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言放出,慢說臺下數千修士大譁,就連玉鴻公主都面露驚疑之色,心中暗道:“這麼高調?這可不是他的作風。”
在珠簾中小心守護的閔若看見公主殿下起身,出言道:“公主,場中將起激盪,還是不要出去看了。”
“本宮還沒你想的這麼羸弱。”玉鴻公主一晃摺扇,水波月華盪漾護身,自己挑開珠簾走到露臺。
露臺上除了幾位侍女低頭行禮,只有霍天成扶着欄杆遠望擂臺,渾然不知玉鴻公主走近。
玉鴻公主悄悄看了霍天成一眼,見他臉色陰沉如冰,牙關分明緊咬,卻偏要保持出得體有禮的笑容,扭曲得讓人只覺可笑。
而在擂臺上,郭岱邁出半步,劍指微擡,無端風聲呼嘯,衆人卻察覺不到有絲毫風息吹拂,如同只是一片元神之風,捲動無形之力。
在露臺下的魏正陽,得公主殿下賜座,原本對這場比試毫無興趣,只是獨自抱劍端坐、閉目養神。可是當郭岱劍指擡起、號動神風之際,魏正陽卻陡然起身,甚至連座位都撞倒,猶然不覺。
玉鴻公主窺不出有何端倪,扶着欄杆問道:“魏師兄,你可看出什麼來了?”
“他在收攝我的劍意。”魏正陽只答了這麼一句,兩眼直勾勾地看着擂臺方向。
但見擂臺半懸空中,一條百丈蛟龍兀然再現,好似只是一片虛幻景象,讓人誤以爲郭岱也有劍化蛟龍的修爲。
“不對!”霍天成咬牙道:“這是……含藏手!”
百丈蛟龍之相倒卷,匯聚在郭岱指尖,三寸白虹隱隱而現。郭岱此時對舟半渡說道:“你只有一招機會,好好珍惜!”
舟半渡眉角微挑,飽含深意地頷首笑道:“既如此,小僧就不客氣了。”
話聲落盡,舟半渡周身法華大開,無量光焰之威化如頂上金輪。隨之捻訣百千,竟是深修百歲的“婆娑世界大閻浮提掌”,佛掌浩推,盡負一擊!
佛掌擊出丈餘,百丈擂臺氣息盡爲之一抽而空,直撲郭岱而去。
面對龐然佛力巨掌,郭岱也擡起一手,虛納柔攝,如摶之無物。
稍一相接,半息間,郭岱身形瞬退十丈,地掀三尺塵浪!
再頓足,身後擂臺磚石迸裂如蛛網,但郭岱卻已站穩了身形,擂臺內外好似連塵埃也凝滯不動。
大動與大靜,彷彿只是眨眼間轉變過來。郭岱含神藏氣、撥掌運元,好似山峰巨擘般的法華佛掌,竟是漸漸被消融化解。
“贏了。”魏正陽再度闔上雙眼,扶起椅子坐下。
“輸了。”霍天成放開被自己捏得粉碎的漆木欄杆,驚悸未消。
法華褪盡,只餘眼前僧者愕然立於蓮臺之上。而郭岱指尖,三尺白虹銳芒盡展。
白虹劃過,並無一絲破空聲響,萬物至此唯靜籟。郭岱身形無聲飛越數十丈,舟半渡根本來不及反應,貝葉身光完全擋不住三尺白虹,任由其貫穿突破,點在自己眉心。
但三尺白虹並未貫穿舟半渡的腦顱,而是隨勢化融,最後只有郭岱指尖輕輕點在自己眉心,一觸便退。
飄然落下的郭岱負手而行,好像剛纔的鬥法比試沒有發生一樣,只留下驚愕不解的舟半渡,還微微仰頭愣着不動。擂臺外衆修士也是一臉不明所以,只有魏正陽與霍天成二人稍明。
“你、你、你……”舟半渡打量自己上下一番,發現並無絲毫傷損,想要說話喝阻郭岱,卻驚覺心念滯礙、語無倫次。
一聲琉璃碎裂聲響,自丈六高的貝葉身光中、座下蓮臺間傳來,有一聲、便有第二聲,然後接連成片,巍峨世尊法華轟然瓦解、當場崩頹!
