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回到城外瀝鋒會的宅院後,找到在人羣中分散的朱三,兄弟二人又交談一輪,在宅中過了一夜。
瀝鋒會雖說近年來方纔成立,可是在莊太甲綢繆下,成員早已廣佈四境各府縣,只是大多散於各處,江都城外的宅院也只是一處駐地,並非瀝鋒會總壇。
郭岱在江都城內轉了幾天,購置了一些事物,打算按照桂青子手札上所寫,試着能否煉製出一件法器。
桂青子手札中記述的是利用各種天材地寶煉製衣甲器物的辦法,但其中並不涉及如何運用方真修爲與法力,普通人也能做到,只要能夠接觸到這些天材地寶。
不同天材地寶本身蘊含不同氣機,方真修士煉丹煉器,便是以自身元神運轉內外氣機,按各種方式配使混合,使得靈材融合不生排斥,從而產生諸般妙用。
但凡擅長煉器煉丹的修士,對自然造化精微之妙,都有着出神入化的領悟。可即便如此,煉製法器或丹藥,大多都是耗時費力之功。許多煉器師煉丹家,光顧着自己所需便已頗耗功夫,要是弟子傳人、同修道友來求,恐怕連自己修煉的日子都不夠用的。
所以許多方真大派,對門內擅長煉丹煉器的修士都抱以相當尊重,甚至邀請這類修士作爲客卿。而這類事情做得最好的,估計莫過於太玄宮了。
郭岱自己修爲不足,無法像方真修士那般煉器,所以他根據桂青子手札內容,以及關函谷的提點,摸索出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辦法來——將天材地寶鑲嵌進自己體內。
方真修士煉器,首先就是煉化靈材,使得天材地寶本身去蕪存菁,洗去駁雜不純的異種氣機,存留下對修士有用的部分。這一個步驟過不去,後面再多高深技藝也無從談起。因爲此過程也有助於修士熟悉靈材稟性,以免未來煉器出錯。
按照關函谷的說法,混元金身效法妖修爐鼎,凝鍊妖丹的過程也類似與煉製外丹餌藥。郭岱想要凝鍊出自己的內丹,過程漫長,藉助天材地寶確實可以輔助行功,但這個過程將十分痛苦。
將各種所需的天材地寶買來之後,郭岱在宅院裡一間靜室中,褪去衣物,凝神聚氣,摒除雜念。當心緒平靜之後,郭岱緩緩擡手,五指間銳芒凝聚,帶着絲絲寒意。
方真道中法術衆多,其中道門便是以五行八卦變化爲根基,以元神發動內外氣機接合,再以內五行發動外五行,如此便能有諸般妙法。僅以理論上而言,煉就五氣的元神修士,的確可以發揮出五行法術種種變化,但這也要看各人元神修爲高深幾許。
但郭岱不同,他的混元金身天然內外五行接合無礙,能夠發動多大外力,一看他的內在氣機運轉程度,二看他對《九宮太素圖》領會得如何。
《九宮太素圖》乃是羅霄宗奇門陣法、術數推演、符籙道法共同發揮的極致。據說當年羅霄宗內有七十二位真傳弟子,他們能夠得此名位,是因以元神煉就“羅霄真形圖”,身心合一、形神俱妙。
而《九宮太素圖》便是羅霄真形圖變化而來,比起身心調攝的道法修煉,《九宮太素圖》更注重推演測算、擬化變幻,如操琴雅士撥絃調音、奏曲演律。
就以郭岱而言,混元金身就是“素琴”,運轉氣機則是“撥絃”,施展法術便是“演律”,而“樂譜”來自於《九宮太素圖》。
郭岱看着指間寒芒,左手掐指準備了一個法術,然後五指朝着心窩插去,輕而易舉地破開一個口子,卻不見半點鮮血流出。然後拿起一枚沉銷鐵,將其塞進心窩之中,與心臟相連。
整個過程痛苦無比,但郭岱不發一聲,直到沉銷鐵放好,他捻指一彈,事先準備的法術立刻生效,將胸前傷口癒合。
