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黃仙界時,郭岱覺得輪迴衆生俱是大夢之主的化身相,而白虹劍代表着化身相間彼此相處之道,實則也就是大夢之主自己與自己相處。
這是一種非常玄妙且不可思議的境界,凡夫俗子很難領會。而說到底,世間一切相處之道,無非是人與自己相處、人與他人相處、人與世間萬物相處,在玄黃仙界的輪迴世間中,此三者同出而異名,本質上都是大夢之主靈臺自處。
可有一點,此等相處之道有一個根本前提,那便是相處的彼此要能區分自我與他者,則一切擁有靈智的主體的存在。
如果世上有一個存在,連自我與他者都無法區分開來,那麼所謂彼此相處也無從談起。如果世上一切存在都是混融一體、不分彼此,那麼相處之道也毫無意義。
連你我都無法區分,又能談什麼靈智呢?一切都只是鴻蒙未開前的混沌,是“自我”這個主體誕生前的矇昧。
白虹劍的情況便是如此,關尹子對郭岱解釋道:“如果你不是自玄黃仙界而來,置身在外的眼光應該也能看出白虹劍的端倪,畢竟如今的你早有靈臺化轉之功。可你的修行根基恰恰是白虹劍本身,如置身知見障,反倒看不清了。”
郭岱收回白虹劍,問道:“可當初你也承認大夢之世的說法,爲何當時沒有解釋。”
“身在局中,難見全貌。”關尹子言道:“而且我也一度認爲,素女元君要維持這麼一個輪迴世間,在未得太上忘情前,恐也要以夢修之法化轉靈臺,不過事後我才發覺錯處。”
“什麼錯處?”郭岱問道:“莫非你早察覺到宮九素就是素女元君了?”
“還真不是,直到你來天庭之前,我都沒料到宮九素是素女元君。”關尹子言道:“其實給我以提醒的是虛靈。虛靈的存在,其實是爲了保證累世劫波的演化內容得以保留,相當於是輪迴世間的苦海劫數、阿賴耶識,既如此,就不可能化生顯形。如此只說明一點,不是虛靈自以爲脫離黃泉,而是素女元君不需要他了。”
虛靈逃離黃泉,隨後在玄黃洲千年佈局,甚至裡應外合早就妖禍,雖然是爲他人作嫁衣,可沒有虛靈的作爲,玄黃方真的許多變化恐怕還沒那麼激烈,娑羅門法王想從天外插手也不見得有機會。
虛靈本無靈智,乃是以衆生之心爲心,甚至虛靈本身能夠出現,也是白虹劍造化玄理的一種演化——衆生一心。
當初虛靈心心念念追求的遁世大計,乃是以郭岱的混元金身爲基,將玄黃洲萬千生靈匯聚一體,此情此景與白虹劍的情況十分相似,所有客體都匯合聚集變成一個主體,所有靈智結合成一個意志,這便是虛靈想到的“超脫”。
關尹子仙家妙語聲聞向其他幾人解釋了虛靈的計劃安排,郭岱則問道:“虛靈此法真的可行嗎?”
