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答應得很爽快,大出李威意料之外。忽然會意過來,這也是一種掣肘。
父母掣肘,讓自己做許多事,思前瞻後,可自己同樣如此,父母親有什麼大的舉動,也要考慮自己。封禪這件事,反對的大臣本來就多,若是自己帶頭反對,此議多半會泡湯。
不僅封禪泡湯,不能張揚名聲,一旦泡湯,將會證明父親說話的威信將會逐漸失去。
李威又成長了一步,以前看問題,是黑與白,現在看問題,是一片灰‘色’,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不是後世看史書,這個人是壞的,這個人是好的,沒有那麼一回事。若是岳飛不聽自己的話,對自己造成了嚴重的妨礙,換作現在的李威,會不殺,但也不會重用。這纔是上位者的本質。
想通了此節,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藉機提出更多的要求。
念頭轉了一下,立即打消。
也不是父母與自己同意,所有詔令會立即執行下去的,還有權貴的利益,宗室的利益,名‘門’世家的利益,庶族地主的利益,百姓的利益,甚至各州各縣的利益。
就象移民。
青海那麼多的耕地,開耕出來,党項人又不善耕作,就是善於耕作,全部‘交’給党項人,李威也不放心。移民過去,國家節約了軍費與糧草費用,又不會產生更多的戍卒妻離子散之苦,又爲國家充塞了邊境,拱衛了京城的安全。但換到各州縣呢?
移民移的是貧困百姓與逃戶。可是各州縣依然很不配合。那怕是逃戶,對逃戶的政策,後世人會覺得很好笑。各州縣勿令百姓出入他州縣,各州對各州,各縣對各縣,都採取了封鎖閉關的戒令,可對於他州縣逃避過來的百姓,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出政績嗎,一個案件不能多,多也要有本事查出來。二百姓沒有太多不平,一個個上書反對。三就是看‘交’納多少糧食,多少稅務。沒有百姓,怎麼能產生稅務與糧食?朝廷擠牙膏似的,擠出了兩批百姓去了青海。
這就是官員政績的利益。
恐怕有了這個利益,就是朝廷拿錢購買部曲,也會變得十分不易。
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起身告辭。
回到了東宮,很古怪的一家子,兒子在東宮,老子在上陽宮,好好的一個若大皇宮,卻成了擺設,除非上早朝時,皇宮才熱鬧一會。劉仁軌與裴行儉又來求見。
讓他們進來。
他們還帶來了五個人。
劉仁軌替李威做了介紹,第一個是汴州的參軍事,老將杜爽。這個人李威聽說過,白江口之戰,劉仁軌手下兩大副將,一個是百濟降將扶余隆,一個正是此人。可以說唐朝除了劉仁軌,其他諸人當中,最‘精’通海戰的將領。
老將高麗戰後,因爲受傷,於是遠離了戰場,在汴河一帶各州擔任司軍,主要職責是維護大運河與汴河運輸的安全。要建立海軍嗎,劉仁軌將此人翻出來。
很長志氣的一戰,這又是其他人不能理解的,不就是一個小倭國嗎,打敗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但李威十分客氣,看了看,老將軍年齡也不算高,大約纔剛剛六十出頭。如若身體健康,還能率軍好幾年時間。客氣地說道:“杜將軍,請坐。”
婉兒七竅靈瓏,一聽李威語氣,立即替杜爽搬來胡‘牀’。‘弄’得老將軍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劉仁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杜將軍,坐,陛下可以說是史上最平易近人的皇帝,你不用擔心。”
“是。”很感謝地坐下來。
李威又說道:“劉相公,謝過你了,我真愁着沒有好的主帥。”
這個主帥可不好找的,除了劉仁軌外,讓李威選擇,還真沒有合適的人選。不僅作戰勇敢,善於指揮,有實戰的經驗。關健是大海之上,建軍的目標,以後最常用的是登陸作戰,不是將船一泊,士兵往岸上一衝,就完事的。選擇什麼地域登陸,甚至有的不能在港口登陸,必須用小船將士兵放下來。登陸後,是立即進攻,還是先修建一道防禦工事,將士兵卸完後再發起進攻等等。又沒有什麼手機電話無線電聯繫,也就是說必須指揮的將領,不僅有海上作戰經驗,還要有陸地作戰經驗。換裴行儉上去,有可能都不合適。