這麼直接將天材地寶塞進體內,換做是方真修士也不好受,郭岱卻只是咬了咬牙,然後運功玄功,以自身氣機煉化沉銷鐵,將混元金身當做是造化爐一般使用。
只有指頭大小的沉銷鐵,就足足讓郭岱煉化了兩天一夜,中間沒有絲毫停歇,如果不是他事先說好了要閉關,估計朱三又要吵吵嚷嚷地闖進來。
煉化沉銷鐵的過程痛苦萬分,郭岱只覺得渾身經絡被千刀萬剮一般,最後渾身筋骨關節僵硬,動彈一下劇痛無比,好像有股異力在體內纏卷着郭岱的身體。
因爲煉化過程不得鬆懈,所以郭岱兩天一夜都要保持清醒,以至於連痛苦都要全盤承受,來不得半點麻木。
當煉化完成後,郭岱依坐在牆邊,從面色上看並無異樣。混元金身不生汗垢,也沒有汗溼牀榻。
郭岱看着自己的身體,以前斬妖除怪過程中留下的無數傷疤,在變成混元金身的時候就已經全部消失,就像換了一具身體。而如今煉化了沉銷鐵,表露在外的皮膚,隱約帶了些金鐵光澤。
一握拳頭,無需掐指,郭岱手臂竟然漸漸變成黑鐵之色。他拔出之前在江都城買的一柄刀,如鐵五指握在刀身,竟是轉眼間將刀身鏽蝕成渣。
這種法術郭岱以前並不會,而是煉化沉銷鐵後獲得的“妙用”。沉銷鐵是一種金鐵靈材,本身會吞蝕其他金鐵之物的五金之氣,天長日久會凝鍊出五金精英,是煉製飛劍的絕佳靈材。
郭岱在煉化沉銷鐵後,就如同獲得了這種吞蝕五金之氣的能力,而且無需刻意施法,心念一動便能發揮出來。
這乍看上去像是十分厲害的辦法,煉化什麼天材地寶就有什麼樣的法力,可郭岱看着一桌靈材,卻並不打算再次嘗試,至少近日不要再試。
郭岱並不是畏懼痛苦,而是這種強行煉化外物之舉實在太過冒險。他所感覺到的痛苦,恰恰是靈材氣機駁雜不純,混元金身需要將駁雜氣機消磨徹底,然後才能將妙用法力與金身融合。
如果再有下次,天材地寶雜質太多,混元金身在煉化過程中出了什麼差錯,導致郭岱體內氣機錯亂,到時候可就不是挨幾天疼就能解決的。
可是不這樣做,郭岱又沒有辦法將天材地寶煉化純粹,除非別人特地給自己煉化完畢的靈材。
當郭岱想到此時,便感應到陸芷來到門外,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打擾郭岱閉關。
“何事?”郭岱穿好衣物,打開門問道。
“郭二爺你出關了?正好有人要來找你。”陸芷說道。
“誰找我?”郭岱問。
陸芷答道:“就是上次跟你一起來的白雍道友,還有一位也是璇璣門的。我將他們請來?”
“有勞。”
過不多久,白雍領着一人來到郭岱靜室門前,不是楚玉鴻又能是何人?
“怎麼?我璇璣門招待不佳嗎?”楚玉鴻叉腰問道,頗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氣勢。
郭岱看了白雍一眼,說道:“我算半個散修,不便在璇璣門長住下去。正好我遇見結拜兄弟,便留在此地了。你也不用怪責別人。”
楚玉鴻氣哼哼地嘀咕兩句,然後對白雍揮揮手說:“你回去吧,就跟我師尊說,晚上我不回去了。”
“是。”白雍連連告退,也不敢看楚玉鴻的臉色。
等白雍離開了,郭岱對楚玉鴻道:“人家好歹是你的同門,你怎麼將他當做下人使喚?”
楚玉鴻眼中浮現出驚奇之色,說道:“喲?你來教訓我?”
“我沒心情陪你鬧。”郭岱言道:“你來找我幹嘛?我記得璇璣門不是有個門內較藝嗎?”
“今天剛比完,我就下山了。”楚玉鴻說。
“勝負如何?”
楚玉鴻十分得意:“我嘛……勝負各半。”
郭岱問道:“你手握掌門所傳法器三垣泰定,居然也不能敗盡同門?”
楚玉鴻狡黠一笑,“我師尊吩咐的,叫我別太出風頭。”
郭岱明知故問地說:“那你這樣還能跟着去青衡道的杏壇會嗎?”
