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芯淡淡一笑,水汪汪的眼睛渺渺注視着我,“小姐,如我這般的人如何會有往後的日子,紅顏彈指老,也不過是得過且過。洛舒公子會有與他身份、地位相匹配的夫人,而我,”寥寥輕輕一嘆,“不過是過往雲煙。”
“哥哥心裡有你,又怎會娶別人,你們能夠結爲夫妻,白頭偕老該有多好!”
薄薄水霧拂過她的清眸,“小姐擡舉蓮芯了,蓮芯何種身份心知肚明。難得小姐不嫌棄,還與我這般真心相談,蓮芯謝過小姐。”
“要不我回去求求我阿瑪,看看能不能成全你與哥哥?”不知爲什麼,打從我第一眼看到蓮芯,我就想把她娶回家。這樣的美人,就該被仔細呵護,多看一眼,神魂就又多顛倒一回,我算是理解大哥的心情了。
“萬萬不可,如此一來我與洛舒公子再無見面之日。蓮芯死不足惜,本就是賤命一條,可公子他?”
晶瑩剔透的淚珠滑落蓮芯眼眶,我急忙遞上手絹,美人笑,魂沒了,這美人哭,心立馬就碎了。
“姑娘不要這樣說自己,我們都一樣,何來貴賤之分。怕只怕我一時衝動,不瞭解其中厲害,反倒害苦你們,那豈不是犯下大錯。”
蓮芯接過我的手絹,點去淚珠,“小姐千萬不可讓老爺和夫人知道,我會勸公子娶了那位表妹,我從來就不敢對公子存有一絲貪念,有這份情意留存於心我便知足。”
我兩手交握,乾着急,“我想幫你們,既然有情卻不能在一起,不是太遺憾了嗎?”
“墨蘭小姐,你的心意我領了。即便你貴爲千金小姐,日後一樣不能隨了自己的心願嫁人,更何況是我這種風塵女子。小姐雖不是和公子一個孃親,但卻對公子這般關懷,我爲公子高興。今日能認識小姐,蓮芯也是十分歡喜,只是小姐身份尊貴,我們本不便見面。”
蓮芯盈盈起身,緩緩行禮,“請小姐多保重,蓮芯不能久留,就此告辭。”
言畢,溼潤泛紅的眸子展開一汪淡淡微笑,然後朝門口挪步走去。
玉手搭門,剛想打開時,她回頭看我,櫻脣微啓,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蓮芯看小姐心地善良、胸懷坦蕩,忍不住請求小姐。洛舒公子因爲知道一些事情備受煎熬,小姐日後如果知道,還請小姐不要遷怒於公子,長輩們的糾葛與公子無關。兄妹互相體諒、互相關愛的情義纔是珍貴,小姐且珍重。”
她的話我不知所云,傻站着眼睜睜看她離去。吳應熊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外面,探進身子叮囑我稍等片刻,他送過蓮芯馬上回來有話對我說。
不多會兒吳應熊進來時,手裡多出一幅畫卷。看他眼角揚起的笑意,不知他今日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好事兒。
“沒想到墨蘭你初次與蓮芯見面,便談了許久,還真是健談。”
我怎麼看都覺他好像撿了金元寶一般,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不過我很清楚不能和這位仁兄單獨相處,於是打算告辭,“額駙,我出來的時間有些久了,也該回府了。今日多謝額駙,日後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我一定盡力。”
“不急,稍等片刻。今早出門時,聽公主說起,前幾日墨蘭你到府上,與公主在院落中散步時,極爲喜愛院中的臘梅,並且還癡望着梅花喃喃自語。”
看他一副喜上眉梢的樣子,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至於那麼高興嗎?
“說起來,墨蘭你還是那幾株梅花的救命恩人,那日公主要對花園大動干戈,我不過勸說幾句反倒遭她打罵,真是百般無奈。哪曾想你勸說之後,公主居然對花園讚賞有加,如今臘梅盛開,豈不是感謝墨蘭你的救命之恩嗎?”
我承認梅花確實很美,可他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他又要說些什麼。
他激動地在我面前的桌上鋪開畫卷,我詫異的眼神從他臉上移向畫卷。這幅畫不大,是一幅梅花圖。
但見畫中左上方向下朝中伸出三兩枝梅樹的枝幹,枝幹上的梅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歡顏展容。梅花花瓣金黃,花心輕點絳紫,甚至還有些許花瓣飄落,極其美輪美奐。右下角配着王安石的詩《梅花》: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靈動秀雅的花再配上瘦勁飄灑的字,有一種相互契合、相互呼應的韻味。
專注地欣賞眼前的畫作,我雖不是鑑賞家,可我卻被感動了,喜歡之情油然而生。不會是吳應熊要送我這幅畫吧?
