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曼盯着靳北城的臉色極其難看,房間裡面幾乎是全黑的,唯一的幾絲光線也是從窗外透露進來的月光。她清晰地看到靳北城的臉上沾滿了泥水,模樣有些狼狽。
“你說話啊!”爾曼聲嘶力竭地朝着靳北城大喊,現在是a市的溽暑,這裡又是在泥石流災害地區,悶熱異常,爾曼渾身都被汗水溼透了,她額上也都是細密的汗珠。
靳北城始終緊抿着薄脣不發一言,他的眸色一直停留在爾曼的臉上,他現在還未鎮定下來,覺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幻覺一般。
她沒事攖。
“你說話啊……”爾曼上前,伸手開始捶打靳北城的肩膀,她幾乎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但是她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是沒有什麼力氣了。
下一秒靳北城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緊緊地握在手裡,看着她的眼神沉靜:“別鬧。”
這兩個字好像是被擠出來的一般,爾曼擡頭苦笑,眼眶已經通紅了。
“別鬧?靳北城現在鬧的人是你吧?!你知不知道剛纔我的同事們都逃走了,就算他們平時有多麼地訓練有素,但是這裡有多危險他們很清楚。”爾曼的聲音有些近乎於沙啞了,她沒有什麼力氣但是依舊朝着靳北城喊着,“你念了那麼多書你難道不知道泥石流有多可怕,你難道不知道有可能會持續塌方嗎?!在別人都恨不得逃命趕緊離開的時候你這個時候跑進來幹什麼?!償”
爾曼真的不明白靳北城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現在她也沒有精力去思考他爲什麼會出現,如果可以的話,她現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讓靳北城離開這裡。
但是現狀卻是,她現在自己都出不去……
進來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深淺,裡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的危險,一旦踏出去外面泥石流又是突發,死亡只是幾秒鐘的事情。
靳北城的掌心已經有些滾燙了,他身上的熱量傳遞到了她手腕的皮膚上面,讓她原本寒冷冰涼的身體稍微暖了一下。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就像是當年被關在閣樓的爾曼等待到靳北城的時候,他伸手觸碰到她掌背的溫度。
她瑟縮了一下身子,眼前的男人忽然開口,她這才發現他剛纔應該是經歷了長途的跋涉之後一時間沒有恢復過來,所以這個時候說話的聲音帶着一絲喑啞。
“因爲你在這裡。”
爾曼心底咯噔了一聲,這樣好聽的話不像是靳北城能夠說出來的。他向來不會說情話。
她的眼神因爲他這一句話略微恍惚了一下,但是她還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我只知道這裡很危險很危險。靳北城,如果你有那麼一秒鐘爲我們的孩子着想的話,你就不應該來這裡。”
爾曼的眼神堅定如許,但是眼眶卻是溼潤的。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從這裡活着出去的機率微乎甚微,你是想讓帆帆既失去媽媽又失去爸爸嗎?!”
爾曼低聲的質問,讓她覺得頭昏腦漲地疼,她咬了一下下脣。
她一直以爲靳北城是足夠理智的。
“你說話啊!”爾曼一個人兀自說了這麼多,但是眼前的男人卻只說了幾句話,她顯得有些煩躁地開口。
“你覺得你說的這些,我會不知道?”