有這樣的人才,還不能職位太高。劉仁軌前去,最合適,可是一種‘浪’費。杜爽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另外海戰經驗同樣很重要。
倭國的大單,錢賺得很快樂的,可是倭人多以漁業爲生,本來就善長馭舟,幾年‘操’練下來,不管國力如何衰落,必然產生一支強大的海軍。有武器也不管用的,投石機在陸地上投‘射’,目標都不‘精’確,況且在顛簸的海船上。必將最後以冷兵器作戰爲主。這個戰役,李威沒有打過,可後世多少看過《加勒比海盜》之類的大片。
看到那些演員沒有,在纜繩上攀爬,還要一邊作戰。換李威上去,也不要作戰了,爬那個繩子心裡面都會害怕。甚至有可能船在顛簸,站都站不穩,更不用說爬繩子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手一鬆,往大海里一掉,幾個‘浪’頭一打,天知道會被風‘浪’卷向何方。那時候在‘交’戰,戰友也不會顧你一個人的安危,派人去營救。
最後就是對船與天氣的熟悉。劉仁軌初次出海時,做得不錯的,意識到種種問題,時間緊,船舶質量有很大的問題,沒有合適的船伕,又恰好天氣多風‘浪’,不易出行。李義府一再‘逼’,只好出海。結果呢?作爲一個統帥,不僅要對馭船略有‘精’通,還有對海上的天氣、洋流、水文,都要熟悉,本身對船舶也要懂一點。
這幾條加在一起,就更難找合適的人選了。
劉仁軌又介紹了第二個人,李威有些面善,劉仁軌說道:“他是廬州舒光顏,現任果毅之職,家住在巢湖邊上,自小家中以捕漁謀生,善長船‘性’與水‘性’。”
大約地說了他的一些經歷。
青海之戰,出動了十幾萬軍隊,也從江淮調來了少量的府兵。考慮到江淮地氣‘潮’溼低窪,與青海天氣是兩樣的,多用作後勤士兵。因此軍中多有人恥笑江淮過來的士卒。舒光顏很是氣憤,於是主動請戰,前後親自擊斃了十六名吐谷渾或者吐蕃的士兵,逐步提撥爲火長,隊長與校尉,不過後來裁軍,他家離青海遙遠,裁了下來,擔任了一名果毅。
見過李威,十分‘激’動,伏下說道:“末將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陛下。”
“這小子,怎麼說話的呢?”劉仁軌又好氣又好笑地踢了他一腳。
這個舒光顏除了懂馭船,作戰勇敢外,還略略識幾個字,這一點也很重要的,不要求文化有多深,最少識幾個字,才能值得培養。
第三個第四個人,也是當年從白江口之戰退役下來的將領,一個叫石仝,一個叫張佐祖。第五個人倒有些特別,劉仁軌看着李威,小心地說道:“他是陸馬的次子,叫陸驚廷,海客出海時,樑陸的船隊所去地方最廣,多次與當地土著人發生衝突,甚至還有小規橫的海戰。陸驚廷多次親率手下指揮,擊敗過他們,有一定實戰經驗。此次聽聞消息在登州設海軍之後,登‘門’求臣,不知合不合適……”
李威笑了笑,道:“不拘一格用人才,量才施用,有什麼不合適的。”
不過爲了表示慎重,反正離組軍還有三四個月時間,於是將這五人皆塞入軍務監中。正好劉仁軌與裴行儉皆在洛陽,也能‘抽’空教導。只是讓裴行儉失望的是,與李威一樣,無論是去年進入軍務監的‘門’蔭子弟,或者是今天武舉招收的武舉子,皆沒有看到特別的好苗子。不是將才,是帥才,程務‘挺’黑齒常之的那種……
這又是一個不小的變革。
海上成立一支軍隊,未來不僅是對付倭國與新羅。長遠的戰略,海外的擴張,必須也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支撐,才能維護商人的權益。但沒幾個人能看透……
六月到來,江南的稻‘花’大約揚了起來,一年也到了最熱的時候。李威坐在一株碧柳下看書,蟬兒在樹間不停地鳴叫着。風兒不大,雖有着濃濃的樹蔭,天還是很熱。
李威看着書,兩個宮‘女’拿着大芭蕉扇,站在後面替他扇着風。早先還受不了的,漸漸地成了習慣,習慣成自然,也忘記了所謂的“平等”,默視了宮‘女’太監們的殷勤服‘侍’。
鄭宮楚走了過來,遲遲不語。
對她的來意,李威很清楚的,故作不知,問道:“你來了東宮之中也有兩個多月吧?”
