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一直想說的就是馬政。朝廷從隴右到蘭原秦原靈、河曲之地,皆是牧場。最多時曾達七十多萬匹,因此我朝騎軍強大。然大非川一敗,損失的青海馬場與戰死的戰馬,導致數量略略下降。還有不少的馬匹,可是馬價開始略升。但不只是馬,還有牛羊駱等大型牲畜。這些大牲畜一直是朝廷監牧都使管理。不說不好,統一管量,獎罰有序。可不僅是朝廷管理的牧場,從河曲到靈武到隴右,直到西域,另外有許多蕃胡以遊牧爲生。他們因爲不善種植,以‘肉’食爲主,吃的也是這些牲畜。”
李威一句說完,大多數人莫明其妙,自古以來,遊牧民族都是這樣生活的。難不成強迫他們放下馬鞭,與漢人一種耕種,非得出大‘亂’子不可。
李敬玄道:“殿下此意是……”
“孤只是說一件事,一匹馬在京城價值二三十緡錢,以其‘肉’爲食,不足一人一年之食,換成糧食呢?二三十緡錢,以今年的糧價,拋去運費成本,也能換三四百石糧食,養活七八十人。不是說讓監牧都使管理不便,畢竟一旦‘交’換,牽扯到利字,即便是牧長(一百二十匹馬爲一羣,羣設牧長,上面是牧尉、牧監、牧監使)也以爲恥。因此,除官市上供府兵所用之馬外,任其生死。然而中原地區,卻極度缺少大型牲畜,諸位也看到了,一些貧若人家是用人拉耒的。也有流通,皆是商人走‘私’而爲,朝廷禁止售馬,也知道不便,於是過往關卡視若無睹,也爲便民二字。”
這也是事實,走‘私’馬匹是朝廷的灰‘色’地帶,雖名義上禁之,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官員嚴格禁販。可又怕放開,造成不好的後果,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太過份就行了。
李威繼續說道:“商人逐利而行,有沒有得到實利?孤曾經與陸馬‘交’談過,實際不是。過往關卡需要打通,佔去了大部分利益。也就是說朝廷所謂的禁售,是掩耳盜鈴,與養了一羣貪墨。孤認爲於是遮掩,不如適當放開。這些牛馬,大量到達中原後,會開耕更多的田地,節約大量人力。而邊境安置的諸蕃也因爲有了足夠的糧食得以溫飽,能溫飽動‘亂’就會減少。朝廷也可以設立關卡,徵收一筆稅務。不僅於此,吐蕃、突厥等蕃國缺少布匹、鹽、器物,還有糧食。畢竟全部以‘肉’類爲食,縱然是草原,也養不活許多百姓的。又可以設一些蕃市,派人管理與‘交’易,使‘交’易置之有序,也可以再度徵收一批稅務。”
“殿下,未免有些不妥,”李敬玄不安地說。
“沒有不妥,爲什麼創國之初,只要君王不昏暗,能迅速進入大治,正是大量百姓與地主死亡,多出許多土地。立國一久,人口增加,侵吞日重,於是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然後有張角之流。然而朝廷不能治,正是牽扯太多。諸位,不信你們可以下去看一看,有的大戶人家連朝廷的永業田都敢買下來霸佔。孤年青,不知事理,但也不想造成什麼風‘波’。互市一事,與他們毫無干系,也不是不讓他們‘交’易。這一塊地盤,朝廷不‘插’手,只是放在明處,進行徵稅與有效的管理。折損的只是一些貪墨與一些有權勢,不將皇室與朝廷放在眼中的大戶利益。連朝廷都不放在眼裡,朝廷何必對他們尊重?”
有幾個大臣就低下了頭。敢漠視朝廷的,無非就是那麼幾十家名‘門’望族。
但戴至德說道:“與邊境蕃胡‘交’易,商議一下可行的辦法,倒是可以的。放在明處,縱然是戰馬,朝廷也可以公開控制。”
“戴相公,孤想法亦是如此。”
“可殿下,爲什麼與突厥吐蕃‘交’易?有了糧食器具,他們會更加強大,百姓也會繁衍更多,長久下去,又是邊害。”
“不是,戴相公,中原益富,蕃胡益貧,就會侵犯。人餓了,什麼事都能做得出的。給了糧食,會給他們一個念頭。兵法中圍三留一,也是這個道理。有了念頭,搶掠的心就不會強盛。也許會強大,也許還會侵犯中原。可人多了,光靠搶是不行的,沒有‘交’易來得快。一旦觸怒,我朝將蕃市關閉,就等於切斷了他們的手腕,並且長久下去,他們越是倚賴‘交’易,就越是爲我所控制。不但如此,對待蕃胡,不能全部動用武力,一族滅亡,一族又再度興起。只有同化,漢蕃胡皆是一家人,爭執就會少一些。再者,得到大量牲畜,我朝耕地就會增加,人口也能增加。他們強不強大,未必可知。可我朝會強大,卻是必然。說到底,是我朝需要努力爭氣,所以吳起說國家之險不在山河,而在於德政。就是沒有這些,邊境依然有許多人不顧朝廷感受,在繼續‘交’易,並沒有真正杜絕。設立蕃市,徵稅其一,歸之有序其二,什麼可以‘交’易的,什麼不可以‘交’易的,比如鐵器,就不能大量流通於突厥與吐蕃,皆可以控制起來。”
最後一點,頗讓衆人動心。
其實還有,不但有序,不但是增加收益,大量‘交’易,可以增加就業機會,以唐朝的文明,無論是吐蕃,或者突厥、大食、‘波’斯,永遠會是輸出國,也就是說貿易雙方,唐朝是贏家。而且現在也沒有人知道有貿易保護這一詞眼。
後面的沒有說,因爲一提,沾到利字,說出來,反而起了反作用。再就是沒有動大戶名‘門’的什麼‘奶’酪,反對的人不多。又經過樑陸二人提議,朝廷已經得到了不少好處,讓諸人感受到了。所以李威將種種說出來,這些大臣都再次心動。
劉仁軌問道:“那麼殿下,最後一條呢?”
