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以長生芝打開通往萬壽山仙界的門戶,一步穿行諸天,直接來到萬壽山之中。放眼望去,雲煙出岫、碧泉涌澗,迴風拂柳翠景成黛,重巒疊嶂江山如畫。
一面青崖峭立在前,如仙界門戶一般,外來仙家不論何教何派何等修士,初至萬壽山仙界必然至此。青崖之上雲走虹去,現出崖壁之上的“萬壽”二字。
無邊玄妙盡方廣之中諸天仙界,並不是彼此相連臨近的,更沒有所謂方位遠近之說,若不能印證各自仙界修行根基與發願,則不能穿行前往彼方仙界。對於這類仙家而言,這些仙界等同於不存在。
實際上在封天之後,天庭封天台上有諸天仙家神念心印留跡,若真有嚮往諸天之心,可前往封天台上自行參悟,其中收益良多的自然便是天庭仙界。
而萬壽山仙界比較特殊,時值封天之前,輪迴內外孽業糾纏、天人大亂,眼見末法世象,萬壽山仙界之主、地仙之祖鎮元子獨求一片清淨無波的仙界,庇護欲遠離亂象的諸天仙家,但也要求前來萬壽山的仙家立不卷塵業之願。
此舉雖是保全了萬壽山仙界,但封天之戒得立,天人亂象得以安然了結,萬壽山仙界等同退守自封,險險斷絕了諸天緣法。
幸好登臺封天的青帝神機妙算,借正一神君之手解鎮元子之困局,這才讓諸天世界與萬壽山又結善緣。
但與天庭相比,萬壽山仙界氣象則遠遠不如,無論是規模之深廣、還是底蘊之深厚、變化之玄奇,萬壽山仙界仍是略顯淺薄。更像是一個隱逸清修的福地,好則好矣,可還是欠缺了些。
不過這種念頭,絕大部分仙家都不會起,因爲飛昇成仙、超脫生死,已經能永享長生久視,尤其是萬壽山仙界不卷塵業,更是無需憂慮沾染輪迴業力。能離諸苦業障,已經是功德圓滿,仙家不會再有太多追求。
凡夫俗子不解仙家境界,以爲仙家飛昇超脫之後無所事事,會不會無聊。其實這恰恰是以凡人目光揣度仙家,所謂無聊,不過是凡人心念駁雜、無所有定,別說超脫之仙家,光是有幾分心性功夫的修行人,都不會有“無聊”的概念。
既然無事,何必尋事?清靜無爲的心境本就是修行所求,像郭岱這樣一路殺伐以至飛昇者,放眼諸天皆是少數。如今得其所願,仙家當然安享清靜無爲,欲動念精進修爲都不是太多。
也許這就是萬壽山仙界氣象不夠深廣浩大的原因之一,從真仙至金仙,需發願心、歷化形天劫,更要有玄妙緣法,不是光靠修行能得證。光是起證金仙之願,就有多少真仙不曾達到。
郭岱在一來到萬壽山仙界,靈臺中便自然明悟這些。而他也知曉自己與一般仙家不同,他的“業力”尚未了盡,待得玄黃仙界再開之日,將是了結一切之時。
站在萬壽山門戶外,郭岱還在參悟長生芝的玄妙,其實他剛纔祭出長生芝,不過是過往施法的習慣,斜挽在手臂中的長生芝是郭岱靈臺法力的顯形具象,並不是真正的仙家法寶。
關尹子他們的討論郭岱並沒有聽見,但郭岱相還法寶之舉,的確是他自己的悟道印證。除了已經還出去的洞燭明燈與真龍髓,已經本就是自己修行根基的白虹劍,其他仙家法寶都融入了郭岱的靈臺造化。
這些仙家法寶的妙用成爲郭岱自己的神通法力,他修煉靈臺化轉之功,其實就相當於是煉化這些仙家法寶,並能使其妙用進一步提升。
可如此一來,待得來日相還法寶,郭岱所要化出的靈臺法力與仙家修爲就越多,相還法寶也只會越來越難,更別提如此作爲,就是在不斷削減自身仙家修行。
偏偏要相還法寶,郭岱就必須參悟靈臺化轉之功,以便於領悟法寶玄妙,以便更好凝鍊仙家法寶。這樣看來,彷彿郭岱越用功精進,損失就會越大,總有支撐不下的一日。
此時遠處忽見一名女仙乘雲而至,臂間硃紅色的披帛隨風飛揚,揚動間好似天邊一抹紅霞。淡櫻近白的留仙裙搖曳,裙裾上織繡的花枝竟然化作真實花瓣,伴隨女仙乘雲騰翔,留下一道曼妙花徑。
這名女仙飛天看似不快,可是轉瞬便來到郭岱面前,片繞落地卻依舊足不沾塵。她眸光似一波秋水,眉若雲黛,斂衽行禮道:“我乃萬壽山仙家汀嵐,奉鎮元大仙法旨,來此迎候玄黃仙界使者。”
“使者?我不是什麼使者,我叫郭岱。”郭岱轉而問道:“鎮元大仙要見我?他知道我要來?”