靳北城言語不多,他的眸色在黑夜當中顯地更加深沉如許,攥着爾曼的手仍舊沒有放開。
爾曼剛剛想要反駁什麼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腿腹疼的厲害,連忙附身下去要去觸碰一下。
這樣的暴雨天氣,她的腿疾從早上就發作到現在了,在這個悶熱潮溼的小房間裡面呆了將近十個小時,疼痛感沒有消退反而是加劇了。
爾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去敲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如果不是因爲實在忍受不住,她肯定不至於附身下去敲腿,因爲靳北城在眼前。但是這個時候實在是太疼了,就連她俯下身去的時候都很費力。
果不其然,下一秒靳北城就立刻附身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放到了房間的角落裡面。
“你不要碰我。”爾曼立刻開口,以防靳北城靠近她,她現在不想跟他有任何身體上面的接觸。
眼前這個男人沉默地讓她煩悶。
她還以爲他會對她說很多話,但是很顯然他並沒有什麼意願想要說話。
但是靳北城卻完全將她的話當做耳旁風,附身半蹲在了她的小腿旁邊,掀起她的褲腿,開始輕輕地幫她按了起來。
“你身上哪裡,我沒碰過?”男人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讓爾曼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難看了。
她不喜歡跟他開這樣的玩笑。
但是實話實說,靳北城這樣是舉動讓爾曼覺得很放鬆,腿部的疼痛好像也稍微減輕了一些。
“外面沒有救援隊來嗎?”她有些擔憂,如果沒有救援隊的話,憑藉她跟靳北城兩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出去。
她甚至都不知道靳北城是怎麼進來的,要知道外面隨時有塌方的危險,應該說他的運氣足夠好。
“我跟刑警隊的救援隊伍一起來的,在一次塌方中走散了。”靳北城伸手搓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等到掌心稍微溫熱一點的時候覆蓋在了爾曼的膝蓋骨頭上面,像是要給額爾曼傳遞溫度一般。
爾曼覺得膝蓋上面一陣暖意。
平時她腿疼的時候都會拿熱水袋捂着自己的膝蓋,這次靳北城做出了這個舉動,讓她稍微有些意外。
“你再不說話,我還以爲你啞巴了。”爾曼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心底暗暗地跟自己置着氣。
靳北城鬆開了她的膝蓋,他連續走了三個多小時,現在也已經是精疲力竭,坐下的那一刻像是虛脫一般。
他就坐在她身邊的位置,爾曼覺得自己特別矯情,因爲她還特地往另外一邊挪動了一下身子,不讓靳北城太靠近自己。
但是她現在就是在置氣。如果能夠提早讓她知道他要來這裡的話,她肯定是不會讓他來的。
“以前你小的時候,我去了陸家這麼多次一直都以爲你是啞巴。”靳北城別過臉去看了一眼爾曼。
莫名地爾曼被他這一眼略微愣了一下,耳根後面有些微微通紅。
還好現在漆黑,他看不見。
“你才啞巴。”爾曼瞪了他一眼,心底不快。
這個男人,會不會說話?
靳北城卻也不惱,他知道這個時候外面雨那麼大他們根本不可能冒險出去,索性直接在這裡先休息等雨小一些安全點了再離開。
“直到後來有一次你偷吃了一個蛋糕被陸浦江扔進了閣樓的房間,那個時候我拿了蛋糕去找你跟你說話你也沒理我。當時我真的很想問你,是不是不會說話。”
話落,爾曼的臉色略微變了一下。
她的心底有些五味雜陳,抿了一下脣之後還是問出口:“這麼久了,你怎麼還記得?”
其實她是不願意問的,因爲覺得自己這樣問出口像個傻子一樣,好像是在期待着他的記住。
但是話已經說出口了,來不及收回來了。
“剛好想起來了。”男人玩味地勾了一下嘴角,笑意很明朗。是爾曼從來沒有見過的明朗。
以前靳北城很少笑,就算是笑也是冷峻的,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
爾曼心底的柔軟處略微顫抖了一下,她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慌忙從他臉上別開了眼去。
靳北城朝着爾曼的身旁挪動了一下,緊貼在了她的身邊,爾曼被逼到了角落,因爲腿疼她索性也不想動了,就僵持在那裡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她不安的樣子落入靳北城的眼中有些滑稽。
“其實以前關於你的事情我記得不多,但是這五年我一直在努力回想,不想錯過關於你的任何一個階段。”靳北城話語平淡但是卻讓爾曼聽得有些心酸。
她垂首,手指攪在了一起不說話。
關於她的任何一個階段?呵,在他不知道她的時候,她一直關注着有關他的任何一個階段。
