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卡節過後,天氣徹底熱了起來。
我背上的傷結了痂,再一流汗,就好像有一萬隻螞蟻在上面爬一樣癢的鑽心,可也不能在家休息,因爲衙門忙了起來。
吐蕃和天語確實要開關市了,巴桑大人要甄選出一些誠信較好的漢族商人予以合作,所以巴桑的衙門裡每天都會有不少漢商前來洽談。
因爲我的記性好,巴桑讓我在一旁做記錄,把漢商說的價格啊,許諾的各項好的條件啊,等等都記錄下來,之後再做比較,以免有什麼疏漏。
這些漢商登門的時候,往往會帶一些禮物。如果是貴重的財務,巴桑一概不收,都退了回去,但如果是禮節性的禮物,比如說是某某地方的好茶,某某窖藏的好酒,巴桑就會收下,然後會以哈達或者天珠這樣代表吉祥和富裕的東西回禮。
這一天,天氣格外的熱,有個漢商登門,給巴桑帶來的居然是用冰塊鎮着的一整筐中原的梨子。
梨子這東西我從沒在這裡集市上見過有賣,也不知道它從中原萬里迢迢的運到吐蕃要價值幾何了,不過它水靈靈的顏色,清凌凌的香,還有那從筐子裡冒出來的冰塊涼爽的水汽,就讓我總是忍不住把眼睛看過去。
巴桑大人看出了我的饞樣,等那漢商走了之後,他從筐子裡拿出幾個賞給了我:“吃吧。”
我摸了又摸,聞了又聞,決定還是帶回家和達瓦、梅朵他們一起吃。
夏季日頭在天空升起的時間長,下了工回到城外的家,天還沒有黑,大哥去幫忙莊子裡的活計還沒有回來,(差巴是要輪流爲頭人家幫工的,這種幫工都沒有工錢,幹不好還要挨鞭子,但巴桑人很好,給我工錢,強巴覺得在這樣好的大人家裡,更不應該虧了主人,所以每天都在莊子裡找活幹,而且常常從早幹到晚。)次仁和嘉措趕着牛羣去放牧了,也還沒有回來,因爲天氣熱,他們也帶上了達瓦和梅朵。放牧的地方是在吉曲河邊,那裡涼快一些。
我給丹珠還有沒回來的強巴留了兩個梨子,兜着其他的梨子,乘上馬,沿着吉曲河找了下去。
‘吉曲’意爲快樂、幸福。吉曲河河牀寬闊,水量充沛,吉曲河是吐蕃境內最大的一條河。它奔騰千里,流下高原,流入中原之後,被漢人改稱爲怒江。
吉曲河對邏些來說很重要,城中、城外一切的人畜飲水,都從吉曲河中汲取。可以說因爲有了吉曲河,纔會在這裡建起了邏些城。
由於吉曲河河水的滋養,兩岸的土地極爲肥沃,不但牧草生長的極爲茂盛,更有成片的樹林。
我就在一片核桃樹林邊找到了次仁、嘉措,還有孩子們。
厚厚的綠草墊子上,嘉措在教達瓦丟烏朵。次仁在用樹枝綁上鷹羽做箭,而梅朵則在他們身邊跑來跑去的摘花。只有獒犬格桑花,盡職盡責的守着羊羣。
見我來,格桑花連躥帶跳的跑過來,對我吐着舌頭。我拍了拍它的頭,它高興的翻着肚皮在草墊子上打滾。
梅朵也跑着迎過來,把一大把黃的、紫的小花,捧給我看:“央金阿爸,這花漂亮嗎?”
“漂亮,好像梅朵一樣漂亮。”我颳了刮她的小鼻子。
“把這送給傑布,你說他會喜歡嗎?”梅朵問我。
“傑布?”我楞了楞,“傑布又來了?”
“傑布來還送了我這個。”梅朵把她垂在腦後的小辮子拉到胸前來,辮梢上結着一條粉紅色絲綢帕子,“央金阿爸,是不是比我原來那個還漂亮?”
“是,是啊。”其實我沒覺得那辮梢上的帕子更漂亮,倒是覺得梅朵的臉閃動着與以往不同的光彩,更漂亮了。
梅朵的一雙大眼睛也亮亮的,將我給她的梨子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塞在懷裡,“明天等傑布來了,我跟他一起吃。”說完繼續去採她的花去了。
“梅朵該不是……,是不是還太小了?”我喃喃的嘀咕着。
“其實不算小了。”次仁笑着道:“丹珠像梅朵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嫁到了咱們家咯。”
我知道吐蕃的羣婚是有小小的出嫁新娘的,但我可絕不捨得我家的梅朵做這樣的新娘,“怎麼說梅朵也還要再過個七、八年才讓她嫁。”
“你不用擔心,那位傑布小少爺沒有要娶梅朵,他到莊子上來,是因爲東嘎將軍來挑選差巴了,他是來看熱鬧的,順帶看看梅朵。”嘉措大笑着說道,說着又看了看我,說:“央金,你也是十六歲的一個大男人了,可都沒見你偷看過女人,一本正經的好像寺裡佛龕中的泥菩薩。”
次仁也大大點頭,“我十三的時候就已經扛着丹珠在野地裡造孩子了。”
“嘿嘿。”我笑了笑,將話題引向別處:“東嘎將軍已經來挑選差巴了?”
嘉措的笑容暗淡了下來,對我說:“被選中了的差巴,發給了兵甲,跟着東嘎將軍去兵營了,那樣子別提多威風了。”
聽嘉措說起這個,次仁綁着箭支的手也停了下來,“央金,我們差巴能有一個參軍的機會不容易啊,你怎麼一下子就回絕了巴桑大人呢?”
“我知道以二哥、三哥的身手,一定能被東嘎將軍選上的,可你們難道忘了上次大哥說的,戎狄人很厲害的,我們打不贏,只是去送死。”我說:“二哥、三哥要是死了,我和大哥怎麼辦?”
我們吐蕃人很少有長壽的,一般四十歲上下就死去了,我們的父母都是這個年紀就去世的。大哥強巴已經是三十出頭了,而我……
“我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我怕我也不能活得多久,到時候丹珠和孩子們怎麼辦?”說着,剛好喉嚨有些發癢,我這次沒忍着,用力的咳嗽了出來。
次仁看着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央金說的對,我們兄弟不分開。”
嘉措給我拍着背,“央金可不會死的,央金是天音女神咩。”
“我是男人,嘉措我再說一遍,我是男人。”我握着拳頭強調着。
“那央金怎麼不喜歡女人呢?”嘉措咧着嘴笑話我。
我堅決不承認我不喜歡女人,剛好幾天之後,有人對我說,要給我說親,我於是就一口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