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尼就這麼穿着睡衣,被兩名聖武士夾着,帶到了這一層的大廳。奧芬巴赫就在那裡站着,目光中透着驚怒。在奧芬巴赫的身旁,是穿戴整齊的哈維爾。而在哈維爾的身旁,則是兩個鼻青臉腫的聖武士。仔細看去,他們的板甲都有些凹陷。
不多一會兒,達拉威爾主教下樓而來。他身上的長袍有些凌亂,胸口的地方被割開一個口子,臉上更是有一條滲血的傷疤。
“子爵閣下,光榮的斯坦因納家族的子嗣。”主教聲音含怒,“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
奧芬巴赫的聲音也包含怒意:“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主教大人。爲什麼用這種對待囚犯的態度來對待我們?”
“閉嘴,異教徒”主教身後的聖武士踏前一步,中氣十足,“就在剛纔,主教大人遭到了一次刺殺,兇手正是你的女隨從”
女隨從?
“她人呢?”喬尼趕緊問道。
“兇手已經逃跑了。”那聖武士瞪了喬尼一眼,“是不是感覺很高興啊,異教徒?”
“高興你妹”喬尼衝地上淬了一口,“你們都是廢物嗎?那麼多人竟然讓一個女孩子給跑了?”
“什麼?”
“什麼?”
從達拉威爾主教到聖武士,都用驚詫的眼神看向喬尼。
艾絲翠兒若是被抓,自然是悲劇,但喬尼卻情願是那樣一種結果。他有種感覺,他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找不回艾絲翠兒了
“什麼什麼?”喬尼將眼一瞪,“抓不住兇手,你們抓我們幹什麼?難道你們因爲一個維爾薩人殺人,就認爲所有的維爾薩人都是殺人犯嗎?”
“但她是和你們一起來的。”達拉威爾主教沉着臉說,“你們的嫌疑最大。所以我必須問你們一些問題,以確定你們的身份。”
說着,就像是事先排練過一樣,從樓上下來一位牧師。他向主教攏手行了一個牧師禮,而後專注地吟唱了起來。
“您的慧眼能看破一切謊言。”喬尼能聽到那牧師的呢喃之聲,“您的智慧能破除一切陰謀。”
諸如此類的禱文之後,是一段不知何意,宛若亂碼般的咒文。最後,一團白光閃了一下,沒入了主教的身體。
“子爵閣下,請認真回答我的問題。”達拉威爾主教沒有對剛纔的神術作出任何解釋,直接問道,“你有沒有參與謀殺的策劃?”
“沒有。”雖然心有不滿,但奧芬巴赫知道此時不是生氣的時候。
“你知不知道這個計劃。”
“不知道。”
主教愣了一下,點點頭,看向喬尼:“侍從,你有沒有參與謀殺的謀劃?”
“沒有。”喬尼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這個計劃?”
“不知道。”
達拉威爾主教疑惑地哦了一聲,皺着眉頭望向哈維爾。
“用偵測謊言與人對話是非常失禮的行爲。”哈維爾回望着主教,“你不會想要觸犯我的尊嚴的。”
達拉威爾主教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突然注意到了哈維爾身邊的兩個模樣狼狽的聖武士,愣住了。
“我來幫你省點事情吧。”哈維爾看出了對方的驚疑,“如果這件事與我有關,你就已經死了。”
這句話的氣勢十分囂張,但沒人出言反駁。就在說話的時候,哈維爾擡腳跺了跺地板。石板鋪就的樓層發出一聲巨響,然後從樓下傳來異物落地的聲響。
達拉威爾主教張口結舌,過了十幾秒的時間,這纔回過神來,擠出一些笑容:“如此,那就是與各位沒有關係了。對不起,剛纔我失禮了。”
伴隨着他的話語,主教的身上白光再次閃過——看來神術的時間已經到了。
“艾……那個刺客是怎麼逃走的?”喬尼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壓制着內心的焦急,“那麼多聖武士和牧師,難道還留不住一個巡林客?”