他年少時期每一場考試之後的歡欣和擔憂,高考之前的焦躁和猶豫,還有面對陸思曼表白的淡定和眸中依山而過的侷促。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其實她都偷偷地看在眼裡。把這些他年少的小事都烙印在心底。
他都不知道……
“沒什麼好回憶的,以前的我狼狽不堪,現在的我也一樣。”爾曼心底晦澀難擋,她真的覺得老天爺對自己很不公平,爲什麼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嗎?我覺得你以前蠻可愛的。”靳北城半開玩笑地開口,爾曼真的是佩服這個男人,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要知道他們四周都是泥石流,隨時都有可能被淹沒。
“可愛?”爾曼嗤笑,“以前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還被我蓬頭垢面的樣子嚇到了。男人說話真的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爾曼心底的不快仍舊在持續,但是她心底卻莫名覺得,靳北城在身邊的時候很心安。她從未有過的心安。
要是她現在還是一個人在這間小房子裡面的話,肯定會自己被自己嚇死。
“關於我的事情原來你還記得這麼清楚?”靳北城戲謔。目光一直停留在爾曼的臉上。
“給你根竹竿你就順着往上爬了?你太不要臉了。”爾曼沒好氣地開口,給了他一記白眼。
靳北城無聲無息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爾曼竟然出奇地沒喲掙脫開。
“我對你小時候的印象不多,只是覺得你不愛說話,但是很聽話。你對我呢?”他果然是很不要臉地反問了一句。
爾曼真的不想回答,但是當腦中的思緒忽然涉及到了那個時候的靳北城的時候,心底卻是忽然動了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都攪動出了汗:“那個時候我覺得你對於我來說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你不許笑。”
爾曼立刻伸手指着靳北城開口,臉色稍微比剛纔的僵持緊繃生動了一些。
“我不笑。”靳北城此時臉上已經有了平和的笑意了。
“那個時候你那麼優秀,又那麼好看,又那麼溫柔。你知道嗎?在遇到你之前在陸家除了奶奶和陸伯之外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雖然那個時候你也不算是關心,頂多只是對我的好奇吧,但是我卻覺得很高興,你看,在別人的眼裡我終於不是可有可無的了。”
爾曼兀自喃喃:“你覺得我是啞巴,是因爲我不敢跟你說話。我怕我說錯了話會捱罵。我從小就捱罵,在別的小孩還被捧在手心裡的時候,我爸就天天罵我,也會打我……所以直到我長大以後,我的膽子也特別特別小,跟你結婚之後我也不敢跟你說太多話怕你不高興。”
爾曼向來都是膽小懦弱的,從小就是這樣。
“以後無論你說多少話,我都會認真聽。”靳北城凝眸,讓爾曼恍惚了一下。
“沒有以後了。”爾曼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窗外的狂風和雨水,苦笑了一下,“我們在這裡出不去了。”
其實在靳北城來之前她有想過,如果沒有等到救援隊的話,她就這樣死了也就死了。
帆帆起碼還有靳北城照顧,靳北城總歸是帆帆的父親,雖然爾曼也擔心靳北城知道帆帆有殘疾之後會不會扔下他,但是事到如今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了。
然而現在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靳北城來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會的。救援隊會找到我們的。”靳北城握着她掌心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爾曼的心卻是凜然:“靳北城,你真的不應該來的。萬一救援隊在大雨當中沒有找到我們,我們都出事了,帆帆怎麼辦?”
“你剛纔說的,是我們的兒子。”靳北城忽然開口,補充了一句。
從進來到現在他的話一直都很少。
“什麼?”爾曼皺眉,她有些沒有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剛纔我剛進來的時候,你質問我是說,我們的兒子該怎麼辦。”靳北城話語深沉,“陸爾曼,那是你第一次承認帆帆是我們的孩子。”
這句話讓爾曼的神經都緊繃了一下,她淺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很煩。”
她不想要做任何的解釋,所以想要這樣搪塞過關,但是靳北城的話語卻是追的緊。
“現在可以告訴我,爲什麼帆帆會出生了嗎?”
爾曼有些牴觸這樣的話題,咬牙:“你是不是最好沒有帆帆的存在,這樣替你也省去了一筆麻煩?”
