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十四、駱子長、齊燕和那幾個侍衛快手快腳的做了幾個擔架, 把次仁和嘉措放在擔架上擡着,雷豐瑜這回也上了擔架,他疼的一直很厲害, 但一直硬撐着, 後來被我那一嚇, 終於是撐不住了。
不過雷豐瑜倒下了, 衆人卻有點沒主意了, 不知怎麼的齊燕居然來問我,“咱回哪去?”
我毫不猶豫的道:“當然是回宮裡去咯。”這次狩獵出來,雷豐瑜都兩次遇險了, 難道還在這呆着?再說,雷豐瑜那毒傷雖然怕動, 但回宮的路上就算再顛簸, 也總好過騎着馬在山裡到處跑顛簸的厲害吧?
齊燕聽說回宮, 看着我那小眼神就好像我是他救命恩人一樣。
我覺得他這個侍衛長當的,也着實是可憐!
擡着他們三個下山, 一路上分散的人手也都召回來了,再等到皇宮,給他們仨都找了大夫醫治着。我也累得終於再睜不開眼睛了。
……
睡着睡着,感覺有人往我嘴裡喂東西,我開始時以爲是我哥, 但不知怎麼的, 好像是腦袋後面啪的一聲, 靈光一閃。
我睜開眼睛, 看見的果然不是我哥, 是雷豐瑜。而我躺着的這裡,是雷豐瑜的寢宮——紫微宮。
我怎麼到這的?記得回到宮裡那會兒, 我正拉了御醫給我哥看傷,雷豐瑜那裡自然不用我操心,大把的御醫圍着。
而當時唯一閒着的御醫,呃!王蓮江。
但是那種情況下我也別無選擇,嘉措的傷只是止了血,要做進一步的醫治,可不是我有本事能辦到的。
於是就硬着頭皮拉了王蓮江過去。
王蓮江這次表現的還算正常,是很正常。仔細看了嘉措的傷,說了句我處置的還不錯,又說,血管、肌肉、韌帶都要重新接回去有點麻煩,不過對於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之後,他拿了一堆刀子、剪子、針線什麼的往我哥身上招呼,一邊招呼,一邊還對他那幾個五大三粗的醫童解說,這要怎麼縫,那要怎麼接,好像嘉措是一隻鞋底,而他在教他們怎麼往上繡花。
我剛開始很擔心,後來看他做的似模似樣,再加上旁邊還有那幾個醫童,以及我大哥強巴在,料想不會出什麼事,於是就放鬆了,找個牆角窩着睡着了。
怎麼就到這了呢?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該考慮的是眼前的雷豐瑜。
雷豐瑜臉色已經好了不少,也重新梳洗更衣過了,看起來一身的清爽,。
他正拿着碗,把碗裡的東西往我嘴裡喂,見我睜開眼睛,他停了手上的動作,與我四目相對。
相對着沉默。
我是一看他的眼睛就習慣的發呆,雷豐瑜好像也有把看着我的眼睛發呆,培養成一種習慣的趨勢。
半晌,他纔回神,繼續用勺子將碗裡的東西往我嘴裡塞:“用牛乳當水和着青稞一起煮成的粥,聽你哥說你喜歡吃這個。”
“我自己來就好咯。”我伸手要去接那碗,這時才發現我兩手又都被固定上了,而且這次不只是手腕,而是整個手,用的也不是木片,用的是石膏,整個封住了,只剩下手指尖露在外面。
於是只能認命的放下手,任憑雷豐瑜喂着,其實算下來他餵我吃東西也好幾次了,可就是覺得彆扭。
然後兩個人又不說話了,一個發着呆喂,一個發着呆的吃。
直到雷豐瑜的勺子再也沒辦法從碗裡刮出東西來,他才停下來,問:“飽了嗎?”
“啊?嗯!”
然後我們兩個又四目相對着發呆。
其實我們呆的都是一件事,是那個我揹着他奔跑的晚上,我們說過的一件事,那個關於開始的事。
雖然在那之後,找我哥的那個晚上我們也一起了半宿,但那時心裡多急啊,哪還顧得上別的,但是現在……
最終,我把心一橫,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上吧。”
看我一幅慷慨就義的模樣,雷豐瑜默然半晌,最終嘆了口氣,“睡吧。”
他拿着空碗起身,將牀帳放下,熄滅了殿中大部分燈燭,只留下一盞昏黃如豆的小油燈。
然後他抱着肩,在那盞小油燈邊上坐了下來。
我透過牀帳的薄沙看着他,跳動的那一點昏黃燈影裡,他看起來又是狩獵那晚那種感覺,疲憊、單薄,呃!柔弱。
我明知道他跟柔弱不沾邊,但腦子裡爲什麼總會中邪般的想到這個詞?
“你,不睡嗎?”我忍不住問。
“天快亮了,一會兒還要早朝。”他答道。
我突然就有股火氣躥上來,“你受了傷,不好好休息,還要早朝。”
他沒說話,隔着牀帳看着我。雖然我確知,他那裡亮,我這裡暗,他應該看不見我,但我就是覺得他那眼神,好像直直的看進了我眼睛裡。
“央金人好,心腸好,這是有口皆碑的。”他說,語氣帶着淡淡的嘲諷,“朕承你兩次救命之恩,甚是感恩戴德,不過心腸好也要有個限度,朕上不上朝就不勞你費心了。”
“我……”我翻了個身,臉衝着牆的裡面。
大牀靠牆的牀圍子上有圖案,刻的是喜鵲登枝,是鳳穿牡丹,是……,我用手指尖將那些圖案一一描了一遍,又描一遍,不知道描到第幾遍,屋外響起了打更聲,已經是四更天了。
可我還是睡不着。把頭埋進打着石膏的手掌心裡。其實我這人一點也不磊落,我是屬於那種蔫壞型的,我用瓦罐砸過江央才讓的頭,也砸過噶爾多吉的,還砸過雷豐瑜派出去監視月兒的倆侍衛,總之,砸了就砸了,沒有心理負擔。但現在我卻不淡定了,欺騙和那不一樣,我覺得自己好像騙了雷豐瑜一樣的有罪惡感。
我這救人救的!