汀嵐答道:“仙友見到大仙,自然明白。”
郭岱點了點頭,然後隨汀嵐飛天而往,一路上萬壽山仙界景象好似一幅極妙的山水圖卷舒展而開。
萬壽山與天庭的修悟印證最爲接近,皆是法自然造化之道,如果非要說兩者有什麼差別,或許是萬壽山中似乎有些地方更具有久遠的蒼古神韻,如同歷盡洪荒,俯仰唯天地大道爾。
汀嵐領着郭岱一路飛騰,途徑一處連綿羣山,山勢重巒疊嶂,環護着遠方一處廣闊谷地。谷中天空日月星辰生光,說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可見祥雲瑞氣拱簇間,九門宮闕落於雲霞之上。
“萬壽山除了鎮元大仙,還有別的金仙來此開闢洞府嗎?”郭岱問道。
“自是有的。”汀嵐順着郭岱的目光望去,說道:“那裡就是九天玄女宮,算上大仙化轉開闢的外圍道場,就是浮生谷仙府。”
郭岱遠眺雲霞間九天玄女宮,又轉而看着汀嵐,問道:“你是九天玄女宮出身的仙家?”
汀嵐應承道:“不錯,我隨真陽宮主飛昇來到萬壽山開闢仙府,近百年來由我迎候來訪萬壽山仙家賓朋。”
仙家妙語中解釋了一番,萬壽山仙界規模不比天庭,算得上仙家傳承的不多,也沒有天庭那樣組建巡行護法。而萬壽山中兩支最大的仙家傳承,分別是鎮元大仙親傳的萬壽山弟子與真陽宮主的九天玄女宮門人。鎮元大仙與真陽宮主商議,合兩派門人,每百年輪替仙界門戶迎候之事。
郭岱問道:“既名九天玄女宮,爲何主事者不是九天玄女?”
汀嵐答道:“祖師早已化形離宮,證靈山久視之道。”
“你們認識素女元君嗎?”郭岱問道。
汀嵐微露訝色,言道:“我修行日淺,只聞其名,不曾親見素女元君。但聽說過元君曾造訪祖師,據傳九門傳承便是元君見祖師收羅煉製的九件仙家法寶後所提議。”
“九件仙家法寶?”郭岱聽見這話,眉尖微挑。
汀嵐說道:“其實這其中大多是上古修行高人鬥法身殞後所遺失,不乏威力強悍、難以御使之器,祖師將其收羅煉化,參悟兼容各家之修,纔有了後來的九門傳承。”
郭岱問道:“那你們祖師就沒想過利用這九件仙家法寶開闢一方世界嗎?”
汀嵐臉上微微露出不解之色,反問道:“金仙有靈臺造化開闢之功,爲何要依仗法寶妙用?”
“也對,是我廢話了。”郭岱言道。
不多時,二人一路飛天,來到一處千里開闊的廣袤原野,遠遠可見一座筆架狀的山丘,山前有一片大湖,湖岸邊則是接連成片的仙家藥田、松柏成行。
湖邊有一名仙人,頭戴九陽巾,身披百結垂絛大袖袍,手挽拂塵,三綹長髯,端的是一派仙風道骨。不用旁人介紹,郭岱就能感應到,此人便是萬壽山仙界之主——鎮元子。
汀嵐來到鎮元子旁輕輕一拜,說道:“大仙,客人已至。”說完這話,汀嵐沒有多餘言行,飄然乘雲而去,只留下郭岱與鎮元子。
鎮元子背對郭岱,面對着如鏡湖泊,遠遠望向湖泊另一側的筆架山丘,半山間似有一座宮闕。
“你叫做郭岱?”鎮元子轉過身來,問道:“你沒有受天庭仙籙?”