“兇手不是一個普通的巡林客。”一位似乎是負責追捕的聖武士朗聲回答,“她潛伏在城堡的一個暗室裡,等主教大人準備回屋休息的時候突然射出一箭,所幸被大人閃過。然後兇手迅速由暗道逃離。既然與諸位無關,那她一定是得了邪惡的僞神之命前來破壞和談的。不然一個普通的巡林客是不可能知道城堡的暗道所在的。”
喬尼嘆了口氣,爲了這個執着的幾乎入魔的女孩。
“你們怎麼會不知道城堡有暗道?”在表面上,喬尼裝作是爲坦尼亞斯人嘆的氣,“就算你們不是城堡的護衛,難道沒有護衛知道城堡的構造嗎?”
“說到這個。”達拉威爾主教咳嗽了一聲,不知是爲之前的誤解尷尬還是爲自己即將道出的事實尷尬,“因爲當日野狼傭兵團將城堡上下屠戮一空,我們事後也沒有找到相關的設計圖紙,所以許多地方都不是很瞭解。”
聽完這個回答,喬尼無話可說。這算是艾尼格.野狼間接地幫助艾絲翠兒復仇嗎?可是爲今日之事提供便利的那個人正是殺人兇手。喬尼只能再深深嘆一口氣,退到一邊,在感傷中懷念自己的愛人。
愛人?喬尼甚至都不知道她愛的是不是自己。
奧芬巴赫開始與主教交涉,哈維爾則自顧自回了客房。喬尼愣愣地站在原地,回憶着與艾絲翠兒有關的一切。
他想起了森林中矯健的身影,舞動的馬尾;他想起了酒館裡姑娘滿臉的紅暈;他想起了與艾絲翠兒手拉手走在塔布裡城的街道上。他又想起了在奧賽丁的時光,想着自己回到維希爾村的時候,艾絲翠兒那幾乎瘋狂的舉動。
或許,她的仇恨從來都沒有平息,只是因爲自己給了她一個似乎並不遙遠的目標,所以才勉強壓制。喬尼這麼想着,苦笑着搖搖頭。
當喬尼的仇恨因爲親眼目睹了野狼的屍體而消弭於無形,並且拒絕了艾絲翠兒投奔更加有希望對抗坦尼亞斯人的艾尼迪亞帝國之後,艾絲翠兒壓制許久的復仇慾望一下子失去了枷鎖,並在這天夜裡付諸實施。
喬尼目光迷茫地看着與主教激烈爭吵的奧芬巴赫,耳中什麼也聽不到。他左右看看,尋了一條無人阻擋的道路,晃晃悠悠地往自己之前離開的那間房間走去。他需要靜一靜,最後嗅一下艾絲翠兒的味道,懷念與她纏綿的時光。喬尼拉開門,甩手將門關上,發出一聲巨響。
這聲巨響打斷了奧芬巴赫與達拉威爾主教的爭吵。他們先是一愣,爾後各自咳嗽一聲,向兩個紳士一般各退了一步。主教緩了緩激動的心聲,道:“我再次向您道歉,子爵閣下,讓您受驚了。但這絕對不能作爲修改和約內容的籌碼。”
奧芬巴赫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並沒有針對剛纔的話題挑起新一輪的爭執:“我接受你的道歉,主教大人。我和我的人明天就啓程回查爾斯城覆命,希望您能爲我們安排好坐騎。我希望和平能早一些到來,所以,還請您爲我的士兵配上一些馬匹。不用太好,最普通的就行。”
通俗地說,這是在敲竹槓。於是新的一輪交鋒開始了。
毫無疑問,奧芬巴赫這點口才是無法應付如此苛刻的條件的。所以他很快就敗下陣來,氣哼哼地回屋睡覺了。
當奧芬巴赫滿腹怒氣的時候,喬尼則有了新的發現。
一封信。
信是用房間裡備着的莎草紙寫的。因爲是給來訪的貴族領主準備的客房,所以這種東西都備地很齊——就算領主的識字率不高,他們也都會有書記官的。
當喬尼撲倒在柔軟的大牀上,用力在枕底與被間摸索的時候,他碰到了這封信。信藏在艾絲翠兒的枕頭下面,並不十分隱秘。不過當時喬尼半夢半醒,而聖武士又沒有接到諸如“徹底搜查他們的屋子”的指令,所以誰也沒有發現,直到此時此刻。
“我去艾尼迪兒了。”信是這麼寫的,“如果你改變了注意,你可以來艾尼迪兒打聽我的……地方。”
短短一行字,好多錯別字。
