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闌, 悄然無聲,正是臥入夢鄉的時候,我卻思緒翻飛, 難以安心睡眠。太后的貼己話總讓我不自禁生出憂慮, 太后的穩如泰山不僅僅是風霜雪雨所歷練, 更重要的是聽命於她的人時時向她彙報情況, 局勢掌握在手, 方鎮定自如。
入秋後,天氣轉涼,再加上露重愁多, 未得好好休息,身子越發孱弱, 偶染微恙也就不足爲奇。聽說儲秀宮富察氏晗冬、鍾粹宮鈕氏依凡也都抱病臥牀, 我並未刻意留心, 想着晗冬怕也是受了風寒,而依凡才有了身孕, 身子不舒服也正常。
可婉晴過來承乾宮探視時,講起了前兩天御花園發生的小插曲,那兩人的生病似乎又多出了不同尋常的色彩。
我雖息事寧人免了晗冬咒怨我的罪過,可惠妃似乎咽不下這口氣。天知道她是爲我打抱不平,還是宮裡的日子對她來說太過乏味, 總之她繪聲繪色地把晗冬的惡毒之心公之於衆, 後宮熱議不說, 太后、皇上被驚動自然不可避免。
太后只是針對晗冬的行爲作出懲罰, 罰去晗冬半年俸銀, 身份降一級,禁足一個月。皇上的怒氣不是那麼容易平息, 礙於太后的承諾,再加上我的懇求,他沒有遷怒於晗冬的家人,但是卻放出狠話,從今往後,後宮裡沒晗冬這個女人。
前兩日的御花園中,秋高氣爽,後宮妃妾們三三兩兩出來走動,婉晴與恪妃在園中散步時遇上了鍾粹宮的鈕氏依凡以及瑾玉格格的額娘楊氏。
彼此見面寒暄聊上,便一起邀約到跟前的澄瑞亭中休息接着敘話。一行人走入亭中,但見富察氏晗冬帶着自己的宮女在裡頭坐着。
晗冬起身與各位打招呼,豈知大家面露吃驚之色外,無一人迴應。婉晴對我寬恕晗冬一直耿耿於懷,此時見到晗冬,雖極力掩住幾欲脫口的氣語,但眼中的怒氣還是奔涌而出。
皇上的狠話無疑把晗冬打入冷宮,在儲秀宮受盡惠妃辱罵不足爲奇,其她人要麼勢利地冷言冷語,要麼繞道而行。若不是天氣確實好,禁足期滿的晗冬也不會想着出來透透氣。
我放錯托盤、皇上錯選牌子的那次侍寢並未讓依凡懷孕,而是後來再次召幸才懷上孩子,可不知爲何,當我得知依凡懷孕時,對晗冬竟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特別是依凡有孕,晉升庶妃,而晗冬因對我的咒怨被降級,備受冷落,老天爺的安排一下子讓兩位並列而立的女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大家的冷淡讓晗冬自討無趣,只得挪步打算退出澄瑞亭,還好恪妃有禮貌地開口讓她留下。恪妃身份最高,其餘人自然不敢反對,等大家都坐下後,晗冬這才小心坐到一邊。
依凡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滿心歡喜地朝楊氏打聽生孩子、養孩子的事情,楊氏自是津津樂道地擺起了過來人的姿態。兩人聊在興致上,可這話題卻刺痛了婉晴,恪妃的微笑也是勉強得緊,晗冬更是滿面灰色。
終於婉晴憋不住心頭的彆扭,故意大聲地問詢晗冬,試圖轉移話題的同時壓住依凡的忘乎所以,“晗冬,今秋皇上大閱,各旗都在選精兵強將以備皇上檢閱,不知家中兄弟什麼人蔘與?若是本領出衆,被皇上看中有所提拔,來日方長,起起落落,誰又能說得清呢?”
晗冬與依凡皆出自鑲白旗,但論家中的權勢,晗冬高出許多,另外晗冬的堂姐就是已被廢爲閒散宗室的前固山貝子吞齊喀的夫人,吞齊喀身爲固山貝子時,就曾統領部分鑲白旗。再者,吞齊喀與鑲白旗旗主敬謹親王尼思哈(順治十年,敬謹親王尼堪戰死,其第二子尼思哈襲爵)交往甚密,無疑晗冬的家族有了這層關係,在鑲白旗中的地位蒸蒸日上。
雖說吞齊喀被廢爲閒散宗室,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宗親的血緣不斷,該有的關係仍舊密切,富察氏的地位並未下降,而依凡家中缺少這層關係,很多方面都稍遜一籌。
孕婦的情緒容易激動說來不假,一向看似平和的依凡此次不知是不是腹中的孩子爲她添足底氣,竟然意氣風發不及晗冬迴應,率先就接過了婉晴的話,“婉晴妹妹,話可不能這麼說,若不是皇貴妃苦苦相勸,莫說是心存惡念的人難逃一死,就連家裡人也休想免罪,就這還想參加大閱?識相的,還不趕快躲得遠遠的,若是皇上見了還不知會如何的生厭,別說是提拔,被趕到什麼窮鄉僻壤也說不準呢?”
