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馳雲這麼做,多少顯得有些亦步亦趨、拾人牙慧了,太玄宮打造躡雲飛槎,當時的考慮是爲了抗衡妖禍。
就柳青衣所瞭解的情況,太玄宮在與天外妖邪的對抗的數十年間,積累了許多經驗,爲此也做出各種應對手段。躡雲飛槎乃是一項長遠謀略的一部分,並不是光靠一艘躡雲飛槎便可上陣殺敵的。
而且世間一切器具武備,都是爲人所用,歸根究底是看各人的能力。這一點對於方真修士而言,理應是更有體會纔對,畢竟一件法器再厲害,落在修爲法力淺薄之人手中,還未必能發揮到全部妙用功效,甚至有些法器修爲不足都難以御使。
如今流落在十萬列島的瀝鋒會修士,數目不過幾百人,修爲境界有高有低、參差不齊,光從用途上來看,也不必非得打造出躡雲飛槎、神行太舸那樣的大船。
即便是西山盟臨時打造的神行太舸,其實也就是造了個大概,內裡的法陣與各色武備,還是在前往東境的半途慢慢完善,前前後後起碼要上千名修士維護營造。就光是如此,在其他方真修士眼中看來,西山盟此舉已經是窮竭一時物用人力,而且是得不償失的顏面之舉。
柳青衣駐世歲月悠長,自然見多識廣,而且也算見證了世道變遷,尤其是近一兩百年方真道的變化,較之過往上千年都要大。
這並不是說過去的方真修士不如現今,有些事情當下施爲並非當下便有結果。正如羅霄宗的護世大陣,光是排布鐵符鎮治塔就花了兩千載漫長歲月,如此才能一下子將天外妖邪誅滅殆盡。
如今方真道許多器用之便,其實也是古往今來無數能人心血結晶匯聚積累的結果,若無前人築基鋪墊,哪裡就會有這樣的成就?
正因有無數前人先輩試驗校正,甚至幾番歧途曲折,才能讓後世今人不致身陷謬誤之中。
其實瀝鋒會之中也有些人覺得不必打造這樣的巨船飛舟,一來這種東西的打造之法無人知曉,要從頭慢慢設想推演,光是這些就要大耗功夫,更別說實際打造中的疑難阻礙了。
二來瀝鋒會修士並不像那些宗門出身的弟子修士,擅長成羣結陣行走。像躡雲飛槎那樣的龐然大物,每一個關節處都需要大量人手護持,且彼此修爲法力能可融通變化,當然是宗門修士適合去做。
瀝鋒會修士絕大多數都是江湖散修,且每人修行根基都有所差別,靈根修法造就屬氣之偏更是差異明顯,就算結成陣勢,也不能像宗門修士那般全力發揮、運轉無礙。
這些想法衆人都向王馳雲提及,柳青衣暗中觀視,發現王馳雲本人其實並非不明白這些,不過他這麼要求其實只是在拖延時間,王馳雲本人近來倒是對自身修行更爲關切。
後來王馳雲確實擋不住衆人的糾纏請求,只得讓步道:“既然諸位都不願意打造飛舟巨船,那真等到太玄宮追殺而至,我們拿什麼去對抗?在座的諸位,試問有幾個能可飛天?”
飛天騰翔之術可不是輕易就能修成的,大多數方真修士也僅是有粗淺遁法與縱躍神行之功,凌空飛渡、人劍合一的能耐,也要求自身有相當修爲境界。
衆多瀝鋒會修士面面相覷,問道:“難道就不能煉製一些便於飛天的法器嗎?”
