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在貪染明王身前,一道道晶亮的絲線組成星羅棋佈的大網,流光溢彩,宛如鴻蒙始分的宇宙,衆星從混沌中剛剛誕生。
其名爲萬象森羅,爲貪染明王採自衆生的種種慾念煉化而成,尋常修士看一眼就會目馳神迷,站到一絲則魔氣入體,有走火入魔之虞。不光人,連法寶也會受其污染,大多數情況下,只有聲、光、雷、雲等間接攻擊,或者乾脆一次性的法寶能夠建功,但凡飛劍、印、針等物,反倒會被粘稠的衆欲所污。
夏元熙對他底細門兒清,見他又拿出自己慣用的招數,不禁冷笑一聲,意念貫徹下的飛劍帶着山呼海嘯之勢,直衝他面門而去。
無數層萬象森羅在這攻勢下,宛如被輕易破開的窗戶紙,一向令人聞風喪膽的污染作用也未見效果。只徒然灑了漫天冰晶似的碎屑,就像是垂死的蝴蝶抖落的鱗粉,而雙界曼荼羅沐浴其中,光芒卻沒有一絲暗淡。
這兩口劍爲龍象尊者的一對長牙所制,以龍象尊者飛昇佛國,永住極樂世界的功力,他留下之物自然不懼魔頭的污染。
夏元熙驚喜於寶劍的威勢,本來想先一劍破開這礙眼的網,沒想到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於是一鼓作氣斬向坐在御座上的貪染明王。
他似乎對自己的本事太過託大,除了無數層森羅萬象外,並沒做其他防範,沒想到卻被一舉攻破,想要做別的什麼也來不及了,夏元熙自信至少能卸下他一條胳膊。
但就在飛劍要斬上他脖子時,突然一柄星斗之氣凝成的藍紫色長劍架住了它!這橫生枝節的玩意是以氣御劍之物,本無實體,所以威力上差了雙界曼荼羅一籌。但夏元熙的劍之前本已破過森羅萬象,十成之力也只剩下了五六成,卻是斬斷那氣劍之後又返了回來。
“師兄?”
“司空淵!”
不僅夏元熙驚訝的失聲喊道,連脖子被割了一小半,現在血染前襟的貪染明王也厭惡地吐字。
“別告訴我現在你打算來搶人頭,這是不可能的!”夏元熙對從虛空中走出來的薛景純告誡道。
“我無意殺他,你最好也不要。”
“哈?”夏元熙目瞪口呆,“喂,你別告訴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發生了什麼超越友誼超越陣營的關係……”
“……您多心了。”對面貪染明王臉色都快滴出墨了,薛景純連忙澄清,“他想要死在你手上,別遂了他心意。”
“他腦殘了?”夏元熙不知道這話什麼意思。
“如果在本界身死,那麼他魂魄必然歸於六道輪迴,生生世世,總有一天會再次出現在你面前;若是你親自動手殺他,沾上一絲因果,如此一來,等待的時間則更短,大概不出十世。”
“多嘴多舌。”貪染明王半身染血,從御座上站起來,“以前你不是一直欲殺我而後快?現在機會就在你眼前,一次不夠可以第二次,反正我一直轉世,你可以殺到高興爲止。”
“被虐狂住口!”夏元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裡說按她的性格已經開過去是最好的,但是一想起對面的傢伙大概在盼望着自己這樣,心裡卻莫名不爽;如果要折磨致死,搜腸刮肚想了想,恐怕自己琢磨出的手段和貪染明王慣用的比起來肯定歸於下乘,說不定還要被他暗地裡恥笑。
哎……真是糾結……
“不愧是名門正派,二位無法飛昇,皆因本座之故,現在卻能對本座心懷慈悲,網開一面,真是佩服佩服。”貪染明王乾脆走到她面前,諷刺地笑道,“呵呵,靠近一看,司空道友頭上的印記也是新鮮,不知什麼時候投效了我姐姐?既然做了她魔僕,我們可不就是一家人了?”
夏元熙最近最煩就是有人拿這個說事,薛景純無法飛昇比她自己永滯人間都讓她不開心,加上其過程堪稱奇恥大辱,於是心中頓時無名火起。
“找死……我就成全你!”暴怒之下,她下意識提劍就要砍。
但薛景純再一次攔住了她。
“此事交給我吧。”
“交給你有什麼用,你和我現在一根繩上的,砍了還不是算我的因果?不讓我砍了解解恨。”
“不,我有更好的方法。”
貪染明王見他篤定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不知司空道友有何見教?”