摸摸自己尚未明顯的腹部,煥發出不可小視的自豪,“來年我若生下皇子,家中自然該有的都會有,比起依靠那些個閒散宗親,我這個更靠譜。”
說着依凡站起身,草草給恪妃行個禮,大踏步邁步得意而出。誰知是不是太過忘形,出亭子下臺階時,步子太大跨出了臺階,身子立刻往前撲去。若不是身邊的宮女手腳麻利,盡力扶住她,一跤摔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伊凡站穩時,臉色蒼白,冷汗密集額頭、鼻尖,顯是嚇得不輕。
不提別的還好,一聽依凡對孩子的驕傲期盼,婉晴就氣得不行,再一看依凡差點摔到,當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而恪妃、楊氏當場嚇住目瞪口呆,晗冬卻一改灰頭土臉,冷冰冰地盯着依凡。
“依凡姐姐,來年還早着呢?你連路都走不穩,要保住肚子裡的榮華富貴,可真是不容易。我勸你還是乖乖呆在鍾粹宮,老老實實躺在屋裡,這個更靠譜。”
婉晴給我描述時,依舊發笑不止,看她幸災樂禍的樣子,真想找塊破布塞進她嘴裡。感情她在外居然是這麼個氣焰囂張、不甘示弱的女主子。
本想教訓她幾句,讓她收斂一些,她卻一把抱住我,轉眼間就是哭泣聲傳來,“姐姐,我們姐妹倆怎麼這麼命苦,想要個孩子就那麼難嗎?也不是不得皇上近身,可爲何老天就偏偏不開眼,不給人一線希望呢?”
她眼淚嘩嘩的哀嘆撕碎了我的教訓,孩子是她的痛,亦是我的痛,這份奢望在我的心底已漸漸熄滅,變成死灰,再難復燃。
執掌後宮,那就是甭管心裡怎麼想,該行使的職責不可推卸。去鍾粹宮看望依凡,給她送去護胎的補品,叮囑她靜臥養胎,我兢兢業業做着。
婉晴的描述不假,依凡即便在我跟前也還是難以自抑這個孩子給她帶來的驕傲以及將來會產生的厚遇。按理說,男孩、女孩尚難以確定,她卻口口聲聲都是皇子的稱呼,並毫不避諱地說她額娘找人給算過了,鐵定是個皇子。
不管是皇子還是格格,多子多福可是太后常常掛在嘴邊的督促,我自是要擔起這份心。去年年初我的皇兒沒了,年末不過五歲的三格格也夭折了,我最是害怕見到這種情形,所以我一再嚴令阿哥所、格格所的太監、嬤嬤們盡心照顧。另外無論是誰有孕,我都親自登門問候,一再叮嚀,務必照顧好自己腹中的胎兒。
依凡的表現讓我有些無語,可想着畢竟是皇上的骨肉,所以離開鍾粹宮時,我真心誠意地問了她一句,“依凡,你信得過本宮嗎?”
一直激動難平的她有些愕然我的問題,想想,然後點點頭。
“既如此,聽本宮一句話,只想着你自己是這個孩子的額娘,做額孃的就該無私無慾地愛自己的孩子,其它的一概不要想,到時這個孩子準保歡歡喜喜來到這個世上,撲到你這個額娘懷裡。你若是整天盤算的都是孩子能給你帶來什麼,送子觀音娘娘可就會不高興,這種時候要更加心誠地感謝菩薩,仔細護着孩子,如此菩薩纔會保佑你們母子平平安安。”
依凡聽着我的話,愣愣發問,“皇上潛心佛法,皇貴妃時常陪伴左右,也跟着一起信佛,難怪說出這種話,可是連我們也要信佛嗎?”
她顯然沒能領會我的話,自顧自發表言論,“皇貴妃,您若是護着我,我就安心。這宮裡妒忌我有孕在身的人大有人在,不說別的,就富察氏晗冬那種毒婦說不定就會咒我,那天在御花園,肯定就是她施了毒咒,否則我好端端的怎麼就沒踩穩。”
“皇貴妃,您都不知道,按理說晗冬的家人因爲她的罪過本該退出大閱,可誰知我的額娘進宮告訴我,我們鈕氏一族的居然都沒被選上。論起騎射水平,哪裡比富察氏一家弱,只有更強,誰知吞齊喀這樣的閒散宗室居然在敬謹親王跟前指手畫腳,結果選上的全是他們的親信。往年也沒有如此偏頗,今年怎麼晗冬這邊落罪,家裡反倒全都整裝上陣參加大閱,簡直毫無公平可言,勤學苦練管什麼用?皇貴妃,皇上向來宣稱要任人唯賢,您可要在皇上跟前提醒皇上,別讓這些人捷足先登,毀了皇上整頓軍容的苦心呀!”
好傢伙,這喋喋不休的一堆話,合着因爲她懷孕特許家人進宮看望,結果宮外給她送來了一堆苦水,都指着她肚子裡的孩子往上爬呢?
內心無奈地苦笑,她倒也沒把我當外人,可見她也不是個城府深沉的人,我只得面上一本正經再三提醒,“晗冬施毒咒這種無憑無據的話不可胡說,否則你自己就先挨罰。還有家裡人的情況自己心裡有數就可以了,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心,你就會平安無事。我誰也護不住,我連自己都自身難保。一句話,唯一能護住你的就是自己,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