失卻蓮臺端捧的舟半渡掉落在地,本想站起身來,卻覺得手腳身體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只得狼狽在地上打滾,毫無佛門高僧的氣度模樣。
“呃——你、你……”舟半渡還想說話,但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郭岱站定不動,看了地上舟半渡一眼,說道:“我並未傷你,你只是反受自身佛掌威力衝擊,撼動神氣。你且抱元守一,自可平復異狀。”
舟半渡還是一臉驚慌,只得聽郭岱之言,勉強入定,過了足有一刻鐘,失感的四肢百骸才恢復原初。
“閣下……好高的修爲。”舟半渡調身完畢,站起身來合十言道,臉上多了幾分嗔恨之色:“技不如人,小僧認輸。”
舟半渡認輸之後,也不再多廢話,即刻轉身離開擂臺。
剎那城的佛門高僧主動認輸,這是誰也想不到的結果。畢竟比起瀝鋒會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散修,舟半渡的佛法修爲有目共睹,也的確赫然燦爛、耀眼奪目。沒想到最後竟是這麼一個敗得不明不白的結果。
“宣令主事,還不宣佈結果?”玉鴻公主看着這一幕,也很是不解。但她還是及時反應過來,對下方太玄宮主事說道。
那位太玄宮修士顯然也驚歎於方纔鬥法,直到公主殿下提醒才醒悟過來,趕緊揚聲喝道:“瀝鋒會郭岱獲勝,奉玉鴻公主諭旨,上前覲見!”
郭岱原本見臺下朱三等人一臉興奮,還想跟自己交談,沒想到立刻有兩位太玄宮修士,將郭岱“請”走,那架勢就跟押走差不多。
來到金舫飛舟變化的樓臺前,郭岱看見依舊抱劍端坐的魏正陽,閉目養神。沿着樓梯拾級而上,那個身着玄黑衣袍的霍天成,近在眼前,神容森冷。
郭岱只看了霍天成一眼,眼神就像是不曾相識的陌路人,一轉身,朝着珠簾內中的玉鴻公主要跪倒行禮。
“郭道友不必行此大禮。”玉鴻公主趕緊說道,“其他人先退下,我與此番比試大會的優勝者要深談一番。”
周圍的侍女與太玄宮修士都奉命退下,只有閔若與霍天成站立不動。玉鴻公主對閔若道:“你也先退下吧。”
閔若拱手道:“卑職奉命保護公主殿下安全,不可須臾遠離。”
“我甩開你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玉鴻公主心裡嘀咕,然後晃着摺扇道:“你放心,這面珠簾有澈聞真人加持的禁制,誰也無法闖入。”
“可是——”
“此乃本宮諭令,你要抗逆嗎?”玉鴻公主面露威嚴。
“卑職不敢。”閔若低下頭去,不得已退出珠簾,離開露臺,臨走時還看了郭岱一眼。
閔若走了,霍天成卻還沒走。玉鴻公主知他心思,於是出口問道:“霍道師可還有事?”
霍天成看着郭岱,深吸一口氣,恢復微笑面容,說道:“無事,在下這就離開。”
等露臺上的人都走光了,玉鴻公主輕搖摺扇,悄聲對郭岱道:“你走近點。”
郭岱聞言上前兩步,卻聽玉鴻公主有點不耐煩地說道:“再走近點,再近點嘛!你害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郭岱沒有說話,他的身子已經快貼在珠簾上,另一側就是坐在錦榻上,雍容華貴的玉鴻公主,輕搖着下脣,含羞道:“你是第一次看見我穿這身吧?”
“你就是爲了讓我參觀這個?”郭岱問道。
“什麼呀!你這麼說話,可算得上一條冒犯天家的罪過,信不信我把你當場拖下去斬了。”玉鴻公主一拍榻幾道,但臉上沒有半點威嚴端莊,反倒像是小女兒家耍脾氣。
郭岱說道:“我去探望過桂青子了。”
“她……沒生我的氣嗎?”玉鴻公主問道。
郭岱搖搖頭:“桂青子比你想得要大度。不過我也跟她說了,除非你親自去青丘山認錯,否則別來找你。”
“你——你可真是向着她呀。”玉鴻公主似是有些不快,低聲嘀咕道:“就沒見你這麼對我。”
“這是桂青子原本打算給你的香囊。”郭岱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香囊,散發着幽幽藥香。
玉鴻公主擡手想去接,又趕緊將手收回,說道:“你拿着吧,我想桂青子不喜歡我這樣收下禮物。”
“看來你還有點良心,桂青子說是給我的,我只是用來試一下你。”郭岱將香囊收回。
玉鴻公主臉上一紅,帶着幾分惱意說道:“你膽子太大了吧!你還將我當成楚玉鴻嗎?”