最先答話的是道陵天師,他臉色嚴肅道:“我們修行求道的輪迴世間,此法不可行。但見白虹劍,便知此法在諸天萬界中,或有成就。”
道陵天師這話另藏玄機,他暗示白虹劍並非是在場幾位仙家修行求道所在的那個輪迴世間,也就是並非來自那個叫做“地球”的所在。
關尹子則說道:“別的世界也許可以,但是在玄黃仙界之中,我估計不行。”
關尹子這麼說的原因在於,玄黃仙界仍然不是完整俱足的輪迴世間,飛昇門徑尚未清晰。虛靈的計劃看似完美,但最後一步不踏出,結果誰都不知道,很有可能跟冥煞一個下場,形神俱滅。
其次,按照郭岱大夢之世的說法,那輪迴衆生俱是大夢之主的化身相,虛靈挾衆魂登天飛昇之舉,不啻是大夢之主自我靈臺分裂。很可能在虛靈飛昇頃刻,就會引動大夢之主靈臺自我相悖,不是大夢之世即刻崩滅,就是虛靈灰飛煙滅。
所以關尹子斷定,哪怕沒有娑羅門法王與冥煞橫生枝節,虛靈最終的結果一樣是徹底覆滅。而且虛靈的計劃,也不可能將輪迴世間一切衆生全都帶走,別的不說,玄黃方真道那麼多修行高人,虛靈就沒辦法強行以分神化念逐一控制,除非對方主動修煉《蛻化解形》,並且選擇與虛靈融合。
而從這個角度來說,郭岱的混元金身被冥煞奪佔,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爲郭岱在混元金身中留下的仙家神念心印,其實是引導冥煞修悟超脫大道。至於冥煞欲滅世的譭棄心境,郭岱也曾經有過,說不準到底是冥煞也被無形中所影響,還是他的心境壓過了郭岱所留指引。
“這麼說來,難怪白虹劍能夠傷得了冥煞。”敖青說道:“其實白虹劍在玄黃仙界中,因其所蘊造化玄理,則代表此劍能制一切有獨立靈智者,相當於是能斬一切仙凡的極致利器。不管冥煞有多厲害,甚至重獲地水風火之力,玉鴻公主也能輕輕一劍將他刺傷。”
三位仙家先後接過白虹劍感應時,自然也都清楚此劍在玄黃仙界的種種經歷。敖青這番話也可以說,在玄黃仙界中,白虹劍就是無敵的,只要有足夠強大的法力,置身其中的仙家也會被白虹劍斬滅。
“可這也僅限於玄黃仙界,我現在就在天庭。”郭岱看着手裡的白虹劍,如今不過只是一併鋒芒稍利的仙家法寶。光是看天庭這一派仙家氣象,就知道白虹劍的鋒芒妙用也不是多獨一無二。
“這可不見得。”關尹子說道:“你就是玄黃仙界而來,白虹劍的造化玄理又是你的修行根基,如果你悟透其中玄妙,因其化轉開闢自己的靈臺世界,好比一個小玄黃,鬥法時將對方拉入自我靈臺世界,你的白虹劍就是無敵之鋒芒。”
郭岱覺得此言有理,可又轉念一想,以自己的修爲法力,能夠強行將對方拉入靈臺世界,恐怕不用白虹劍都已經穩佔上風了,何必這麼麻煩呢?
就好比眼前這幾位金仙,郭岱自知如非他們願意,是不可能將他們強行拉入自己的靈臺世界。就更別說在封天台上見識到玉皇大天尊那無差別的靈臺化轉之功,自己不可能將一個不可見的存在拉入自己靈臺世界。
“比起修悟殺伐神通,你更應先了解白虹劍從何而來。”道陵天師說道:“諸件仙家法寶中,我等所瞭解與你應是一致,卻也唯獨不知白虹劍從何而來。白虹劍中混融一體的寂滅仙家更是不知從何方輪迴世間修證超脫。”
郭岱問道:“那我要找誰去問?素女元君嗎?”
“如今玄黃仙界封閉,誰都進不去了。”關尹子言道:“不過我倒是想到一位,你可以去請教一下。”
“誰?”
“萬壽山仙界之主,地仙之祖鎮元子。”關尹子答道:“也是長生芝的原主,我沒說錯吧?”
郭岱點了點頭,說道:“諸天仙界中,除卻天庭,恐怕我最容易去往的,便是萬壽山仙界。我曾證生生不息之理,暗合萬壽山仙界修行發端。”
關尹子問道:“那你打算現在就去往萬壽山仙界嗎?”
郭岱看了看敖青與道陵天師,搖頭道:“我先在此處將兩件法寶重現。”
道陵天師勸道:“開天御歷符可作爲你受天庭仙籙之記。”
看來道陵天師仍然沒放棄讓郭岱成爲天庭仙家,並且肯主動將開天御歷符贈予郭岱,這可是極大的緣法了。
就連在場關尹子與敖青都面露驚色,敖青連忙說道:“道陵天師,開天御歷符是你求證金仙道果之寶,相當於是種民天的本座所在,你就打算這麼送給郭岱?”