“最後一條,就是銅錢。”
又讓大家不解。
李威解釋道:“朝廷因爲銅不足,只好用布帛代替貨幣流通。其實大家也知道的,因爲銅少,有許多商人將銅化成了銅器出售,反而價更貴。雖時有銅礦發現,銅卻一直不足。然而布匹始終是用來穿的,不是用來當錢流通的。即使有足夠的銅,它埋藏於地底,始終有限,採完了也就沒有了。是不可再生之物。因此,孤有一個想法,用世界之銅鐵金銀。”
“臣還是不大明白,”薛元超皺了一下眉頭說道。
“朝廷在廣州設立了市舶司,可廣州遠在嶺南,地勢偏遠,物產貧瘠。即便如此,廣州也因此,冠於嶺南諸州,每年爲朝廷帶領幾十萬緡稅務收益。正是因爲有市舶司而。因此,孤想在蘇州與泉州再設兩個市舶司,將唐朝的出產,售於大食各國,換回各種金屬,可以作貨幣,可以作器具。又能爲國家增一些收益。官員經……爲政(營字沒有說,改成爲政)得當,每年還能繼續替朝廷增加幾十萬緡錢的收益。僅此一項,足以讓朝廷用來囤積糧食,與擴修兩河。有了足夠的銅,又等於有了足夠的貨幣,不必再用笨重的布帛,與造成不必的‘浪’費。”
這一番說話,李威用了很大的技巧,不僅說了設常平倉,開挖兩河的種種好處,還放在人均耕地減少,百姓生活困窘這個大框架下,即使動作很大,但與這兩個命題相比,什麼都不是。後面是謀利,然而用了牲畜耕地與缺少銅錢來解釋,事實大牲畜是很缺的,否則朝廷都不會接二連三地下詔,不準宰殺耕牛,即使死了,也要經里正檢查,才能宰割。銅錢更是緊缺無比,也感到缺少貨幣的不便,然而都無可奈何。用了這兩點,就不僅僅是謀利了。
思付了一下,大家已經有些意許。
但李威補充了一句:“市舶司一開,朝廷只能經營市舶司,不得利用船舶,爲了虛名,耀武揚威,出使各個海外小國。”
在蘇州與海市與在廣州開是兩回事的,一旦開放,有長江大運河,帶來的收益是驚人的,帶來的衝擊更是驚人的。因此,他想到了宋明,宋朝特別是南宋航海業十分發達,做得也好,不‘露’山不‘露’水的就支持了國家大量的經濟。可是到了明朝,因爲鄭和下西洋,那不叫佔領,不叫貿易,是叫耀武揚威,只要誠服,兩‘腿’一彎,立即從船上擡布、擡茶呆、擡瓷器,擡銀子給你,七次下西洋,耗去了國家六百萬兩銀子。於是劉大夏燒船圖紙,於是禁海,於是有了倭寇。
現在說,有些畫蛇添足,但說比不說好。
這個倒也是,不過沒有人在意,四件事,每件事都是大事,所有人都在考慮事情輕重。
李威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市舶司是必須決議的,主要是指南針。孤聽聞了一些,從大食到廣州,一來一去需要一年半時間。爲什麼如此,因爲沒有方向,只好等候季風。有了指南針,又是不同。”
不知道現在船舶是什麼樣子,大約一小時靜水速度十節總歸有的,也就是一天能航行兩百來海里,從大食到廣州大約六七千海里。當然,不可能一月到達,各種耽擱,三四個月總歸能到達的,也就是說包括裝卸貨在內,大半年或者不到一年時間,可以來回一趟。
這有一個前提,得有方向感。沒有方向,航行風險依然很大,甚至失去方向,船舶漂到南極洲與美洲都未必可知。甚至李威‘私’下胡猜,瑪雅人的金字塔是不是大食的海船飄過去指導當地土著人建造的。
有了指南針,航海就等於迎來了‘春’天。如果唐朝放開百姓禁止出國這條命令,以唐朝的文明,技術,在這個落後的年代裡,將會瘋狂地掠奪南海、大食、師子以及東非,甚至包括歐洲一些國家的財富。可是李威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開設蕃市與海市,還能找到藉口,讓百姓出海經商,純粹是謀利了。只要自己一說出口,馬上這些大臣立即十有八九對自己彈劾不休。
只說了小半句,大家聽了後,都以爲是太子說有了指南針,海船會多,收入的關稅會增加。增了關稅,等於增加了收入。又不是以謀利爲名,換外國人的金銀銅鐵,做貨幣嘛,更是心許。
但不僅是這一點,許多大臣皆狐疑地看了李威一眼。
劉審禮說道:“雖然殿下說得幾條,臣十分贊同,可非是小事,要不要經聖上恩准?”
“這個讓孤回去後稟報吧,各位先回去思考一下,明天再來商議。”
讓諸人散去,然後李威又開始看各地奏報,嘗試着批閱。沒有做過份,父親讓他受諸司事務的,所做的只是他的本份。不算是親政,說親政還沒那資格,算是開始真正親事。
下了朝後,回到東宮,正準備到大明宮,狄仁傑與魏元忠到來。這四件大事,非同小可的,兩人立即聽聞,狄仁傑不安地問道:“殿下,你今日……?”
李威答道:“孤早過了加冠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