喬尼努力辨識着艾絲翠兒用扭曲的通用語字母拼就的留言,推測着原文的含義。艾絲翠兒曾經在維希爾村學過一點通用語的皮毛,所以至少她沒有把字母寫錯。不然喬尼的麻煩就更大了。
懷着驚喜艱難看完整封書信,喬尼無力地鬆開信紙,癱倒在牀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看這種信真的是很累很累的。
不過喬尼的嘆氣也有一部分是爲內容而談的。在信中,艾絲翠兒表示自己要去艾尼迪亞帝國,利用他們來實現自己復仇的目的。如果喬尼改變了自己的主意,隨時可以以傭兵的身份去艾尼迪亞帝國找她。艾絲翠兒表示自己將會終生不嫁,要不等到喬尼,要不守身一生。
不過在信裡,艾絲翠兒並沒有提到刺殺主教的計劃,或許是爲了防止喬尼被牽連,也可能是因爲實在寫不了那麼多的字。總之,這片厚厚的莎草紙上,只有一個保證,外加一個聯繫地址。
這地址的範圍有一整個國家那麼廣,並且這個國家的面積還在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慢慢增加。
艾絲翠兒的信點燃了喬尼心中的希望之火,順帶也讓他的怒火上升了一個檔次。
“艾尼迪亞帝國?”喬尼望着天花板,口中喃喃,“那個傳說中的海寇建立的國家?”
他坐了起來,重新撿起那封信:“我說過,我說過等一等,等一等,可你就是等不及。但你以爲你走了,我就會放棄我的想法嗎?”
喬尼頓了一頓,吐了口氣:“我真的改變想法了,不過我不會現在就去找你的。”
第二天早上,就像談判使團來的時候那樣,奧芬巴赫走在最前邊,後面跟着喬尼與哈維爾。艾絲翠兒是帶着她的馬離開的,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奧芬巴赫即將面對的麻煩。十名奧賽丁老兵在這些天裡被軟禁在營房中,早已憋出了一肚子的火氣。此時在坦尼亞斯人的圍觀之下,站得筆直,殺意沖天。
對於奧賽丁的士兵來說,光有好吃好喝是遠遠不夠的。
與達拉威爾主教的告別很簡短。奧芬巴赫在馬下象徵性地與主教交換了和約,又分別以太陽神教會與安德爾侯爵的名義進行起誓,算是讓條約正式生效。之後,在兩名聖騎士的帶領下,奧芬巴赫與他的隨從們踏上了返鄉的旅程。
跟着隊伍的神殿軍一點都不比來時的少。
當奧芬巴赫與喬尼回到查爾斯城的城門口時,迎接他們的只有安德爾侯爵與寥寥數個依附與安德爾家族的伯爵,不復當日送別時的熱鬧場景。
“歡迎你們歸來。”安德爾侯爵很遠就騎馬迎了上來,“感謝你們爲帝國帶來了和平。”
“這是我的榮幸,侯爵大人。”奧芬巴赫按着貴族的禮儀下馬行禮,態度謙和,“雖然沒有達成太多的附加條件,但總算沒有丟了帝國的顏面。”
“的確如此,信使已經將你們的成功送達貴族議會了。不過,最近議會有一些變故,所以……”安德爾侯爵說到這裡,臉上混合了慚愧與憤怒,最終化爲一抹苦笑,“總之,請相信我,斯坦因納子爵,我個人是十分感謝你的功績的。”
這句話有些奇怪。奧芬巴赫愣了一下,回過頭與喬尼對視一眼。雙方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侯爵大人,請問,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喬尼問道。
“說起來……”安德爾侯爵有些爲難,最後咬了咬牙,“維基伯爵與其他從淪陷區過來的領主達成了一致,堅決要求發動一場戰役,將失去的土地給奪回來。你們的和談結果讓他們很不滿意,所以你們可能會收到一些不怎麼公正的對待。”
“不公正的對待?”喬尼眨了眨眼睛,挺了挺胸膛,“對了,侯爵大人,我的人現在在哪裡?”