“說得輕巧!”王馳雲嗤笑出聲,以他如今修爲境界,很清楚有飛天妙用的法器並不是輕易可以煉成的,大多數協助修士飛騰法器,無論是高度還是速度都甚爲有限,有時候還不如在地上自己縱躍奔馳。
這時有一名修士說道:“我最近在一個叫做飛羽島上找到一種靈材,或許能夠做到。”
衆人紛紛詢問,那名修士則說起自己的經歷。
瀝鋒會修士在協助玄黃生民期間,也按照當地島民歷來開荒所探,前去十萬列島各處島嶼,收集各種天材地寶。因爲十萬列島情況複雜繁多,很多島嶼可能因風浪阻隔,幾百幾千年都未曾有人登上多,連名字都沒有。
而飛羽島則是一座曾被玄黃生民遠遠看到過,卻無法登島上岸的所在。瀝鋒會修士知曉這情形後,便派了幾人前往查探,發現這座島嶼確實迥異非常。
玄黃生民的舟楫之所以無法登島,乃是由於飛羽島周圍玄理乖違,一應事物輕若鴻毛,遠遠就能看見一些怪異的羽毛飛絮在天上漂浮不落,因而得名飛羽島。
但修士施展法力御物在此間卻不受阻礙,反而頗有通達自如之感。在飛羽島上,瀝鋒會修士只要一絲御物法力牽動自身衣袂,整個人就能在島上空中飄飛而起,且速度奇快無比。
後來經過探查,發現是飛羽島上有一種奇異的礦石,散發着前所未見的異樣律動,能讓靠近的事物漂浮不墜。這種礦石也被隨之成爲飛羽石。
整座飛羽島地下就是一座巨大礦脈,延伸到不知多深的地底,島上無有草木萌發,而且有許多裸露的礦石,也是因此影響到島上空中。
瀝鋒會對這種礦石的瞭解還不夠多,畢竟以前從來沒見過這些事物,而且近來這樣的方真靈材多了去了,光是分類就忙不過來,哪裡還有人會仔細研究其中物性?
眼下正好提到飛天法器,便有人覺得這飛羽石或可用來打造飛天法器。
瀝鋒會修士一聽到這消息當然來了興致,凡是方真修士,大多都有飛天翱翔的願望。王馳雲見狀也不再執拗強求,便讓衆人去採集飛羽石,並且自行探研飛天法器的煉製。
一開始柳青衣也只是好奇,他對這些靈根修士的煉器手法頗感興趣,打算趁此機會增長閱歷,也好看看這飛羽石算是什麼特殊靈材。
因而柳青衣變化爲玄黃生民,瀝鋒會的修士都集中人手去煉製法器,很多雜務都需要玄黃生民協助打理,這也是很尋常的事,柳青衣不顯露神通、斂藏氣息,自然不會讓人看出端倪。
煉製飛天法器的過程一開始不算順利,因爲瀝鋒會修士對飛羽石瞭解實在太少,感應靈材物性、煉化純粹就很費功夫,而且具體怎樣做到飛羽石讓修士飛天還是未解之謎。
最後花了將近一年的功夫,瀝鋒會修士才大致煉成第一件飛天法器,甚至本身還不能算是法器,只是經過提煉物性罷了。
具體做法便是將飛羽石打碎研磨,最後煉化成玉液般的細砂,盛放於空心的寶珠之中。寶珠上面纂刻有符咒,修士只要感應寶珠中的飛羽砂,便能讓自身輕若飄羽。藉由符咒的引導,動念趨往便能讓身形飛騰而起。
至於能飛多高多快,除了看各人元神感應,還要看寶珠上的符咒有多精妙,畢竟這種法器不宜太大,最好能隨身攜帶,所以寶珠大多也是配飾大小。
哪怕有諸多要求,最後這名爲“飛羽寶珠”的法器還是煉成了,而且基本做到瀝鋒會修士人手一枚。除了寶珠符咒的纂刻略微麻煩,飛羽石的數量倒是一點都不用擔心。比起瀝鋒會這點需索,飛羽島上的礦石几乎用之不竭。
瀝鋒會修士在掌握飛羽寶珠之後,可以說每個人都有飛天騰翔之能,雖說並不是真正的飛天法力,而是依憑外物所成,但這也讓瀝鋒會的實力大大提升。
幾百名飛天修士,即便修爲法力尚淺之輩,也可以在空中祭符放箭,對於地面上的凡夫兵馬來說,幾乎就是屠殺——而瀝鋒會也確實這麼做過了,在所有人都獲得飛羽寶珠後,王馳雲曾帶領他們飛天出征,將一個土邦島寨直接夷爲平地,島上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在見證這一戰之後,柳青衣也開始覺得王馳云爲首的瀝鋒會修士頗具威脅,於是將飛羽寶珠前因後果告知了宮九素。
“柳道友是覺得,王馳雲等人應該趁早剪除嗎?”宮九素問道。
柳青衣答道:“如今還肯跟隨冥煞的修士,大多殺業盈身,本就是方真道的敗類,跟邪修沒甚差別。”
“只是你所說的飛羽寶珠,我覺得很有用。”宮九素說道。
柳青衣提醒道:“寶刃鋒芒不因人而異,但他們今日能做出飛羽寶珠,來日未嘗不能打造出其他更匪夷所思的利器。”
宮九素卻說道:“區區飛羽寶珠、幾百名飛天修士,在未來大局面前不值一提。柳道友,南境瀝鋒會近來勢力增長如何?”