“我不是很在意你有什麼身份。”郭岱散漫道。
玉鴻公主晃着摺扇說道:“這倒像是你說的話,難道說你打架真的能發泄?”
郭岱沒有回答,轉而問道:“這是你新煉製的法器?”
“對呀,挺不錯吧?”玉鴻公主一展扇面,說道:“扇面我用的是月露霞披。”
“沒聽說過。”
“那是一種產自十萬列島的天材地寶。據說有一處古井,每逢月圓之夜,月華照入井中,經過百年,在井口凝鍊出一片薄如蟬翼的水波月華。千年積累,纔有裁織成布料的可能。”玉鴻公主很是自豪地搖着摺扇:“是不是很羨慕?”
“以你的身份,擁有這樣的天材地寶不奇怪。”郭岱說道。
玉鴻公主突發奇想地問道:“對了,你剛纔是怎麼打敗舟半渡的?”
“我讓他自己打自己而已。”郭岱說。
“我剛纔聽見霍天成說什麼含藏手,那好像是羅霄宗的法術?挺厲害的嘛。你能贏過舟半渡,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玉鴻公主說道:“可你對上霍天成,還未必有勝算。”
“他真有這麼厲害?”
“在你用含藏手消融掉舟半渡的攻勢後,他就能認定舟半渡會輸。這份眼力見地,不在舟半渡之下吧?”玉鴻公主反問道。
“舟半渡佛法禪功雖然深厚,掌威也強,但並不是一個擅長鬥法廝殺的人。他太愛張揚顯耀了,一身法力用在外相表現。”郭岱言道:“霍天成當年在我師父門下修行,學的就是神不外馳、專志用一,這些年的精進,想必是精擅鬥法了。”
“你還看得挺明白的,我也不太喜歡那個和尚弄得漫天金光的樣子,可霍天成的手段你也不得不防。”玉鴻公主言道:“除了他麾下的十二辰道,他自己也有不少弟子與部屬,其中不乏高手。這些人道法修爲未必高深到哪裡去,但是要論殺人伎倆,可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我會留心。”
玉鴻公主點了點頭,“好了,我不方便跟你談太久。此番西去青衡道,我估計也沒多少機會跟你這樣碰面了。各自珍重吧。”
郭岱聞言退下,看着他的身影遠去,玉鴻公主有點感慨,當初那結伴行走江湖的短暫時光,一去不回了。幸好他不曾變得拘謹,也許這就是她所期盼的身影。
離開金舫飛舟後,第二場鬥法比試也開始了。較之此前魏正陽、郭岱兩人的獲勝,這一場倒是沒有什麼人在意,散修田符獲勝後,得到公主殿下短暫召見。此番比武鬥法大會便算告一段落,之後再有比試,也都是些零零星星的較量,無人在意。
郭岱此番爲瀝鋒會大揚聲威,衆人簇擁着他回到城外宅院。朱三原本還想帶郭岱前去城中青樓,可是被瑤風仙子管着,只得乖乖聽話,在宅中設宴慶賀。
推杯換盞直至午夜,衆人這才各自回房歇息。郭岱一身酒氣地回到房間,掩好門扇,右臂一陣無力垂下。咔啦一聲,整條右臂自行斷裂,掉到地上。
從傷創處流出的不是血液,而像是煮沸的熱油,緩緩在地面上流淌,染出一片血光屍牆。
“我說過了,混元金身畢竟不是仙身。”宮九素站在地上斷臂旁,“《九宮太素圖》也不是羅霄真形圖,更何況真形大成,也不能盡展白虹鋒芒。”
“霍天成怕了,我能感覺出來。”郭岱言道。
“他畏懼,卻不影響他的謀劃。要殺你,不必他親自出手。”宮九素言道。
“今日之招,能殺他嗎?”郭岱問。
宮九素說道:“他如果站着不動,當然能殺。但你一擊不成,未必有第二擊。我要警告你,像今天這樣發動白虹鋒芒,往後只剩下不到兩次機會。手臂斷了可以重新接上,武道元神卻受不了你這樣屢次煉化。”
“那就好好珍惜這最後一次的機會吧。”郭岱問道:“你會幫我的,對吧?”
宮九素冷漠答道:“只要你有十足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