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素見郭岱離座出定,問道:“你是說,皇后的神魂之傷是自己造成的?”
郭岱點頭道:“不錯,但我也因此覺得奇怪。以皇后的修爲,自可不傷根本地分化出部分神念,爲玉鴻公主的神魂構結禁制。而且從時間上推算,皇后施加禁制之時,玉鴻公主已經漸漸長成,並非降生之初就施法。”
“其實按她剛纔所說的那一堆陳年舊事,你應該知道起因了吧?”楚皇后看了宮九素一眼。
“是夏正曙意圖謀逆?”郭岱推算了一下年份,發現應該是夏正曉登基前夕,夏正曙在虛靈的暗中扶植下,攜衆刺殺當時還是昶王的夏正曉,結果就是被霍天成臨陣救駕,楚娥英在幕後施法化解了這場危機。
經此一事,楚娥英應該可以推演出夏正曙背後另有幕後黑手,但她卻是分身乏術。稍不留神,當年自己用計逼走的夏正曙,便淪爲他人棋子,這後續手段不知還有多少,楚娥英不得不有所準備。
楚娥英在夏正曉身邊,自然能保皇帝本人無虞,但玉鴻公主總不可能一直跟着自己,所以楚娥英選擇斬出一部分神魂之力,化爲保護玉鴻公主的禁制。
“這道禁制說來也不難理解,其實就像是……漁網。”楚皇后形容道:“禁制本身不會干涉玉鴻魂魄與修行分毫,但就可以濾阻一切意圖侵害魂魄接合的外力。”
“侵害魂魄接合的外力?”郭岱說道:“皇后是爲了防止讓玉鴻公主被邪修奪舍?”
“差不多。”楚皇后笑道:“雖然廣陽湖之事,沒有你玉鴻也不會真有什麼意外,但我還是要多謝你。”
郭岱睜着大小眼,說道:“冥煞就算不行奪舍之舉,他的邪火威能,想必皇后也是見識過的。”
“行行行,你厲害、你有功,行了吧?”楚皇后問道:“那你能治好我的傷嗎?”
“邪火之傷我可以調治,但並非朝夕之功,而且過程中頗有兇險。”郭岱說道:“至於神魂之損,恕我直言,傷損根本在於心境有缺,皇后還是要靠自己調治。只不過如今邪火侵體,皇后要壓制邪火已是竭盡全力,當然沒有功夫去管神魂之損。”
楚皇后嘆了口氣,說道:“看來你還沒狂妄到要大包大攬的程度。”
“我並非無所不能。”郭岱看着手中的洞燭明燈,其實有句話他還沒說。洞燭明燈本身雖然不具備調治魂魄之功,但楚娥英或許可以憑藉感應法器妙用,將神魂傷勢暫時遏制住,即便不能恢復全盛之時,卻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形神俱損,爲了壓制邪火,幾乎不能施展法力。
至於玉鴻公主的神魂禁制,其實有點類似郭岱以魔道修行掌控混元金身,無人能可奪舍。只不過郭岱是以唯心觀寂的魔道修行,摒絕除宮九素以外的一切外在意志,除非郭岱自己主動讓出混元金身,哪怕是虛靈集中所有力量,也不可能讓郭岱元神退出混元金身。
郭岱猜測楚娥英也許是領悟到了相似的心境修行,但她本人早已渡過先天迷識關,無需這種神魂禁制,可當年尚在幼年的玉鴻公主卻連自保都做不到。所以楚娥英做出與郭岱相似之舉,將一部分修爲從自身割裂開來。
之前郭岱給桂青子傳功,那是因爲機緣已至,郭岱自己已經容不下仙魔雙修之功,所以將仙道正法玄功傳給桂青子,回頭就能以魔道心境恢復修爲法力。
但楚娥英不同,她自身修行根基是仙道正法,並沒有完全陷入魔道修行,這樣自斬神魂之力,將留下難以療復的傷損,至少這十幾年來,神魂之損並無好上太多。心境之缺,根本不是任何靈丹妙藥可以治癒的,甚至那些也遭逢心境之缺、神魂傷損的修士,直到壽終之日都未能痊癒圓滿,可以說是被傷勢活活拖死的。