“當然可以!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楚玉鴻有些不滿地說道。
“那恭喜你了。你還沒說來找我幹嘛。”
楚玉鴻說道:“我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天色不早了,你要是沒事,我就繼續修煉了。”郭岱說着話就要關門。
“誒誒誒——你急什麼!”楚玉鴻衝上前去,掰着門扇說道:“桂青子來消息了,她治好了烈山明瓊,她們今晚請我們去城中醉煙樓觀月賞花。”
“醉煙樓?請我們去逛窯子?”郭岱問。
楚玉鴻臉色居然微微發紅:“去去去!醉煙樓是江都城數一數二的酒家,毗鄰玉帶河,今晚據說還有人放花燈,好看極了。人家烈山前輩還特地花錢包場,請了好幾位高人同道,你一定要來!”
“我一個不懂禮數的江湖散修,去那種地方不怕衝撞了貴人?”郭岱問道。
楚玉鴻一拍胸口:“有我在,管他什麼貴人!”
郭岱抱着雙臂問道:“你不就是璇璣門一名弟子,哪來這麼大的口氣?天子腳下,王公貴胄、名門望族遍地都是,你倒是說說,你又跟哪位貴人沾親?”
楚玉鴻被郭岱問得一愣,有些支吾應道:“這……行走江湖、不問他人陰私……不是規矩嗎?你問這個不好吧?”
郭岱不知哪來的念頭,正想趁機好好調戲一下楚玉鴻,卻忽然想起杜師兄當初所言——
“此事你知我知便可,你也不要拿這事來逼問人家。”
“你怎麼了?”楚玉鴻見郭岱張口欲言,又忽然怔住不動。
郭岱心緒一時混亂,搖頭道:“沒事,你說去我便去。”
楚玉鴻看了看郭岱,最後還是沒追究,一拉他的手臂,說道:“走,傍晚江都城路上人多,又不方便施法縱躍。咱們可不能失了禮數遲到。”
兩人一路上這樣拉拉扯扯,穿街過巷,來到玉帶河邊。此地是江都城中最繁華之地,酒家店肆、勾欄樂坊臨河遍佈,也的確有那煙花柳巷。身處其中,暖風飄香、燻人欲醉。
醉煙樓是玉帶河邊的一處水榭樓臺,往來此地之人非富則貴,而且並不是什麼時候來都有空閒位置,即便官拜將相,也有可能會被攔於門外。
好在能出入醉煙樓者,鮮有無禮蠻橫之輩,而且今日樓外掛着一面雲紋幌旗,來者皆知,醉煙樓已被方真修士包場,凡夫俗子莫入。
郭岱有楚玉鴻領着,自是一路暢行無阻,兩人來到醉煙樓,自有侍女迎候送往。
只不過兩人緊忙趕路,似乎還是遲到了,不僅烈山明瓊與桂青子落座已久,似乎別的貴客都先到一步了。座上客人就包括莊太甲。
莊太甲看了郭岱一眼,然後望向楚玉鴻,眼中似乎有些驚疑,但並未出言。
此時烈山明瓊起身言道:“兩位公子到了,容奴家先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我結識已久的高人同道。”
莊太甲搶先言道:“不用多說了,老夫莊太甲,瀝鋒會首席。這位郭岱郭道友前幾天纔剛加入我瀝鋒會,他的身手我很清楚。”
烈山明瓊微笑着頷首:“莊公公與郭公子相識那是最好。而這位是太玄宮三尊之一的澈聞真人,之前江都城上空出現的躡雲飛槎,便是由澈聞真人打造。”
澈聞真人託了託鼻樑上的鏡片,連連擺手道:“師姐你說得太過了,我也只是仗着太玄宮同道幫襯,什麼三尊不三尊,外人謬讚罷了。躡雲飛槎這麼大的事,哪裡是我一個人弄的。”
“真人謙虛了。”烈山明瓊掩嘴一笑,然後示意遠處一位灰衣僧人道:“這位高僧乃是拙空寺的行住大師,當年曾以佛門金剛千手印擊退妖禍進攻,後來又在赤巖關超度三千亡魂,佛法精深,乃當世比丘模範。”
行住大師頭皮還留着些許發茬,低眉垂目合十言道:“道友過譽。”沒有半句廢話。
郭岱與楚玉鴻向這些位客人一一見禮,其中澈聞真人最是熱情,就像是尋常平民家中長輩一般,招呼着兩位小輩,就差問他們渴不渴餓不餓。莊太甲一雙銳眼來回在郭岱與楚玉鴻身上打量,嘴角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行住大師最是沉默,平時也都低眉垂目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