓頂層上房的某一間房內,藉着高度的優勢,從窗外望去,可以清楚地看清,相隔一條街的宰相府。
狄一身在迎賓樓頭最高處,憑欄而望,目光淡淡掃過那守衛在門前的侍衛:“想要光明正大地進去,怕不是那麼容易?”
狄九冷笑:“堂堂燕國的宰相,當然不是隨便來個什麼張三李四,站在門口說想見就能見到的。就算是有品級的官員,遞了名刺進去,也未必就能有幸傳到宰相的手裡。”
傅漢卿塌塌實實躺在牀上,心安理得地縮在被子裡:“所以我說咱們先睡一覺啊。等到了晚上再偷偷進去。”
“你們都是小樓出來的,彼此之間就沒有什麼通報來去的方法嗎?還非得這麼偷偷摸摸?”狄九淡淡問。
傅漢卿掀開被子,愣愣地問:“你怎麼知道他也是小樓出來的?”
狄九連答也懶得答,狄一深深嘆氣:“我的教主大人,你明明不笨,爲什麼就是不肯動腦子。是你自己堅持要到燕國來,是你自己承認認識燕國的宰相,參照你以前說過的話,我們要再猜不出容謙也是小樓裡的人,還有資格在神教活到現在嗎?”
傅漢卿欣然笑道:“我只是不笨,你們是全都很聰明啊。”
狄一和狄九交換了一下眼神,這算是稱讚嗎?可惜聽着不怎麼讓人高興啊?
看看狄九悻悻然的樣子,狄一替他把話問完;“你還沒回答問題。”
傅漢卿打個呵欠,已經開始睡眼朦朧:“我以前就說過的啊。小樓是不允許我們自己隨便串門的,偶爾碰上那是沒辦法,因此也就根本沒有定過什麼信號啊,方法啊,可以讓他知道我來了,或是,讓我可以一報名字就能直接見到他。”
狄九冷哼:“即是不讓隨便串門,你又來找他?”
傅漢卿聲音已經顯得有些含含糊糊地說:“我不是隨便串門,我是來辦正事的,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慢慢變成了鼾聲。
到最後,還是沒說清楚要來幹什麼。
狄一嘆口氣,而狄九,簡直連嘆氣都已經無力了。袖了手再不去看那隻長着白癡腦袋的懶豬,自站在窗前,仿似漫不經心憑欄遠眺,眼神卻被相府長街盡頭,一輛過份華麗的馬車給吸引住了。
那馬車極之巨大,簡直是一隻能移動的小房子。四匹通體雪白不帶一絲雜色的駿馬一齊拉車,駕車的御者,衣着也是非絲即緞,護擁在車旁的男女從人竟有二三十個,服飾打扮俱顯奢華。
光這氣派就已經很有點兒驚天動地的架式了。
相府所在本來是燕京最廣闊的一條街道,但隨着馬車行來。竟讓人感覺整條街都變窄了。
狄一適時也徐步過來,凝眸下望。
卻見馬車在相府之前停了下來,已引來街上路旁,無數行人的目光。
平日裡相府之前,車水馬龍,來往的高官從來就沒少過,但這樣的氣派,這樣華麗的馬車,卻也少見得很。
然而,大家的好奇心都沒能得到滿足,竟是誰也沒有看到馬車裡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個年長些的從人走上前,同相府的守衛交談了幾句,又出示了某樣東西之後,兩名守衛慌忙行入府內,未過多時,便有十餘下僕小跑着聚過來,合力把相府的兩扇巨大硃紅大門推了開去。
相府雖不奢華富麗,但府門大小因着要符合國家規制的緣故,卻是極大的,一開一關,都是極麻煩,極費力,且動靜頗大的事。基本上,平日進出,甚至官員來往都只是從側門進出罷了。照官場上的規矩,若非極尊極貴的客人,或是宮中有旨意下降,這正門是斷斷不會打開的。
如今這兩扇正門一開,竟也出奇地闊大,那小房子般的馬車,居然也就順順利利,直接趕了進去。隨後大門關閉,悄然隔絕了世人的視線。
狄一悠然一笑:“看起來是大人物啊。”
“那馬車華麗地太過,別說百姓,就是官員們使用,也算是逾越,應該是宮中之物。”狄九淡淡接口。
“這等氣派,顯然不是傳旨了。”狄一笑道“如今的燕國皇宮,老皇帝死了,新皇帝還是個小小頑童,太后也已經病故,幾個太妃位份不高,也沒有顯赫的孃家,斷不敢隨意出宮。整個燕國只容謙一人獨大罷了,這位神秘客人是誰,倒要費一番猜疑。”
狄九冷笑:“怕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縱有尊貴的身份,也沒有什麼城府心胸,這樣堂皇正大地招搖來去,太過惹眼了。”
“容謙如今位高權重,獨霸朝綱,若是宮裡有什麼人與他構連,又哪裡還在乎什麼惹眼不……”狄一的話音忽得一頓,聲音陡然壓低“來了。”
狄九亦隨着他的目光向長街一端望去,卻聽着整齊的腳步聲,清脆的馬蹄聲,響亮的喝道聲,俱已遙遙傳來。
二人再不多言,都是眼也不眨一下的凝望長街的盡頭。
時光,彷彿在瞬息之間,慢得叫人覺得難以忍受。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纔看到那宰相回府的隊伍出現在視線中。
那個年紀青青,便手舉國大權的傳奇人物。
那個在數年間,便把一片破敗山河,滿朝紛亂政局,俱都整肅安定,令天下震驚的一代能臣。
那個,據某隻懶豬說,是來自一個極遙遠,極神秘,極不可測之處的神奇之人。
容謙並沒有擺出整套的宰相儀仗,護從在他身邊的人,加起來,竟也不過十人罷了。但人人行動整齊劃一,動作迅捷穩健,神情莊重從容,十個人,竟走出了百人千人的儀仗威風。
然而,狄一和狄九的目光都不曾在這些年青卻身手極出色,行動極快捷,目光極明亮的護從們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在那隊人馬出現在視線可及之處時,他們便只見到一個人,只看見一抹入目入心叫人一生都難忘的紅。
依燕國朝律,一品官的朝服應是紅袍。然而,很少有男子,可以把緋色,穿得即不輕浮,亦不燥烈,可以把一身的紅,穿出白衣青衫的從容超俗之餘,卻又叫每一個人一見難忘,一見入心,只覺那樣的白馬與紅衣,那樣的豐彩與神容,縱一生只見一瞬,便也一世難以忘懷。
隔得尚遠,仍不見眉目,只遙遙看着那人在馬上的身姿,出奇得悅目,只隱隱感覺,那人的容顏,似乎比真實的年紀,年輕許多。
初時,狄一與狄九是因爲好奇而眼也不眨一下地期待着,而當看到那人之時,卻已經忘了眼睛原來會眨,目光原來是可以移開的。
就這樣,定定地一直望着,一直到宰相回府的快馬來到樓下,一直到那手操舉國大權的男子,忽然從從容容擡眼,悠悠然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