心境有缺,修爲法力自然也受到影響,如今的楚娥英皇后,恐已是遠遠不如當年剛下山時女劍仙的披靡凌厲。正所謂過剛易折,外力難摧鋒芒,卻也抵不住內中鏽蝕。
如果說天底下還能有誰比郭岱更瞭解神魂,那估計就只有創出《蛻化解形》的虛靈了。即虛靈無法直接在帝后身邊安插分體以窺視,但通過種種細枝末節,的確能推測出楚皇后神魂有損,且修爲法力受到嚴重製約。
說不定江都一役中,虛靈也是存了試探楚皇后修爲深淺的用意,結果可以說是讓虛靈相當滿意。也難怪虛靈不在意郭岱能否治癒楚皇后,因爲神魂之損哪怕治好,也只能像是給傷創包紮好,流失的血氣可不會立刻恢復。
郭岱沒有多說廢話,擡手一指靈臺造化天上的月印臺,發出清寂月華照徹楚皇后爐鼎經絡,說道:“皇后可稍解壓制,我嘗試將邪火引走。”
即便是展開形神氣息,楚皇后還是要壓制着體內的冥煞邪火,她稍稍鬆開壓制,邪火如同狂亂野獸出閘咆哮,險些就要再度焚灼楚皇后的爐鼎經絡。
郭岱毫不猶豫,月印臺施法,月華自然與楚皇后生機氣息接合,如同另開路徑。冥煞邪火感應有另外一股氣息,毫不猶豫攀附而上。
楚皇后壓制一鬆一緊,些許邪火躥騰而出,如同被月華接引收入月印臺中,轉眼消融無跡。
“你……這件法器可以撲滅邪火?”楚皇后疑惑問道。
郭岱搖頭否認道:“法器本身並無這等妙用,只是受我元神定力壓制。我會嘗試將其煉化,尋找有沒有徹底將其消除的辦法。總之下次我會盡量治癒皇后。”
楚皇后支起膝蓋撐着手肘,正對着郭岱隱約露出衣下風光,說道:“看來你這小子還算不賴,就是脾氣不太對我口味,玉鴻要是跟了你,估計要吃苦頭。”
郭岱默默搖頭,沒有多說什麼,收起靈臺造化,周遭一切化爲尋常,宮九素也消失不見。
“我聽說你打算跟霍天成相爭?還要各自扶植夏頃和玉鴻?”楚皇后問道。
郭岱說道:“皇后是不樂意玉鴻公主牽涉其中嗎?”
“笑話,如今情形,玉鴻能夠置身事外享清閒嗎?退一步便是死路,不爭取一番,難道還要無所作爲不成?”楚皇后冷哼道:“反正我是不喜歡夏頃那個小子,方真修行、文治武功沒有一樣能行,就學了一堆破禮數,逢人除了作揖拱手還會什麼?我家玉鴻難道就比他差了?”
“玉鴻公主的歷練,莫說與皇室宗親比較,哪怕是方真大派的弟子中,也少有可比的。”郭岱說道。
楚皇后言道:“夏正曉可沒少給那幾個孩子歷練的機會,但無不是把事情辦砸了。讓他們留在各自府中醉生夢死,總好過放出去爲禍,招惹到像你這樣的高人。”
“難道陛下與皇后就坐視子女相爭?”郭岱問道。
“我當然沒所謂,玉鴻的性情能耐我還不清楚嗎?”楚皇后說道:“她肯定是胡思亂想了什麼,非要和你一起來,我沒說錯吧?”
郭岱謹慎說道:“在入宮路上,我已經勸過公主殿下了。”
“你至少肯勸,換做是別人,估計還不知道要趁機動什麼歪腦筋呢。”楚皇后說道:“至於未來江山誰來守……我和夏正曉的意思,其實是不希望將妖禍留給下一輩。你已經見過逸弦君了,應該明白羅霄宗即將會有動作,這還要多虧你從中斡旋。”
“世間之禍又豈止妖禍?”郭岱說道。
“如果能夠徹底解決失魂瘟,莫說將玉鴻許配給你,江山改朝、帝王易姓也無所謂。”楚皇后說道。
“是嗎……”郭岱微微挑眉,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心思。
“好了,我知道你也不想陪我聊天,自己走吧。”楚皇后揮了揮手便算送客,自己走回軟榻上再度捧起書卷。
郭岱向楚皇后深深一拜,也不多說話,轉身穿過三重紗帳,走到寢宮門外,宮門自行闔上。
“郭岱!你出來了!”玉鴻公主一看見郭岱,連忙上前探問道:“母后的傷勢如何了?”