薛景純食指中指併攏,指向天空,彷彿在號令什麼。
頃刻間,宮殿外狂雷大作,炫目的光芒從窗戶直直照射進來,這萬鈞雷霆的驚鴻一瞥,竟比從九霄雲海上直視日出更加炫目。
然後,這些狂傲不羈的閃電瞬息凝固,宛如被馴服的野馬,顫動着蜷縮着,最後凝結爲無數口光芒萬丈的飛劍。
“這變態,竟然能馴服劫雷……”夏元熙酸酸道。
這些混雜了他劍氣的劫雷果然非同凡響,它們合力一擊之下,剛纔還是被抽絲撥繭狀態的貪魔宮彈指間分崩離析,被宮殿本身囚禁的魔子魔民們發出一聲被解放的嘆息,星墜般向下界奔去,任六道輪迴收入其中。
這次,貪染明王再無任何炮灰可以做護盾抵禦天雷,他直接暴露在咆哮的雷霆中,任嘶吼的轟鳴幾乎要將他吞噬,但一對灼灼的目光只看着夏元熙。
“無論千世萬世,我都會找到你的。”
“閣下想多了,這個請求過於唐突無禮,恕我替她婉拒。”薛景純朗聲道。
然後,劫雷再度凝聚成一口飛劍,其光芒照亮了整個天際。
“死則死矣,有何懼哉?”這個奪取自己所愛的人,現在又再度妨礙了他,並將十世的再會之日延長到遙遙無期的地步,貪染明王心中恨意滔天,卻不願在他面前露出一分一毫。
明光一閃而逝,劍起劍落。
貪染明王安然無恙站在雲端,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看着自己雙手。
“你究竟做了什麼?!”咆哮的質問勢若癲狂。
“方纔那劍斬斷的是因果。閣下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從今往後大概再也不見了。”薛景純輕笑着。
“不,不要!”
彷彿印證薛景純所說的,貪染明王身後轟然洞開一個通往虛空的空洞,彷彿一個貪婪的胃袋要把他吸入其中,而深不可見的黑暗甬道內,遍佈着吸盤似的大大小小的空間之門,至於最終會落到哪個門中,只有天知道。
貪染明王徒勞的向空氣抓撓着,彷彿想要緊緊握住什麼救命稻草,但他只能被身後莫名的吸力牢牢攫取,一寸一寸向後拖。
“姐姐!快殺了我啊!你不是想要殺我嗎?我求你!”他睜大的眼眶中流出血淚,絕望的呼喊彷彿是最珍視的東西被人奪走一樣。
夏元熙轉過身,她其實不太喜歡被人哀求,然而卻看到站在她身後看的津津有味的薛景純,對方臉上淺淺的笑容莫名讓她感覺有些殘酷。
“走了,有什麼好看的。”身後的呼喚越來越渺茫,大概已經沒入空間隧道中了吧?
“於心不忍?畢竟是你前世的弟弟……”
“你傻了吧?怎麼可能?他陰我那麼多次,沒殺他算便宜了。”夏元熙嘀咕道,“只是吵死了,不想聽而已。”
“但是他不會這麼認爲。”薛景純似乎心情很好,下意識摸了摸她頭髮,“構成天魔的本就是一股執念,假如*被滿足,那麼就會很快魔心生厭,化作塵埃。”
“是啊,我以前如果沒自殺,大概過不了多久也會和一干老魔一樣,自然消失吧?”
“你難道不奇怪爲什麼貪染明王能活那麼久?”薛景純問。
“因爲這世界上貪婪的人比較多?”
“那爲何愛染明王換了數任?”
“額……”
“因爲有一個人他永遠得不到……不過現在好了,他可以在其他世界流浪,用無盡的時間去懷念她,從而變成大概是大千世界中最長壽的天魔。”薛景純眼睛彎彎。
“他活的久,你高興什麼?”夏元熙默不作聲退開一點,與他保持距離。
但薛景純隨手攬過她:“勝利者的小小優越感而已,如果對方一輩子耿耿於懷,那就更讓人心情舒暢了。”
“切,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