“是,陛下。”
“有沒有,覺得……”李威用手比劃了一個籠子。
“還行啊,在家中,父母親也禁止我們外出的。”
“哦,那就好,”李威繼續作出又要看書的樣子。
“但臣妾……臣妾……”
“說。”
看了一眼兩個宮‘女’。
李威道:“你們下去。”
“喏,”兩個宮‘女’退了下去。
“臣妾孃家來人,到了東宮看望了臣妾。”
“我知道。”李威不由地皺了一下眉頭。這也是一種破例的行爲,不管他們來意是什麼。
大約感到李威的不悅,鄭宮楚不敢作聲。
“你說吧,想說什麼。”
“他們問一下,上次你在滎陽答應的事。”
“我答應了什麼?”
“那個放海……”
李威心中冷笑,自己在鄭家說得很清楚,這是一條出路,以前唐朝封關封海,沒有辦法,只好在國內吞併,後來放了一放,雖然苦一點,可是這些名‘門’世家有許多資源,擴張起來比任何人都容易的。那麼多的地方,任由他們擴張,這一次再放鬆政策,人員,船舶數量,武器配給,但結果呢?鍋裡的肯定想要,碗裡的繼續不放,並且盯着鍋裡的一大堆美食,還只想撥出一根汗‘毛’來換取。
看到戰爭迅速結束了,倭國又暗中‘交’易,使朝廷得到大筆錢帛,不僅父親想要封禪,甚至還拿出錢來贖部曲了,知道手中的牌面,原來什麼都不是,這才着急
將書掩上,說道:“楚兒,當初你嫁入東宮,我就對你說過,而且母后那一天與我的對話,你也聽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纔是華夏千百年來的‘婦’德。我不想你替我做什麼,可你們家族的事務,你也不能帶入東宮。”
“臣妾,臣妾……”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錯,那是我的承諾。但承諾,也要看雙方的誠意。你們家族,包括其他幾大家族,雖是名‘門’世家,可最終要依附於這個國家,不付出,只想回報。這個國家不欠你們幾大家族的,這個國家百姓更不欠你們幾大家族的。”
“陛下,我們鄭家沒有說什麼,是其餘幾大家族有些誤會的想法。臣妾的祖父大人,在家中也焦急,怒其不爭,可是……”
“好,那麼你替我代一句話給他們,讓他們遊說,朝堂上的局勢,他們一個個很清楚,能說動父皇與母后,開放禁海,我會配合。否則,我不會冒着讓許多大臣彈劾的風險,爲一羣掛着光環,內裡卻是一羣……”想說吸血蟲的,沒有說出來,轉了一下口風,說道:“‘春’天舉國用兵,國庫緊張,大好的時機,他們沒有把握。後果只好自負。”
“臣妾也覺得他們做得不好。”
“你能這樣想,就對了。但也不是不好,他們很高,很傲,慣了的。去吧。”
拖到這時候,確實過了最佳的時機。若是‘春’天,只要幾大家族一呼應,正好國家缺少經濟,他們在朝堂中沒有多少大臣,可影響力非同小可,那時候就可以將禁海放開。但一個個在觀望,當真李威不懂?
現在呢?父親要封禪,自己說贖部曲,父親是一種妥協,可也是一項善政,爲封禪增加份量的。所以父親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但放鬆海禁?以後肯定會同意,不會在這時候。無論有多少大臣上書,用什麼手段,可一放,這時代必然會有不少人反對。是重商,重利,就是自己同意,父親會不會同意?
但隨着經濟情況的好轉,封禪似乎成爲必然。
想法稍有些偏‘激’。鄭家聯親,同樣是一種捆綁,某種意義上,以後李威也要代表鄭家,甚至五姓七家的利益。這種聯親纔有意義。這個意義非同小可的,不僅李威將獲得強大力量的支持,五姓七家也會從中得到巨大的利益。不過李威也說得對,五家七姓清高,也使得這次聯親失去了許多重要的意義。
能量不小的,終於從民間,甚至朝堂上,開始有人鼓動朝廷要再次放海。可是到了關健時候,李治權衡了一下輕重,立即將這些奏摺擱置不報,就當沒有聽到似的。然後眼巴巴地等着七月到來,若是風調雨順的,國家又平安了,準備再次商議封禪。不能再拖下去了,那一羣歐洲的使者還要返回呢。
就在這時候,卻發生了一件事。然後封禪……成爲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