“今天只是頭回診治,具體如何治癒,我還要琢磨一番。”郭岱說道:“但我隱約有些靈感,估計不用幾天便可再來一趟,到時候你再接我一回吧。”
“真的嗎?”玉鴻公主原本擔憂的心也終於放下,也說不清是擔憂母后傷患,還是擔心郭岱的安危。
“左右無人,我也跟你坦白。”郭岱說道:“皇后的傷我只能治一半。”
“什麼意思?”玉鴻公主問道。
“皇后的傷十分棘手,非僅憑外力可解。我盡力而爲,皇后自己的調養功夫纔是痊癒根本。”郭岱說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我調治完畢,也不要讓皇后過多顯露。”
玉鴻公主何等智慧,立刻就聽明白了,說道:“你是要母后繼續以傷病之態示人,從而讓某些人鬆懈嗎?”
“光是我這趟入宮,就有多少人要事後打探情況,你知道嗎?”郭岱說道:“任何情況都將引起更難測的變數,與其讓別人謀劃難測,倒不如讓別人覺得我們難測。你我不說,皇后的傷到底好沒好,誰能清楚?萬一真的有什麼不可掌控的變數,到時候再讓皇后現身也不遲。”
玉鴻公主眨眨眼,說道:“你是擔心有人趁母后傷患未愈之際作亂?可眼下江都不乏方真高人啊?誰敢亂來?”
“要說亂來,誰比得過我們?”郭岱說道。
“你是指……爭奪嗣位的事情?”玉鴻公主顯然心知肚明,卻低下頭去佯裝不解。
郭岱說道:“都到了這種時候,你纔想退縮的事?不是你放棄爭奪,對方就會放過你的。斬草除根,不徹底抹除你,對方可不會放心。”
如果九張機真的打算要扶植太子夏頃登基,從而在幕後操縱正朔朝,那麼他們必然要面對兩個難以對付的目標——郭岱與楚娥英。
當年主張將九張機邪修從九淵獄放出的人便是楚娥英,那時候中境妖禍爆發,不少方真高人接連殞落,楚娥英亟需人手,不得已從九淵獄中釋放出這批邪修。
實際上九淵獄作爲正朔朝關押邪修的牢獄,從一開始就存着爲了如何利用這批人的用意。楚娥英將邪修釋放,顯然是有把握制約他們,至少一開始是如此。
但後來楚娥英神魂有損,顯然無法像過去那般完全制約,只能讓其遠離皇帝,幸好那時候太玄宮初見規模,楚娥英也不太需要九張機這批人手。
至於九張機歸附於太子夏頃,既是九張機的陰私盤算,也是楚娥英放任的結果。楚娥英的確不喜歡太子夏頃,那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但她也無意直接加害。如果夏頃有本事駕馭九張機,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楚娥英樂觀其成。
但現在的狀況是,太子夏頃不僅無法駕馭九張機邪修,甚至太子本人已經可以說是淪爲被九張機操控,要不是世子失魂瘟一事,引來郭岱與霍天成這兩名局外人,九張機對太子的掌控已經完全穩固了。
九張機當然不敢公然違抗霍天成,但郭岱的出現或許令九張機喜出望外,他們自然希望郭岱與霍天成兩敗俱傷,而面前的阻礙大減,只剩下一個傷患難愈的皇后楚娥英。
如果楚娥英真的傷病到無法制約九張機的程度,那麼這批邪修絕對不會放過大好良機,刺殺帝后之舉他們恐怕真的可以做出來,更別說謀害玉鴻公主。
這就是爲何郭岱打算治好楚娥英邪火之傷後,仍然希望她潛伏不出。只有這樣,才能更好讓九張機蠢動顯露。要是楚娥英生龍活虎四處走動,那九張機估計還真會一直消磨下去。
但郭岱卻沒有這麼多功夫,他必須要在爲宮九素重塑肉身、與霍天成決戰之前,將九張機徹底連根拔起。至於往後的嗣位爭奪,郭岱無需、也無法插手了,要是玉鴻公主在這種狀況下都無法掌控朝局,她也不配這個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