爾曼對靳北城的防備在這五年裡面越來越深,她的話語有些衝。
這個時候房子忽然晃動了一下,爾曼緊張地想要縮起來,房子晃動地有些劇烈,爾曼之前一個人呆在這裡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經歷,所以現在有些害怕。
“是不是又有泥石流了?”爾曼皺眉。
“別怕。”靳北城的手緊握着她,“應該是在颳風。”
但是爾曼怎麼可能不怕,不是她嬌滴滴,而是這裡處於泥石流中心地帶,一旦爆發,他們必死無疑。
下一秒,靳北城伸出長臂將爾曼緊緊地抱在了懷中,爾曼原本就瘦小的身子被圈在了靳北城的懷中,她渾身僵持顫抖了一下,想要推開他但是卻又覺得害怕,於是伸手緊緊地攥住了他衣服的一角。
他附身將下顎抵在了她的頭頂,低聲開口的時候聲音深沉磁性:“剛纔你問我的問題,我現在回答你。”
其實這個時候靳北城的心底也是緊張的,外面這麼大的雨和響聲,很可能就是泥石流。安慰爾曼的話語在自己身上是不管用的。
他想要用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爾曼愣了一下,果然被吸引了過去。
他的做法對她很管用。
爾曼仰起頭看向了靳北城,靳北城沉聲開口:“我很高興,你把帆帆帶到了這個世界上。”
他附身輕輕吻了吻爾曼的額頭:“也謝謝你回到我身邊。”
爾曼原本因爲他第一句話稍微愣了一下,從他見到帆帆那一刻起她就害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爾曼覺得靳北城是不喜歡這個孩子的。
他的話語觸碰到了她心底的柔軟處,但是當他說出第二句話的時候爾曼卻是直接開口。
“誰回到你身邊了。”她低聲喃喃,眼眶卻是溼潤了。
一面是因爲害怕,一面是因爲被觸動。
她咬緊了牙關,覺得脣齒間酸澀難擋。
“你不要亂說話。”爾曼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爲外面的風聲越來越大,她現在很怕很怕,手緊緊攥着靳北城的衣角,“我不會把帆帆給你的。”
“那就把你自己給我好了。”靳北城輕笑,忽然起身,連帶着將爾曼也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爾曼甚至來不及追問他剛纔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到了。
靳北城抱着爾曼走到了房子的門口,臉色鎮定:“出去。”
“你瘋了嗎?!現在出去萬一又有泥石流了怎麼辦?”爾曼怯懦開口。她的手抓着靳北城的後背,忽然觸摸到了一絲異樣的東西。
她皺了眉心,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如果再次出現塌方,這間房子沒有任何的作用。我不會讓你在這裡等死。”靳北城的話語堅定,就當他要推開門的時候,爾曼卻是忽然間開口。
“等等……”她的聲音帶着震驚和害怕,有些顫抖,“這是什麼?”
爾曼將手從靳北城的身後伸了回來,將手擡起來放在了靳北城的面前,齒頰都跟着顫抖了。
她覺得整個手心底裡一陣黏糊,伸回來的時候藉着月光看了一眼,一陣猩紅。
“爲什麼會有血?你受傷了?”爾曼蹙緊了眉心,擔心地連忙想要下去查看他的傷口,但是靳北城卻是抱着她不放,根本不讓她下去。
“你放我下去!靳北城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爾曼咬牙低聲呵斥,她掙扎着,靳北城有些無奈,這個時候爾曼藉着窗外的月光才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難看。
估計是因爲後背失血過多。
靳北城最終還是把爾曼放下來了,她走到了他背後,看到他身上穿的雨衣被劃破了一道很長的口子,裡面靳北城的襯衣早就已經溼透了,全部都是猩紅的血漬。
爾曼倒吸了一口涼氣,伸手觸碰了一下:“怎麼會這樣?”
“山區多樹,被泥石流衝倒的樹都倒陷在了泥濘裡,來的路上看不清不小心被滑傷了。”靳北城的口氣鎮定,好像只是一件小事一樣,但是爾曼卻看得觸目盡心。
這個傷口太深。
“你爲什麼一直不說啊?”爾曼真的是不明白,“我好歹也是學醫的!可以臨時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我是來帶你出去的,不是讓你來救我的。”靳北城輕笑了一下,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一般,“趁着這個時候雨小點了,出發吧。”
爾曼心底有些難受,難怪他從進門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怎麼說話,肯定是因爲傷口失血過多沒有力氣說。
她剛纔竟然還說他是不是變啞巴了……
爾曼心底晦澀難擋,就在這個時候靳北城想要附身去抱她,爾曼連忙推開。
“你都這樣了你還抱我?我自己能走。”
她的眼眶溼潤地瞪着他,靳北城卻是用額頭抵了一下她的額頭:“我老了走不動了,換你抱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