郭岱搖搖頭,問道:“我未受天庭仙籙,在大仙意料之外嗎?”
“我若說意料之中,小友會覺得我狂妄嗎?”鎮元子問道。
“大仙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料到這些沒什麼好稀奇的。”郭岱說道。
鎮元子撫須笑道:“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那不知比起素女元君,又當如何?”
“我修爲低淺,自然不好比較。”郭岱如實言道。
“不淺了,相當不淺了。”鎮元子朝郭岱招手,兩人沿着湖岸緩步而行,他邊走邊說道:“小友此來是爲了相還長生芝嗎?”
“不錯。”郭岱算是瞭解鎮元子推演之功的高妙,有些話根本不用額外以仙家妙語解釋,彼此自然心知肚明。
鎮元子笑嘆道:“若是旁人得了這麼多件妙用廣大的仙家法寶,恐怕是不會如此輕易相還的。那我就問小友一句,你爲何要將這些法寶歸還給原本主人?”
這話其實沒有半點紕漏,畢竟如果郭岱在離開玄黃仙界後,孤懸於無邊玄妙方廣世界,在自我靈臺中參悟法寶,根本不必跟法寶原主相見,能夠輕鬆自如地將法寶佔爲己有。
而鎮元子也提到,原本這些仙家法寶都有各自主人的神念心印,在素女元君手上時已被大神通洗去,當其融入郭岱靈臺造化後,法寶原主連施法攝回奪取都做不到,郭岱完全能夠獨佔八件法寶。
而且當初是諸天仙家借給素女元君,那時候還沒有郭岱此人。現今法寶在郭岱手上,他要是不肯償還,其他仙家也不好強迫,當然,鬥法奪寶、演法論定歸屬,都是辦法。郭岱要是肯賣這個還寶人情,諸天仙家也都樂意結此善緣。
可有一點,這些都是外部情由,不是郭岱自己的意願。鎮元子想知道的,便是郭岱相還法寶的根本用意。
郭岱想了許久才答道:“我想知道,沒有這些仙家法寶之後,我還是誰。”
鎮元子問道:“小友是覺得,如今的你,一切成就皆是由仙家法寶所造化?”
“我說不清。”郭岱搖頭道:“宮九素說我是她的劫數,說我是玄黃方真劫。既然如此,郭岱又是誰?”
“原來如此。”鎮元子點點頭,隨後打量郭岱道:“可在我看來,長生芝乃是你如今靈臺法力最緊要的一部分,要是相還法寶,恐怕你即刻就要殞落。”
“所以我也是來向大仙求教,如何才能將長生芝還給大仙?”郭岱問道。
“此事先不急。”鎮元子問道:“你可知素女元君爲何要借用這些仙家法寶?”
“她欲開闢一方輪迴世間,而尋常金仙靈臺造化之功還做不到。”郭岱說道:“而出借法寶的諸天仙家,實則也是有各自願心,道陵天師希望在另一個從頭開闢的輪迴世間中,借人心從矇昧至清明的那一點靈機,留下道統傳承,敖青是打算指引水族妖物……莫非大仙也有壯大萬壽山氣象的盤算嗎?”
“這是其中一部分。”鎮元子言道:“我欲求栽一株天地靈根。”
所謂天地靈根,不是簡單的植株,而是一種大道衍化,是天地間生機菁華。
郭岱在玄黃洲創悟的靈根修法,根本在於人身內外氣機自如接合,此處所言及的靈根也非實物,而是某種天地間的造化玄理。靈根修法能夠得以廣傳,不僅僅是郭岱的開創,也是造化玄理有變。
如今回首,靈根修法所暗藏的造化玄理之變,其實就是素女元君求證金仙極致,大道衍化間,一方世界也受到影響,玄理因此改易。
而這便是鎮元子所欲求證之果,他其實早就推演到素女元君能夠求證金仙極致,這種求證進境,對一方世界造成的影響,能夠洗煉天地間生機菁華。
鎮元子所出借的只是一枚“種子”,他當然不會指望素女元君或郭岱還給他的還是那枚“種子”,最終所得到的,乃是天地靈根所結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