我用手上的石膏拍着自己的頭。
其實雷豐瑜找我要的是什麼?我知道,是我的真心!
我可願意給他我的真心?
哎!身爲一個差巴,自身都是人家的,一衣一飯都是人家給的,還說什麼尊嚴和自我不是扯嗎?
可是,但可是……
“就這麼痛苦?”雷豐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牀邊。他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摸了摸我頭頂上被自己拍紅的地方。
“上次說娶高娃,前後認識了沒兩天,說娶就娶,可怎的到了我這裡就愁成了這樣?”雷豐瑜說道。
“能一樣嗎?”我嘆着氣說。
“高娃是公主,身份可不低,而且她還是敵國的公主。”雷豐瑜說道。
“可你是……”
沒等我說完,雷豐瑜就接口道:“是個男人。”
“如果你介意的是這個……”雷豐瑜想了想,說道:“那麼你可以試着把我當女人。”
“當女人?”我問。
“雖然我說過我只喜歡在別人背上,但是你如果想要,我可以讓你在我背上。”雷豐瑜說着,癟了癟嘴,有點不情願的樣子。
“不是誰在上面誰在下面的問題。”我說。
“那麼……”雷豐瑜又癟了癟嘴,然後又咬了咬牙,好像下了極大決心的樣子,“朕以後在你面前都穿女裝,如何?”
我想到了三浦的透視羽毛裝,又想到了月兒的饅頭頭丫鬟裝,再想雷豐瑜換上那樣的衣裙,“啊嗤!”我笑噴了。
“終於是笑了!真不容易啊!”雷豐瑜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剛來中原那會兒會逗會笑好像個活寶一樣,可現在天天見着我,卻像是見鬼一樣的神色!”
他的手指停在我的鬢邊,緩緩用手指繞取我的一縷頭髮,“十七歲的你,比我的兒子還年少,而我已經是該知天命年齡的人了。”他又拽過自己的一縷白髮,說:“我知道讓你跟着我這半大老頭子也確實很難爲你,便是一年如何?一年之後你若是想要離開,我還你自由。”
“一年?”其實我從不曾覺得雷豐瑜老,相反,他的俊美,他的多情,他眼神中的寬廣,還有他偶爾孩子般的任性,這些完全可以讓人忽略了他的年齡。尤其他對人好的時候,那種極致的溫柔,更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得不爲他動容,更何況我本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聽他如此說,我一瞬間有一種衝動,想對他說:別說一年,便是十年我也願意陪你。但是最終我忍住了,因爲我還有一個承諾,一個兩年之約,我說兩年後我一定回去。而現在已經過了九個多月。
於是我只從雷豐瑜手裡救下了他那縷白頭髮,把它小心的夾在雷豐瑜的耳朵後面,說:“好。”
雷豐瑜笑了笑,伸手將我摟進他的懷裡。
我也伸開雙臂,環過他的腰。
雷豐瑜的胸膛還是腫的,並帶有傷藥的氣息,不知道我是不是碰疼了他,我感覺他明顯震動了一下,我正要放開他的時候,他的手卻更緊了緊,把我抱的更緊,還把他的下巴放在我的頭頂輕輕摩挲。
我於是便不再動了,就這樣與他靜靜相擁。
這樣好一會兒,我擔心他的傷,扶他坐了下來,然後滿屋子找東西。
“你找什麼?”雷豐瑜問。
“找吃的。”我說。
“壯壯,拿點吃的來。”雷豐瑜揚聲說道。
壯壯不大一會兒端了個盤子進來,盤子裡是一塊塊金黃色的散發着甜香的不知道什麼糕。
我用打着石膏的手捧起那盤子,然後塞進雷豐瑜的手裡,“你吃。”沒辦法,要表現對一個人好,我只跟次仁學過這一招。
雷豐瑜張口結舌的看着我,然後似乎是認命了般,低頭開始吃糕。
我坐在他身邊,看着他吃,“多吃點咩,你太瘦了,揹着你時,你下巴都快把我肩膀戳穿咯。”
“你也吃,以後才更有力氣揹我。”雷豐瑜捻起一塊糕往我嘴裡塞。
還背!
我這到底是什麼命啊!
我突然記起嘎姆說的:如果有人肯揹我一輩子,那我的天空就比誰的都美。
一下子不由得愣愣出神。
我愣了片刻,雷豐瑜那裡卻沒閒着,一邊自己吃一邊往我嘴裡塞,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一盤子糕已經被我們幹掉了。
把站在一旁的壯壯都看傻了,不過他傻的很高興,傻笑着收走了空盤子,然後又端了水給我和雷豐瑜漱口。
此時外面的天都已經亮了。
雷豐瑜幫我除了衣衫,讓我躺下,“昨晚沒睡多久,再補個眠吧。”然後他自己也除了衣服躺上來。
“你不去早朝了咩?”我問。
他指着我,佯怒道:“我受了傷,又一夜沒睡,還讓我去早朝,你到底是不是人吶?”
“男人吶,你剛纔是在裝可憐?”我嘆氣說:“你這可是糊弄老實人!”
然後我們倆相對大笑。
笑夠了我們倆並肩躺着,雷豐瑜攥着我的手,不多久便鼻息深沉,他睡着了。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最終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