“這……倒是並未有明顯提升。”柳青衣說道:“就算王馳雲在玄黃生民間廣傳靈根修法,真有資質入門、煉就元神者,在這一年間也不過二三十人,就算給他們每一個人配上飛羽寶珠,也難以形成戰力。”
“這便是了。”宮九素說道:“若是這飛羽寶珠給我羅霄宗弟子每人配上一枚,對我等而言就是莫大助益,但是在王馳雲等人手上,不過是寶珠蒙塵。”
柳青衣細思一番,也覺得其中並無錯處,瀝鋒會修士中是有幾個能人,可是較之羅霄宗又如何?甚至放眼玄黃洲方真道又怎樣?寶刃鋒芒卻是不因人而異,但在能者手中則用處更大。
“況且如今最大禍患仍是冥煞。”宮九素問道:“冥煞還是沒有動作嗎?”
“他依舊停留在東萊島,偶爾與島上修士參悟法術,平時多是獨自定坐。”柳青衣說道:“我不知道冥煞是否清楚,王馳雲這一年來其實都是在拖延,王馳雲本人的修爲法力倒是精進不少。”
“哦?這個王馳雲較之道友如何?”宮九素問道。
柳青衣答道:“未證長生,終究凡夫。可如果他邁過長生門,我倒看不准他能精進到何種程度。”
“此人倒是有趣……”宮九素思忖一陣,說道:“柳道友有辦法將他誅殺嗎?”
“殺區區一個王馳雲倒是輕易,可這必然驚動冥煞。”柳青衣說道:“王馳雲比其他人更能接近冥煞,而且也曾去往東萊島與冥煞見面,儼然是代冥煞掌管瀝鋒會。”
宮九素說道:“就爲了一個王馳雲,驚動了冥煞實在是不妥當。但既然道友說了,王馳雲也存了拖延時日之心,那麼看來王馳雲倒不急着將十萬列島收入囊中,他也有自己的算盤。”
“近來玄黃洲形勢如何?”這回換柳青衣發問了。
宮九素說道:“南境諸國都被除國去籍、設立府縣。各地難民則安排回遷中境,重新開荒。北境有消息說宇文九錫正在招兵買馬,但他似乎還要應對北境深處的妖王。剩下的西境……”
“怎麼了?”
宮九素說道:“有些亂,沈天長跟商角羽拉起各自的陣營互相廝殺,陀羅幫也糾纏其中。三大佛門聖地似乎遭到婆羅洲的外道鬼神襲擾,都忙於內外征伐中。”
“道友是打算隔岸觀火?”柳青衣問道。
宮九素說道:“我勸過他們了,他們卻不肯聽。而且眼下中境亟需休養生息,也接受西境百姓遷居、充實中境。等這對祖孫廝殺得差不多了,我們再插手其中。”
“道友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柳青衣追問道。
“失魂瘟?我沒忘卻。”宮九素嘆了一口氣,說道:“郭岱下黃泉已經一年多了,而失魂瘟前前後後也快三年了。連續三年新生兒失魂,實在是很不好辦。”
“難道沒有洞燭明燈就真的無藥可救嗎?”柳青衣問道。
“倒也不是。”宮九素說道:“之前我與師尊將本門拘役科中的一門法術加以改良,能夠接引新生神魂轉世,具體施法之方也都教給衆多門人了。正朔朝能准許我們羅霄宗在天下各處任意興建分壇道場,就是爲了便於各地百姓將失魂嬰送來救治引魂。
但這也遠遠不足,且不說施法艱難、甚耗神氣,衆多門人分派各地、還要考慮輪值修養,已經連靜修悟道的閒暇都沒了。而重新劃分田畝後,未來又將有大批失魂嬰出生,只要失魂瘟不能從根本了斷,很多事情都不能全力放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