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半夜三更,來了三個不速之客,相爺卻把他們當做貴客來招待,其中一位客人還被直接讓到相爺牀上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和相爺一塊出來。
次日相爺還親自把三位客人客客氣氣送出門去,這等優隆厚待,轉眼間就傳遍了全燕京。各處官員或悶聲不響在自己府裡琢磨,或成羣結黨地湊在一起討論,研究的都是,那三人,尤其是那個在相爺牀上待了一晚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啊,竟會有這麼大的面子。
然而,身爲所有人議論中心的傅漢卿等三人,已經和其他的隨行弟子們會合了,駿馬大車,揚長而去。
只不過,這次狄九一反前些日子對傅漢卿視若無睹,避之則吉的態度,整日和狄一一同擠在馬車裡,審問傅漢卿呢。
審問的內容,無外乎你一晚上到底跟他談了些什麼?那個容謙和你的關係有多好,這一類的問題。
傅漢卿回答的內容是:“我只和他談了一會兒,就睡了,他答應以後我教弟子在燕國不再受打壓,反而能得到扶助。我和他的關係,只是普通同學的關係。”
這應該是對整個修羅教基業都有極大沖擊的消息了,不知爲什麼,狄九居然沒有太大的震動和吃驚。只冷冷擡眉:“就憑你們的交情,他肯做到這種地步,你們還沒有什麼特別關係?”
傅漢卿低着頭說:“他不是光看我的情面才答應的,還有別的要求啊。修羅教弟子要想在燕國擡頭挺胸做人,就必須守燕國的法律,還要盡力協助官府,這是交換條件。”關於寶藏的事,容謙事先一早叮嚀了他,所以他閉口不言。
寶藏這種東西,從來都是一切是非殺戮的根源,真公開來說,只怕在修羅教內部,都會引發許多可怕貪念和瘋狂行徑,諸王的意見也未必能統一。搞不好,叛教啊,內鬨啊,這一類的事就得層出不窮,到時候,自己這個便宜教主豈不是更要忙得腳不沾地,哪裡還有睡大覺的閒功夫。
更何況,幾百年來寶藏一直只是個傳說,武林中人也只當修羅教的寶藏純屬子虛烏有,對修羅教的壓迫圍剿,漸漸也只是因爲數代積仇和一直以來的習慣才只照規矩隨便做罷了。萬一確認了此事屬實,天知道這些人能幹出什麼瘋狂的事來。
容謙只打算把修羅教獻寶之事,同朝中幾個有資格反對他的重臣和皇親秘密地交待一下,對外只宣稱修羅教痛改前非,大燕以超凡胸襟接納罷了。
爲了讓傅漢卿可以更加偷懶,也避免讓狄一狄九這些修羅教的高手徹底瞭解他們這幫同學的身份,剩下幾國,容謙都讓傅漢卿不用再去,只由容謙修書,遣使者秘密傳遞。而傅漢卿只需要把各處寶藏的詳細位置和開啓方法留下來就行了。
狄九雖是聰明人物,到底不能知其究竟,也猜不透其中玄虛,只是冷笑:“尋常關係,你在他房裡睡了一夜,尋常關係,他親自把你送出門,尋常關係,臨分手時,他還替你理頭髮,整衣裳,他還盯着你看半天,然後說了好幾句珍重小心……”
傅漢卿瞪大眼望着他:“你也在我房裡睡過一晚上呢,而且還是和我同牀……”說這話時,他完全沒在意狄九忽然間陰沉到極點的臉色,順手又一指狄一“他最近經常替我理頭髮,整衣裳……”
他抓抓頭,想了想,然後下結論:“這麼說,我們三個果然是不尋常的關係了。”
正在四周擁護着馬車趕路的一衆修羅教弟子聽到身後轟得一聲響,回頭一看,馬車的車門已經飛到半空中去了,天王大人臉色冷若冰雪地從車裡一掠而出。
大家趕緊着扭轉視線,直視前方,心裡安慰着自己,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強裝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繼續向前進。
沒有了車門的馬車裡,傅漢卿因爲一直不停地逼問他的那個聲音的消失而有些輕鬆地打個呵欠,全身懶洋洋縮進被子裡。
狄一眼中帶笑地看着他:“我該佩服你氣人的本事天下無雙,隨隨便便就能戮中人家的痛處,還是該稱讚你轉移話題的功夫世間少有呢?”
傅漢卿眨眨似睡非睡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你說什麼?”
狄一瞪着他那單純如小白兔,明淨如嬰兒的眼睛老半天,最後只得長嘆一聲,搖頭放棄,轉身也出了馬車。
兩個人都走開了,傅漢卿該是可以安心睡大覺了。然而他懶懶躺在被子裡,木木呆呆睜着眼望着車頂,居然破天荒地一絲睡意也沒有。
幾世輪轉,他無非混混噩噩,得過且過,從不肯多想,可是,小容卻偏偏要把問題明明白白擺在他面前,讓他深切地知道,這一切,無可迴避。
這一世,他依然可以象以前那樣,繼續地混吃等死,然而,論文無法完成,下一世,他還是要被迫謫入紅塵,被迫被電腦安排接觸許多性情陰冷自私殘酷之人,被迫眼看着更多的殺戮背叛和出賣。
臨別的那個早晨,小容叮嚀又叮嚀。
“阿漢,你身處江湖最險惡之地,身邊的每一個所謂的自己人,都不是善類,你又身負那樣的論題,切記,小心,切記,要保護你自己。”
可是,怎麼樣的小心,纔可以不受傷害,我不怕傷,不怕痛,不怕被殺不怕被囚,小容,你爲什麼如此憂心地叫我小心?
保護自己?如何保護?這幾世爲人,我已學會了很多,我不說謊,但可以迴避說真話,我不傷人,但也可以盡力不讓人傷。我能做的極致也不過如此罷了。我總不能爲了保護自己,而去傷害其他人。
計謀,欺騙,殺戮,先下手爲強,這一切的一切,我看到過很多次,可是,小容,我學不會。
那麼,我爲何還要很小心地去應對一切呢,我又如何可以保護自己。
也許,不去完成論題,就已是最大的保護?
不……或者,早點完成論題,不再陷進這樣的紛擾之中,不再揹負那麼多的責任,不再被要求愛別人或承受別人的愛,甚至,不再來到這紅塵人間,這纔是真正的保護吧?
可是……
小容說“阿漢,論文實在完不成,就不要太勉強,我現在雖沒有辦法,但我還在想,總有一天,我們能想出辦法來的。”
可是,小容,如果你想不出辦法呢?我還要一世一世,輪轉不休,我還要一世一世,看盡鮮血,看盡苦難,看盡人間一切陰冷與殘酷。
“阿漢,下一次張敏欣那個多事的傢伙和你聯繫,你讓她幫你查一查,那條改題的規定到底有沒有,規定的要求到底是什麼,沒準真能用得上。”
可是,如果我符合條件的要求,上次教授就已經同我說了吧?
向來懶散,萬事不放心上,天塌下來,也懶得動一下腦筋,從不考慮前途,從不爲未來擔憂的傅漢卿,因爲被容謙提醒,忽然間找不回以前萬事不於心平靜,怔怔地躺了半日,眼睛從空茫茫一片,到漸漸露出毅然決然之色。
馬車顛顛跛跛地向前去,就在這搖搖晃晃中,他經歷了長久的思想鬥爭,直到最後,咬咬牙,痛下決心地坐了起來。探頭伸到馬車外,望着前方,那策着騎而行的高大身影,用最大的聲音喊:“狄九,狄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