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到慶壽寺裡來找道衍, 我自己也有些意外。人都說世事無常,我本以爲這裡是我一輩子都要避開的地方,沒想到今天我竟然自己送到了道衍的面前。坐在禪房裡等的無聊, 我便拿起一邊的一本佛經看着, 忽聽房門一響, 只見道衍帶着一個小和尚, 不緊不慢地走進了房中。我看他進屋時神情頗是傲慢, 更是打心裡看着他不順眼,便也不起身問好,還是坐在原處, 慢慢翻看着我手中的佛經。
道衍可能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對他,他極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便徑直坐到主位上, 讓人送上新茶, 自己慢慢喝着。過了半天,他才咳了一聲道:“蕭夫人, 你不會是爲了到老衲這裡看佛經,才特意來了我慶壽寺吧?”
我看了他一眼,說道:“這麼說,大師這裡,是不許喝茶看書嘍?”
道衍一聽倒笑了, 說道:“蕭夫人有些閒心, 極好極好!”說完, 自己也拿起一邊的□□家經法看了起來。
我看着他裝模作樣的樣子便笑道:“大師學佛通道, 博學廣聞, 小女子不知何爲道,何爲釋?”
道衍一聽, 合了書說道:“道者,尋萬壽緣;釋者,度萬壽緣。”
我說道:“這麼說來,大師隱身釋家修習道學,又爲何解?”道衍聽了皺眉,我乾脆說道:“大師是未尋得萬壽緣,而不得度萬壽緣?故而想尋萬壽,再度萬壽?可若按你如今這樣不修陰功,哪還有什麼壽字?”
我這麼一說,道衍有些生氣,他看看我哼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也氣道:“你說我說什麼?你把我家先生誑去了哪裡?爲何這麼久不見我家先生給我的信件?你這假僧假道假仁義的妖僧,還談什麼萬壽緣法?”
道衍在北平城裡素來威望極高,又加之他常常與高官結交,幾乎所有人都要順着他說話,聽我這一介婦人如此詆譭他,道衍氣道:“哪裡來的潑婦!來人,給我打了出去!”
我卻笑了,說道:“打我出去?好呀,你打了我去,我就尋到燕王門下!好好和王妃說說你這妖僧的所爲,不禁誑了別人丈夫與你去‘共謀大計’!還把尋夫的女人打出廟門!姚廣孝,你本事呀!”說着,我從懷裡一把掏出了一塊印信衝着道衍一晃,嚇得他有些驚呆。我手中的,正是可以出入王府的腰牌。
道衍看了看我,沉吟道:“想不到你一個婦人有這樣的謀識。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哼了一聲道:“家夫已經給我和小女備好後路,我見他一面便要動身去江南,到你這裡來,自然是讓你安排着,我去見他一面。”
道衍聽完說道:“你先回去吧,我安排好了人手,自然去接你。”
我哼道:“你若不讓我今天就見到蕭寒,我便立刻持了他的東西去尋晉王!你猜,我若說請晉王來救蕭寒,他可願意?”道衍皺眉不語。我立刻說道:“你馬上叫人準備,我要去看看蕭寒,與他小住幾日,我便離開北平。”
道衍忽然笑了,說道:“你這麼大的膽子,不怕我一刀殺了你?”
我悽然一笑,說道:“你殺了我?好呀!反正蕭寒與我從此天各一方,我孤苦無依也是難過,你如今殺了我,我還得謝謝你呢!只是請大師把我女兒送到蕭寒的身邊,不要讓她也成了孤女!”一想到思寒,我卻忍不住悲從中來,眼淚竟然真的流了下來。
道衍看着我不語,過了半天,他才說道:“蕭夫人,既然你想見蕭寒,我送你去便是了!若是你願意,就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也算是上計!以你才略……”我不待他的話說完,轉身出了禪房,等着來人送我出北平城。
出了北平城,一駕馬車行的不緊不慢,駕車的兩個漢子都是道衍特意讓小和尚叫來的,聽他們說話,好像是燕王府中的家人,一個叫張玉,一個叫老胡。看着車外鶯紅燕叫,我心裡揣度燕門也應該已經知道我離開北平城的消息了,只怕不久之後,我的身邊就會有好戲上演……
果然車子行到了北平城郊二十多裡的地方,便覺得這車子猛然一停,車外不遠處有人叫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載,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聽着這樣搞笑的開場白,我忙用手捂上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趕車的兩個漢子也不害怕,都坐在車外面吃吃地笑着,那個叫老胡的中年人笑道:“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哪?北平府地界,你也敢這麼鬧騰?”
另一個叫張玉的一笑,說道:“老胡,你下去打發了這幾個混蛋,看看他們這個幾人的樣,也學人家劫道!”我聽着這兩個車伕的口氣託大,便忍不住爬到車門口,扒開車門簾向外悄悄望着。
依舊坐在車子上的趕車漢子張玉回頭看看我,笑道:“你這女子,膽子倒是不小!別偷看了,一會兒到了地方,我們哥們自然會叫你出來的!”
