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冷了,每天早上起來,窗戶皆籠上了一層美麗的冰花,固然冰清玉潔,妙象萬千,然而寒氣卻隨着這冰花,悄然逼人心脾。
棧道工程暫停了,不得不停。
天氣冷,手腳不麻利,又在懸崖峭壁之上,也做了一些防禦手段,比如在崖壁下,泊幾艘板子小船,上面有數名水性好的民夫,專行營救。起了許多作用,不象在三門,掉下去水性再好,也沒有辦法營救,丹水下游水勢還是平緩的,即便峽谷,水流涌急,也不能與三門相比。時有民夫落下水中,立即撈了起來。
很人性化的一個舉措。不過天氣冷了,河面開始有薄冰,終是危險。已有了五名民夫遇難。當然,與這樣龐大的工程相比,不算多的。但理念不一樣,李威終是在後世生活了一輩子,不會將百姓看得那麼賤。於是索性停下。
只是除灘的工程依然在繼續。
很慢地進行着,大大小小的灘塗與礁石,僅是從草橋關到丹水與漢水匯合處,就有近三百個。徵的民夫也多,兩萬多民夫,還有近百艘船舶協助,然後築一道堤壩將灘塗堵起來,再抽去水,同樣十分艱難,因爲必須通航,最少保證枯水時季深達兩米以上,所以又特別製造了一些很長的水車,不時抽去積水與涔水。然後一點一滴地將砂石掏空,這些砂石還不能倒入河中,與黃河不同的,水勢平緩衝不走,又要用船拉到岸上,特別一些大礁石,不考慮通航是一道風景,考慮通航則成了攔路虎,這些大礁石就象一個小山似的,更難排除。拋鑿空後,連同泥袋都要拉起來,不能擱在河心。
因此李威離開時,只是鑿出來二十幾個灘塗,還全是沙灘。只能說雖花了不少錢,但是仁政,百姓不以爲苦。畢竟薪酬不算薄,工程有可能進行五個月,省吃節用,能攢下六七緡錢。對於農民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能買半頭牛了,或者能抵上朝廷兩年的租庸調製。
其實掣肘工程不是人力,也與財力無關,是材料。特別是鐵,朝廷又要東征,又要防禦吐蕃,用兵始多,盔甲、兵器、車輛都需要大量鋼鐵,農用工具也要鐵,作坊也要鐵器,但這種籠式**,需要的鐵柱又多,因此,朝廷生鐵資源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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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月中旬,李威開始動身返回長安。呆在丹水,不僅是指揮,還將丹水渠中上游與鄭當渠派了許多人手,再次摸了一下,對韋弘機寫的資料做一個祥細的補充。
剛到藍田關,又聽到消息。父親不在長安,在華山曲武原下圍獵。之前也發生了一些事,先是大會飲,分樂隊爲東西兩部,父親讓李賢主持東部,李顯主持西部,東西兩部比賽勝負以取樂,郝處俊規勸道:“雍王與周王年少,志趣未定,應推梨讓棗,相親如一。今分二部,遞相競誇,俳優小人,言辭無度,恐爲爭勝負,言語沒有節制,互相譏誚,非崇尚禮義,鼓勵親睦的做法。”
父親嘿然道:“郝卿遠見,非衆人所及也。”
很正常的一次進諫,但李威隱隱聽出一些,郝處俊言語中對老二老三評價是年少,志趣未定,卻有許多話外之音的。其後李弼暴卒於宴所,爲之廢一天飲會。
似乎是樂極生悲。
這條消息沒有引起李威多大重視,畢竟幾個宰輔當中,劉仁軌不用置疑,郝處俊對自己同樣竭力支持。但跟着另一條消息,讓李威重視起來。
箕州錄事參軍張君澈等誣告刺史蔣王李惲及其子汝南郡王煒謀反,李惲是李世民第七子,說起來,還是自己的親伯父。但此人胸無大志,喜愛玩樂。在安州離任時,多造器玩,離任後用四百輛車子拉這些器玩,州縣不堪其勞,有司上奏彈劾。這也是唐朝前期開明的一個例證,大臣敢進諫。不僅是針對李威種種的異想天開。
父親寬宥不問。後來歷任遂州刺史,相州刺史。
別人可反,這樣的一個王爺恐怕不會反的。再說,現在天下粗治,百姓安樂,誰願意謀反?不要說王爺與官員,就是自己是太子,敢不敢通過兵諫逼父親禪讓?雖然自己掌握的資源也不算多,可遠遠超過了李惲掌控的資源。
李治卻認真地派了通事舍人薛思貞前去審查此事。李惲聽說後,因爲害怕,上吊自殺。父親知其非罪,於是斬張君澈四人,讓李惲陪葬昭陵。表面上一起誣告案。
可是李威卻不是這樣想的。試問一個錄事參軍,怎麼敢誣告一個堂堂的一等親王?再聯繫父親興師動衆的狩獵,或者是自己將父親逼急了,父親是藉此宣告天下,我的身體還好,你們不要胡思亂想。李惲只是一隻雞,殺了這隻雞,震賅一下朝堂上所有的大臣。又不好明殺,於是用了這個辦法?