我疑惑地擡頭看向他,他沒有看畫,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平日裡看他總還保留着含蓄,可眼前的他完全是情難自抑,這樣的神情讓我緊張,我有了急欲逃走的念頭。
“額駙於我看這幅畫,不知是何用意?這梅花栩栩如生,這字也寫得好,彼此互相呼應,我覺得極好。可我終也不是內行人,也只能看出這些,額駙還是去問那些懂行的人吧。”
我不知這些話到底是刀槍還是棍棒,總之一瞬間驚愕爬上他的臉,接下來是不可置信,再接下來是怒形於色,再接下來是黯然神傷。
他跌坐在椅子上,“墨蘭,你好可怕,自己的畫都要裝作不認識嗎?那日我好說歹說向你討了這幅畫,回去後寫上這首詩,我約你出遊西山,就是爲了拿給你看。”
憤恨、幽怨落滿他的目光,“哪知你受傷後,完全判若兩人,我一直以爲是因爲娶了公主的緣故,洛舒也一再警告我,不要再把你拉到漩渦中來。可當我得知你力勸公主留下臘梅,你又對着盛開的梅花喃喃唸詩,我內心激動不已。我不甘心,我就是想知道,你心裡還是有我的,否則你爲何寄情於那些梅花。”
當頭一棒揮來我也癱在椅子上,這一棒直接把我打入無底深淵。
“你不是她,我早就該知道,你不是她。”吳應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
突然,他站起來,衝到我跟前,怒目圓睜,雙手使勁抓住我的雙臂,大聲吼道:“你是誰?你說,你究竟是誰?我認識的墨蘭去了哪兒?你把她怎麼了?”
我張口結舌,整個人懵住,直至雙臂的陣陣疼痛襲來我才喊出聲,“放開我,我疼。”
他鬆開手,眼中的哀怨像針一樣刺向我,“你到底是誰?”
眼淚當即就從我眼眶中涌出,聲淚俱下,“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是你認識的人,我誰也不是,我什麼都不是。”
他扭過身背對我,冷冷的聲音傳來,“你走吧,既然我們彼此不認識,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我失魂落魄晃晃悠悠出來,淚珠一直滾落,好幾次雙眼被淚花矇住,所以一路都是踉踉蹌蹌,幾次近乎摔倒。
菱香在門外看到哭成淚人一般的我出來,嚇得大驚失色,坐上馬車回府的路上,我只是委屈地哭個不停。菱香手足無措地在一旁着急,可我哪裡還顧得上她,自顧自傷心不已。
馬車一路行進,突然菱香讓馬車靠邊停下,我還在傷心抽泣。
菱香小心對我說:“小姐,快到府門口了,瞧瞧小姐這雙眼哭得通紅,這樣子回去,萬一老爺、夫人看見恐怕不妥,下人們見着也不合適。我們在這歇息片刻,待小姐心裡舒服一些,我們再回去,可好?”
我點點頭,心裡由衷地感謝菱香,抱住菱香,頭靠在她肩上,閉上眼,許是哭累了,全身有些乏。
休息片刻,我便提議:“菱香,既然快到家了,讓馬車先走。我慢慢走一會兒,吹些風,這樣看起來會好些。”
我失魂落魄慢慢走着,菱香緊跟在我身旁。眼睛裡似乎什麼也看不見,只是雙腿僵直地往前走,心是麻木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走着走着,我似乎聽到菱香在我身後發出規規矩矩的聲音,“奴婢給安郡王請安。”
我絲毫不在意,彷彿這話於我無關,依然遲鈍地向前邁步。
“小姐,小姐,別走了,快停下。”菱香在身後輕喊,我卻好似連回頭的力氣都沒了,木頭人一般走我的路。
驀地,一個高大的身影迅捷擋在我跟前,我沒有停下竟然就冒失地撞在此人身上,撞上去後反彈回來就要往後摔倒。菱香驚呼一聲“小姐”,倒是前面的人雙手抓緊我的雙臂,硬生生把我拉直站好。
我恍恍惚惚目光呆滯地看向他,俊朗的臉清瘦了,但雙眼深邃犀利,原來真的是安郡王。
我擠出一個苦笑,許是剛纔哭多了,連聲音都已變得嘶啞,“王爺,您好!好久不見!”說完,我便想掙脫他的雙手,接着走我的。
他牢牢抓住我的雙臂,劍眉蹙起,目光如電。
菱香奔到我身邊,焦急地提醒我,“小姐,不要失禮,給王爺請安呀!”
“不用,菱香,你們這是從哪兒回來,小姐怎麼這副模樣?”安郡王渾厚、低沉的聲音轉向菱香,但雙手依然抓牢我。
菱香支支吾吾半天,愣是半個字都不敢吐露,急得眼淚都快要躥出來。
安郡王盯着我看了看,“本王剛從將軍府出來,鄂碩、夫人、費揚古都在,小姐這副模樣回去恐怕不妥。這樣吧,我把小姐帶走,回去告訴你們老爺,公主接小姐過府一敘,如此說法,也免得大家無端猜測。放心,小姐會毫髮無傷地回府的。”
說完,便把我拖到他的馬車跟前,同車夫低語幾句,提起我塞進馬車,接着也輕捷躍進車內,放下車簾的瞬間,我瞥見呆若木雞的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