我也不理他,依舊看着車外。只見外面是六七個人蒙了臉,其中一個人擎着手中的大刀,衝着剛剛跳到車下的大漢說道:“兀那漢子,我們劫財劫色,不劫你!你跳下來幹什麼?”他說完,身後的幾個匪人都笑了起來。
我聽着這聲音有些耳熟,仔細一看嚇了一跳。那人雖蒙了面,可卻正是我家那老頑童李寨主!他身後那個瘦瘦的人,不就是沙冰店的劉四嗎?其它幾人也看樣也是我們李氏食肆的人,他們,他們……怎麼又來當土匪?
駕車的張玉一笑,說道:“老胡,不如你給他們點錢,打發他們走算了!這幾個毛賊,都不值得你動手。”
車下的漢子聽了笑道:“你說的也有理!”說完,他靠在車邊,衝着李寨主他們幾個人笑道:“你們說吧,要多少錢?”
李寨主只露出一雙豹眼,衝着那漢子一瞪眼,說道:“聽說你們車上有一個娘們!讓她下車來,跟着老子走!老子就什麼都不要了!”
趕車的兩個漢子聽了都是一愣,這時劉四在李寒主後面,聲音不大小地說道:“那個什麼李領軍說只要人送回去,他就給錢!”
李寨主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哼了一聲,對着那兩個趕車的漢子說道:“別說鳥話,把那婆子放出來!”
我一時想不通,爲何李寨主他們幾個人會來這裡,卻聽那趕車的漢子哼道:“你們綁了這個女人能得多少錢?”
李寨主回頭看看劉四,劉四道:“五百兩銀子!”李寨主點頭道:“五百兩銀子!”
車下的漢子衝着車上的這個人說道:“張玉,你有沒有五百兩,拿了給他們,省得他們還在這兒擋着路!”叫張玉的這個人搖搖頭,說道:“老胡,你還是打他們,打跑了,我回去給你要出五百兩銀子來,咱們平分!”那姓胡的漢子一聽哈哈大笑,長拳一揮,衝着李寨主一聲暴喝衝了過去。
說起來李寨主也不含糊!到底他是領着人上過山的賊人,看着那漢子衝向他們,立刻帶着劉四他們衝了過去,可是還沒幾下子,他自己就被那個姓胡的踹了一腳,他一看自己的幾個人打不過人家,立刻一聲“風緊”帶頭就跑。我看着他們一陣風似地跑了個無影無蹤,只剩下目瞪口呆。他們,他們這是來救人嗎?
看着李寨主他們跑遠了,車下的老胡也不追,倒笑道:“哪來這麼一羣土匪?這樣的本事也敢來劫道?”
駕車的張玉卻說道:“我看這些人倒像是被人利用。這背後之人,多半不是善輩。咱們先把這個女人送到莊子上,其它事情儘快告訴道衍大師就是了!”那個姓胡一聽,立刻跳上車來,駕車往前走去。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怎麼李寨主會來搞出這麼一場戲來?按我和藍柯燕的約定,現在來劫道的人,不應該是她們燕門假冒的晉王侍從嗎?爲何出了這樣的變化?不過想歸想,可是當車子停在燕王的莊園門前時,我卻還是豪不猶豫地下了車。想想蕭寒就在我面前的房子裡,我直接邁步走進院中。
趕車的兩個漢子與看管莊園的人交待我的來歷之後,便又駕着車子走了。管事的老人面無表情地帶着我到了蕭寒所住的院子裡,這才說道:“這裡就是蕭寒先生的住處,蕭夫人自便。”說完,他轉身出了院子。
我站在院門口,心中悲喜歡交加,我馬上就能見到他,可是我們的計劃卻有很多的不確定性,萬一有什麼紕漏,那可能就前功盡棄了。也許此一見,真是山高路遠,後會無期了,而這一次,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他說,許多事情要讓他辦出來,也不知道我們相見會不會順順利利。
環顧小院,只見院裡倒是種了不少的綠竹,清幽雅緻之外,夏日裡也添了一絲涼意,只可惜只爲賊穴非故鄉,不禁讓人傷然。看看眼前的三間房間都關門閉窗,我又忍不住大大地搖頭,此時已入夏季,這蕭寒關了房門,也不怕把自己活活捂死?
想到這裡,我舉步到了門前,敲了敲門,想了想胡說道:“開門。送茶水的!”只聽房門一開,一個美婦女子站在門前,她一身淡紅色衣服,開門見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便問道:“你是哪個院子裡來的?我怎麼不認識?”
我哼道:“我是道衍大師今天派過來侍候蕭寒先生的。”
那女子聽了一皺眉卻什麼也沒說,只把我讓進了房中,指了指一邊的房門說道:“他已經把自己關在書房中兩天,你來有沒有用,我也不知道了。”
我笑道:“你這兩天來,可有什麼收穫?”
女子聽了一愣,說道:“什麼收穫?大師不是讓你我來照顧蕭先生的生活嗎?怎麼他還交待了別的事情?”我一聽,立刻明白這女子果然如小蓉所說,只是一個眼線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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