安德爾侯爵一驚,急忙說道:“奧賽丁的勇士已經去子爵的封地建設自己的家園了,一時回不來。而且,團長先生,還請慎重考慮,千萬不要魯莽行事。”
“哦,不用擔心,我只是問問他們的情況而已。”喬尼笑着搖搖頭。
其實喬尼真正想知道的是嘉蘭的去向。他的擔心和侯爵的擔心差別並不算太大。
“對了,休格小姐呢?”安德爾侯爵這時才發現隊伍人數上的微妙變化。
喬尼面色有些不豫,但還是勉強開口道:“這個,我們以後再說吧。侯爵大人,我們可以進城了嗎?”
“哦,當然可以。”安德爾侯爵將馬往旁邊一帶,“請。”
出乎喬尼預料的是,他們在城裡受到的歡迎竟然是從街上開始的。
“賣國賊”一衆武士模樣的漢子突然堵在安德爾侯爵與奧芬巴赫前行的道路上,高聲呼喊,“出賣帝國利益的小丑”
“你們沒有權利出讓貴族的土地”
“讓坦尼亞斯人滾出去”
“我們不需要奧賽丁人的幫助”
“查爾斯二世.安德爾不是我們的領袖貴族議會應該重新選舉”
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似乎不止奧芬巴赫這一羣人。
“侯爵大人。”喬尼打馬來到停止不前的安德爾侯爵身邊,“我覺得,事情似乎比您說的要嚴重的多。”
“的確如此。”聲浪中,安德爾侯爵簡明扼要地向幾人介紹着城中的情況。
當維基伯爵與安德爾侯爵在送行時發生激烈衝突之後,主戰派和保守派的爭端一下子就升級了。上層的貴族們在每天的會議上爭吵不休,互相攻擊;底下的領主私兵也會不時互相鬥毆。從酒館到ji|院,從街頭到巷尾。有時候是一句口角,有時候是一個動作,有時候是一個眼神,有時候是因爲沒有眼神交流。各種爭吵隨時爆發,查爾斯城的居民只能無奈地躲在家裡,順便把門窗加固。
所有的爭議最終彙總成爲一個問題:領主聯盟的領導權。
並非所有的失地領主都支持維基伯爵的主張。一些當面見識過坦尼亞斯神殿軍實力的領主就非常明智,他們與侯爵一樣,主張先潛心發展——反正人家侯爵又沒有要趕人的意思。而另一些人則寄希望於正在進行的停戰談判,看看自己能夠獲得什麼利益。正因爲這兩種人的存在,安德爾侯爵至今仍是南方領主聯盟的領袖。
不過隨着這份在利益層面收效甚微的條約傳回議會,局勢明顯惡化了。
“所以他們就讓自己的士兵來街頭鬧事?”喬尼覺得有些好笑,“這樣能得到什麼結果?”
這樣做的結果幾乎是肯定的,就是完全失去斯坦因納子爵以及自由之翼傭兵團的支持。
“他們要求我自己提出辭職。”安德爾侯爵笑了笑,“據我判斷,現在城裡有兵變的危險,而且那些傢伙手底下的實力並不算弱,我這邊的士兵多數都分散在各地駐守,所以無法對他們動手。”
“你這句話的意思是……”喬尼笑了笑,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被一個飛來的異物給打斷。
“滾出去,你們這些野蠻的奧賽丁人”
喬尼的笑容僵住了,並且緩緩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