在東宮呆得久了,不免會胡想,不免凡事喜歡往陰謀論上聯想。
也許是,也許不是,懷着忐忑不安地心理,折道去了曲武原。狩獵的人當中,除了羣臣外,還有兩個人引人注意。一個是于闐王尉遲伏雄,一個是波斯王卑路斯。這兩人來意,李威不用問就能猜測出來的。西突厥各部讓唐朝打殘了,要麼投向吐蕃,要麼投靠唐朝。尉遲伏雄既不滿吐蕃的剝削,只好抱唐朝的大腿。卑路斯的波斯是讓大食打殘了,無法立足,前來唐朝求援的。可是唐朝吐蕃的問題都沒有解決好,怎麼可能出兵大食?這也是一次註定無果的求援。
見到父親,恭敬的請安。
李治說道:“你來得正好,朕準備前去東都,你跟朕一道前往吧。”
按照以前的慣例,如果李治前去東都,會讓自己監國的,但這次沒有。李威也不好問,爲什麼你不讓我監國了?只好答道:“兒臣榮幸之至。”
李治又問了一下兩渠施工情況,李威做了回答。然後下令將碧兒、婉兒與韋月一道接來,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向洛陽出發。
到了陝州時,李治大約這幾月身體是好些,還繞道到了三門,站在山頂上,看着北邊人門半島新開河的施工情況。天氣已經很冷,但施工沒有停下來。畢竟要搶在明年河水洪大之時竣工。也不象後世,有一個科學的測量數據,沒有,韋弘機只好盡力修建又深又廣。甚至臘月都不打算停工,不是淤泥,會冰凍,加上財力充足,能搶挖一些是一些,對以後通航緩流皆有好處。但與丹水渠一樣,拘於材料不足,又不象丹水渠每一段工程都長達幾百里路,可以容納更多人手,就這麼大的半島,招了八千民夫後,沒有辦法再招了。所以時間緊。
隔着三門,但天氣好,光線充足,能清楚看到施工場景。
兩邊沒有到打通的時候,正好河水到了水位線最低時間,於是韋弘機派人開始大下兜子。截得有些遠,一直快要截到人門河道中央,當然,也看出韋弘機的決心與新河的深度。
堤壩還沒有形成,兩邊開始藉助鐵兜子投下了許多泥袋,象張開的一張大嘴巴,在向中間合攏。半島上有許多民夫在忙碌,將碎石搬到人門中間投下去,新開河的中間挖得有些深,即便站在山頂上,新河中間最深處的百姓也看不到了,只看到一個個筐子放下去,然後裝滿碎石拉上來。時不時響着火藥的爆炸聲,以及澆水澆醋騰起的白氣,與燒煤冒出的濃煙。
半島邊上還搭着無數帳蓬,以及幾棟房屋,那是放材料的,山頂上也有許多百姓在觀看。這個施工方式,還是讓百姓感到新奇,就連洛陽都有百姓前來觀看。
韋月小聲道:“殿下,臣妾可不可以去看看?”
這肯定不行的,如果是在鬼門半島,還能尋小路下去視察,但隔了一條黃河,此處又不能擺渡,而且車駕一行達好幾千人,御駕親自過去察看,過於興師動衆。
李威小聲地說:“月兒,你想看,改天到了東都後,孤悄悄帶着你們幾人出宮,過來看一看。”
裴雨荷聽後,抿着小嘴偷笑。
也算看過了,而且是皇帝看的,於是李治賞賜大量酒肉,賜於民夫。民夫聽後自是開心,歡呼雷動。李治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但駕行沒有多久,又停了下來。
碧兒臨盆了。
碧兒身份還是很低賤的,可是她肚子裡面的孩子不賤。只得停下。
生產還算順利,畢竟碧兒就是在東宮,也時常參與勞動,身體骨算健康。李威聽子母子平安,才長鬆了口氣。碧兒歲數太小,讓他一直很擔心。產婆抱出來一個嬰兒,眉頭皺在一起,纔出世,也看不出來醜俊,但是一個男孩。
劉仁軌咧着嘴說道:“恭喜殿下,恭喜殿下。”
大喜,他算是最忠實的太子黨之一。可是陛下反反覆覆的,終歸讓他有些擔心,這時候太子有了一個兒子,儘管母親出身有些寒薄,也是一個極好的籌碼。
碧兒臉上也洋溢着喜悅的光芒,低聲說道:“殿下,替他取一個名字。”
“叫李路吧。”
在路上生的,其實還有一層意思,自己命運也在半路上,生死未卜,禍福難料。
可這個名字立即讓李治給改了,有了孫子,還是很高興的,聽到李路名字後,點了一下頭道:“也好,李潞,正是兩渠開工之時,疏通水路,來人哪,傳朕詔書,赦潞州百姓一年賦租。”
武則天也很歡喜,說道:“弘兒,你過來,本宮給你看一樣東西。”
說着拿出來一本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