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一隻大黃雞在追逐着一隻黑羽雞,李顯叫了聲:“停!”
這是嚴格地按照着鬥雞規矩來的,一般三個回合,第一回合是試探,有一方失利,主人或者客人可以叫暫停。第二回合還是試探,當不利時休息一下,給雞喂一些水,然後安撫。當然現在是李顯與老四李旭倫在鬥雞,他們不可能親自去安撫雞的,自有雞奴代辦。第三個回合,纔會讓兩隻鬥雞進行不死不休的爭鬥,或者到一方完全臣服爲止。
鬥雞是一項很古老的活動,唐朝也很流行,自李淵、李世民到李治,皆愛好此活動。王勃寫了那篇檄文,碰到鋼板了,不是李治節制兒子不讓他們玩鬥雞,是隱含了挑唆之意。這是身深其苦的李治最不能容忍的。
原來的太子,因爲生病,身體不好,連出門都很少,對鬥雞不喜,李威也不大喜,於是東宮便沒有了。但老二李賢,老三李顯,老四李旭倫,皆有專門的奴才,飼養鬥雞,又叫雞奴。
不但需要選好雞,還在會飼養調教,這也是一門學問。
眼看雙方差距如此,李旭倫雖然小,神情也不大好看,將雞奴喊到一邊,看着不遠處得意大笑的三哥,低聲問:“怎麼這麼差?”
雞奴神秘地說道:“冀王殿下,別急,這隻雞很陰險,你等着看好戲就是。”
說着,拿來了一些水,給了這隻黑雞喝下,第二回合開始。
黑雞依然很怕,只是跑,周旋,連頗諳此道的李賢,在一旁觀戰,都皺起了眉頭,老四這個雞奴不行啊,選的雞太差了。李顯笑得更得意了,摸着李旭倫的頭說道:“我說四弟啊,你還小,這個雞道,不是你能玩的。”
又休息了一下,繼續周旋,大約追了很久,黑雞鬥不行,逃起來卻是很快,黃雞漸漸失去鬥志。忽然黑雞反過來挑釁,當黃雞撲上去時,又再次逃竄,再挑釁,漸漸黃雞體力耗盡了,黑雞開始反撲了,彷彿前後是換了雞似的。兩隻雞真正鬥了起來,落了一地雞毛。
不一會兒,黃雞身上被啄痛了多處,包括雞冠都被黑雞啄破,開始逃跑了。跑也跑不過,於是伏在地上哀鳴。
李旭倫高興地揮了一下手,說道:“好,陰得好。”
李顯氣呼呼地說:“果然什麼人養什麼雞,手下的幕僚陰險過人,手下的雞奴也陰險過人,連一隻雞都十分陰險。”
“三哥,你說什麼呢?我都向你們解釋過多遍了,那個明崇儼我根本就沒有見過幾次面,說的話加起來沒有二十句。他害大哥管我什麼事?”
“那麼他以前裝神弄鬼,你居然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三哥,你不會說我授意的吧?就是大哥有什麼事,也是二哥受益,與我有什麼相干。”李旭倫急了,畢竟還小了些,雖然有些事情開始半懂不懂,城府還沒有多深,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
“你們在爭什麼,鬥個雞,居然都能吵起來!”李賢聽不下去了,一邊說着,一邊攔在他們中間說道:“不就一個鬥雞嗎?明天我送你們一人一隻,比你們這兩隻都強。還有,你們要想想大哥在西京時,是與我們如何相處的,兄弟要學會謙讓。特別是三弟,你比四弟大了幾歲,難道不會讓一讓?”
“沛王殿下這句說得好啊,”傳來一聲,三人扭過頭,看到許敬宗走了過來。
對這個大臣,其他大臣忌憚,幾個王子同樣忌憚。別以爲自己是王子,前太子李忠是怎麼死的?三人反而齊聲說道:“見過許相公。”
“不敢哪,臣只是這幾天身體稍稍好些,過來看看幾位殿下。正好剛纔聽到沛王殿下一番言論,人稱殿下是賢殿下,果然人如其名,人如其名哪,”許敬宗連連誇讚。
李賢開始疑惑,思考了一下,忽然臉色變了變,說道:“許相公過獎了,不敢當。”
於是又說了一些話,許敬宗這才告辭。
也聽到一些言論,似乎大哥在指責這位許敬宗,主使明崇儼陷害大哥的,是真是假,他們是判斷不出來。可隱隱也對許敬宗含着敵意與戒備之心。看着這個讓有心驚膽戰的老傢伙莫明其妙而來,莫明其妙而去,弟兄三人面面相覷。李顯疑惑地問道:“二哥,他來是做什麼的?”
“天知道,”李賢聳了聳肩:“三弟,許相公的心思,你能猜出來?”
李顯搖了搖頭。
………
但李賢已經猜測出一些,只是沒有說,也不好說。
許敬宗也不急,有的事是急不得的,就象莊稼一樣,春天將種子播種下去,到了秋天到來,才能收穫。明崇儼雖然貶離京城了,但這一粒種子播得卻是很茁壯的。剛纔一些話,大約也播了種子。
馬車回到府上,兩個俏麗的婢女將他扶下馬車。許敬宗別的不提,這一點很象榮國夫人,人老可那活兒並不老,似乎越老越有精神了。幾乎每天晚上都要俏色的婢女陪寢。
來到書房,對婢女說道:“將忠伯喊來。”
忠伯就是到洛陽的那個僕役,本來姓什麼不知道,但跟隨了許敬宗很久,替許敬宗辦了許多事。是許敬宗最放心的僕役下人,賜姓爲許。
老僕役走了進來,許敬宗又說道:“還要勞煩你跑一趟。”
“相公,這是僕應該的。”
“這一趟,有些遠,不過還不急,你權當繼續是前往遊山玩水的,跟了某這麼多年,也是到了放鬆的時候了。”
“僕不敢。不知去什麼地方?”