“不是送,而是要他自己領悟透徹,否則開天御歷符對他而言百無一用。”道陵天師說道:“即便開天御歷符如此緊要,當年我不也將其借給素女元君了嗎?我所欲證,本不在這一方金仙洞府。”
仙家妙語聲聞中,解釋了開天御歷符的來歷。當初道陵天師曾下界入輪迴求證金仙境界,歷盡化形天劫後,飛昇至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中有所感念,開天御歷符便已煉就。
這件仙家法寶本無形質,就相當於是道陵天師靈臺造化開闢之功的一部分。只要道陵天師定心存想開天御歷符,他所開闢的種民天便會不斷演化擴大。
而道陵天師的修行亦有獨到之處,他在輪迴世間亦曾爲一派開宗祖師,其後人不僅奉其爲祖師,也是護法尊神。道陵天師曾於世間各處神壇留下靈臺神念,後世子弟門人若修煉其所傳道法,可以感應道陵天師留下的靈臺神念,即可煉就自己的護法尊神,也能修悟更深層次的道法。
此舉可謂是神道設教之法,道陵天師也因此能在種民天中造化出許多未證仙道的弟子道衆,算是某種非常玄妙的接引之功,讓他們停留在生前靈臺清明最後一瞬,化一瞬爲永恆。若不願就此輪迴轉世,這些弟子道衆便可長留種民天,安享太平清靜。
然而在封天之後,輪迴世間的道統傳承幾經更迭興衰,道陵天師的後人修行有成者越來越少,雖說另有支脈未絕,但傳承氣象大不如前,甚至連種民天中可以接引的弟子道衆也越來越少。
郭岱聞言有些不解,說道:“封天之戒我已瞭然,雖說仙家不得下界顯聖,但是化身重振宗門、結緣授徒,並未攔阻。實際上封天之戒只是約束超脫輪迴的仙家,並沒有限制世間輪迴衆生,神道設教之法已傳,天師傳人自然應該繼續尊奉天師纔對,留於世間神壇上的靈臺神念,也不會被斷絕。”
道陵天師直視着郭岱,他的目光好似能洞穿郭岱的仙家爐鼎,與靈臺造化中的開天御歷符產生微妙感應。
“神道實爲人道,神道設教之法終究是爲合乎人心需索,是精誠不二的清明靈臺,自然也隨輪迴世間的人事更迭而變化。”道陵天師說道:“後世弟子守不住道統傳承,致使衰微斷絕,古來不知幾許。何況輪迴之中戰亂頻仍,靈臺神念所依附的神壇偶像也終有頹敗之日,更遑論妖祟鬼魅之流竊占神壇之上,無明子弟奉僞爲真。”
仙家妙語聲聞中,向衆人展示了一片景象,是道陵天師後世傳人在道場中供奉狐妖,神壇上有幾縷妖氛蟄伏。而神壇下的天師弟子,幾乎都沒有修爲法力,約略有三兩人,修習的都是與妖祟鬼魅交感的旁門左道,而不是秉持真道的正法。
以至於這些後世傳人也不拿這當做修行,而是利用世俗凡夫獵奇之心,貪佔財貨名利的蠱惑手段,內外徹底淪爲庸俗凡流。
“而且你知道一旦宗門傳承斷絕,想要將其重振,是多困難的事情嗎?”關尹子也接口問道。
不論何門何教,修行終歸是人的自覺修行,哪怕有師長傳授修行之法,最重要還是傳人弟子有此根器悟性。很多時候都是師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師父。
而世間修行,除了尊長傳法,還要有各種福緣與助益。雖然不是說沒有這些外在助力便不能修行,但有時候堪破境界、頓悟啓發,就是靠平日不斷積累。
甚至一個宗門傳承,要歷經幾代門人、數百載歲月纔能有所成就,而即便器物之用充足,輪迴中又有多少悟性上佳的傳人弟子呢?
天庭衆多仙家道統創立之初,許多事情都是隨緣而作,加上封天之前的長久歲月,更是讓超脫仙家無所避忌地下界傳法、補足物用。一旦傳承斷絕,要重新恢復過往氣象,恐怕根本無法重現昔日的種種機緣,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
其實天庭仙家有不少在飛昇前就留下道統傳承,可也有很多是已經斷絕,或者是幾經更迭變易,沒有傳人飛昇天庭。雖然如此並不會妨礙仙家永享長生,但久而久之,天人兩隔只會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