“你先去一趟東都,將這封信交給蕭雲,第二封信交給雲和山,第三封信交給權虎,不過此行不要讓別人知道。他們看完了信,自會跟你一道再去申州。然後將第四封信交給明崇儼。”
“相公,他已經扶不起來了,而且此人有些不大聽話。”
“他聽話如何,不聽話又如何,此人不可小視,某一去,伯彥卻是節制不得的。不如放手給他增加力量,讓他如虎添翼,這次某不求他辦事,是雪中送炭,以後發達之時,提攜伯彥一下足夠了。”許敬宗心中很清楚的,自己身體支持不了多久,明崇儼想再度起用,就算自己給了他一些支援,還有若干時間,恐怕他再度起用之日,自己熬不過去了。
老僕役心中嘆了一口氣,這真是死了都不願意放過太子。不過雙方仇怨已結,就算太子是仁太子,上臺後許家末落已是必然,相公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己,雖然是相公開的起端。說道:“喏,只是僕擔心他還是扶不起來。”
“無妨,我替他安排好了,這個不急。也許用不着時,某就將太子從容弄下太子的位置,你去吧。”
“喏。”老僕役退下,許敬宗又說道:“將蘇明達喊來。”
蘇明達走了進來,許敬宗說道:“藥有沒有配好。”
“配好了,”許明達從懷中掏出一個藥包。
“你跟我來吧。”說着,將蘇明達帶到一個廂房,廂房有些寒酸,正是虞氏的房間。本來是住着正房的,可自從與兒子私通之事,被許敬宗發現後,許敬宗暴跳如雷,兒子都被弄到了嶺南,況且一個小妾,於是攆到了這個寒酸的後房。
“拜見相公,”虞氏小心地走過來施了一禮,又暗中瞅了瞅他的臉色,瞅了瞅身後的蘇明達,身體不由地哆嗦了兩下。
“你這是怎麼了?”
“淋了些雨,奴婢身體大約有些不適。”
“讓某來看看,”許敬宗說完了,不由分辨將她手腕抓了起來,搭了一下脈搏,說道:“並無大恙,只是身體虛了些,某正好剛進了一趟皇宮,向御醫討了一些補藥,明達,將藥拿來。”
“是。”
“給娘子熬上。”
“是。”蘇明達說完了,熬起藥來。臉色倒也很平靜,自從那天晚上,主子這位失寵的小妾,有可能聽到自己一行的談話,當時就預料到了今天。
虞氏臉色發白,說道:“奴婢已經服過藥,再服不好。”
“是你說了算,還是某說了算。”
虞氏心中嘆氣,自己倒底這一劫沒有躲過,還抱着一絲僥倖說道:“相公啊,看在奴婢也服侍你多年的份上,你就放過我吧。大不了將奴婢鎖在這間廂房如何?”
“你說什麼渾話?某幹嘛要鎖你?”
“相公,你就行行好吧。”虞氏哆嗦着抱着許敬宗大腿求饒。
許敬宗知道這個小妾已經明白自己這一行的目的,衝蘇明達使了一個眼色,蘇明達會意,將藥湯端過來,說道:“藥熬好了,請娘子服藥。”
“我不喝,我不喝!”虞氏發瘋地衝過去,想要將藥湯打翻,卻被許敬宗一把抱住,蘇明達過來將她嘴強行撬開,將藥湯灌了進去。
看到藥性發作了,許敬宗放開,虞氏說道:“許敬宗,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傢伙,總有一天不得好死的。”
“放心,這麼說某的人很多,但某活得依然很開心。不過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會將你風光的下葬。”
所謂風光的下葬,也有可能是真的,不過下葬是假,斂財是真。跟了他多年的小妾死了,想巴結的人,自然要前來弔唁,弔唁就要送禮。看到沒有,從太子到各位宰相,對他彈劾,依然安如泰山。這就是地位,這就是帝寵,還外加了更厚的後寵。巴結人的不會少。
對錢財的喜歡,是許敬宗最大的愛好,儘管現在許府不會缺錢,但多多還是益善的。
虞氏想到自己慘死,連死,還要被他用來謀財的工具,怒火攻心,毒性也攻心了,一口鮮血噴出,立即身亡。只是眼睛依然不甘心是睜着。
許敬宗替她將眼睛皮抹閉上,喃喃道:“其實你早就該死了。”
然後對蘇明達道:“娘子暴病身亡,準備後事吧。”
“喏!”
……
雨依然在下着,這個頗有爭議的小妾之死,立即傳遍長安。之所以拖了這麼多天,主要是配藥,藥方配得很巧妙,乍看怎麼看怎麼不象是被毒死的,不過就象毒死了,試問那一個官員自找沒趣,前來查問?
夜幕來臨,許府門前,倒是一片車水馬龍。天色漸黑,人來得反而多了,於是僕役掛起了燈籠,明亮的燈籠,金壁輝煌的府第,門口無數的車輛,門房不停地傳唱客人的姓名,死了人了,卻是很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