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助只是個死士, 我要多少死士就有多少死士,而老師就只有一個,你以爲我會跟你換?”平巖久治一聲冷笑, 對龍十四道:“你要殺他便殺了吧。”
“你既然不在乎, 那我大可以慢慢的殺。”龍十四講刀由藤崎助的脖子上, 移向他的肩膀, 我先砍掉他的一雙手臂, 再砍掉他一雙腳,等他被砍成一個葫蘆之後,我再把他的肚子刨開, 把他的腸子一截一截拽出來,等清乾淨他的腸子, 他到死也許還能挺個半日。”
“夠了!”發出這一聲吼的不是平巖久治, 而是我。我指着龍十四, “你最討厭拿人不當人的人,你現在自己在做什麼?”
我再指向龍月:“口口聲聲說善良不該被利用, 該被人守護,你現在做的又是什麼?”
我再掉過頭指向平巖久治,“我不想評判你的良心,我只是想問你,你口中無所不能的老師, 若真是我, 而我又恢復了無所不能的狀態, 你是不是有把握能挾持我?”我環指周圍, 黑鐵塔、龍月、雷豐瑜、拓跋思遠, “他的兄弟,他的兒子, 他的相好,他的對手,你怎麼將他帶走?”
平巖久治看着眼前的這個人,心中突然起了陣戰慄,那是對龍躍也不曾有過的,那彷彿是看進他心靈深處的一雙眼睛,“我……”
“你賭他會自願跟你走嗎?憑什麼?”我看着他,“憑你手中捏着的人質嗎,龍十四的家人,還是什麼人,你賭你老師的善良?”我對他搖了搖頭,“你莫要忘了,他是帶着一萬死士家臣去送死的。”我看向雷豐瑜,“爲了他認爲最重要的人,他犧牲掉了其他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他的兩個妻子和他自己。”
我仰首向天空深深的呼吸,彷彿周圍已經沒有了空氣,只有那頭頂的一片天透出一絲可供人呼吸的氣息。
“我跟你做一個交易吧。”我對平巖久治說,嘴裡有些澀澀發苦:“不論我是誰,是央金還是龍躍,我都跟你走,除非你讓我跑,我絕不離開,而我要你一樣東西。”
“不論你是誰,但我信你,請說。”平巖久治說道。
我對雷豐瑜一指,“將你所知道的一切,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
平巖久治收刀入鞘,走向雷豐瑜,“你想知道什麼?”
雷豐瑜卻看向我。
我對他勾了勾嘴角。這一次我終於像了吧?
轉身走回我剛剛坐的那棵樹下,縮起雙腿,將頭埋進自己的膝頭。心中感覺厭厭的,很想念家鄉,想念吆喝着兄弟趕牛回家的日子,想念丹珠煮的酥油茶,沒有鹽巴的也好。
刀尖點地的聲音走來,走到我身後,背靠着我背靠的樹的另一端坐下,“你做的很對,難過什麼?”
“你又看不見,怎麼知道我難過?”我說。
“不難過就唱個歌來聽聽。”他說。
“不想唱。”我說。
“吐蕃人還有唱不出歌來的時候?”他說:“每次都說自己不委屈,你真當我眼睛看不見,心也盲了。”
“知道我委屈,那你唱個歌給我聽咩。”我說。
“好。”他清了清喉嚨,唱了起來:“想要藍天做你的靠背,白雲是你腳下散落的花蕊,一馬平川看見晚風吹,世間紛紛擾擾不用去理會……”噶爾多吉的歌喉不及東嘎將軍的好,但卻如風吹動草場發出的渾厚迴響。
我往後靠了靠,與他背靠着背,中間隔着那棵樹。“少年不識鄉愁的滋味,離家越遠越覺得情字珍貴,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與我一程又一程相陪。”
沒有悲歌的民族,相信這世界是亙古不變的,不變的坦誠,不變的純真,不變的真情,沒有悲歌因爲我們始終能坦然的面對自己的心。
不悲傷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期間拓跋思遠將那壇酒拎了來給我,說我剛纔指着那些人大罵的時候太有氣勢了,連龍大將軍在臥虎關指揮數十萬大軍時也沒我那氣勢足。
‘黑鐵塔’也過來,找我討了碗酒喝,喝罷他說:“他瞞着老婆跑出來的,他老婆是個醋罈子,而且官匪勢不兩立,他不能在此久留,要趕快走了,有事可以隨時到飛龍鏢局,這天下一百多家飛龍鏢局的分號,不管到哪家,只要讓人傳話,他就會趕來幫我。
龍十四也來過,我給他酒,他卻沒喝,他說他錯了,以後不再做那種事,不過他先要趕回倭國去,他跟平巖久治這次徹底撕破了臉,怕平巖久治回去後就拿他家人開刀,他要回去把家裡人帶出來。洛子長跟他一起走了。
龍月也來過,不過他是埋怨我的,說我根本就不瞭解平巖久治和藤崎助的關係。那藤崎助是平巖久治從小帶在身邊的死士,也是平巖久治唯一的一個男寵,雖然長的醜了點,但的的確確是平巖久治的寶,平巖久治根本就不會捨得讓他有事的,就差一點點他就能把我換回去了。虧他策劃的這麼完美,連韓穎川都請來了!
至於雷豐瑜,我這一晚沒再見到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從平巖久治那裡得到他要的線索了。
但菊花酒很好喝,芳香醉人,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醉在了菊花香裡,一醉兩日,到第三日上,我們到了江南。
曾在巴桑大人的書中看到過描寫江南的詩句: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但時令不對,此時已是深秋,不曾看見半壕春水,也不曾見一城的花。但卻看到了煙雨,冷冷瑟瑟的秋雨,綿綿延延,好像不會有落盡的時候。
暗淡了江南的秀美和旖旎,空留:殘塘零落雨瀟瀟,無處不悽悽。的蕭瑟。
看,其實差巴也能作詩,咱是天柴咩!
只是到了江南卻遇到了些麻煩。
管仁華的家族乃是當地的豪門,管仁華雖然死了,但他的母親,也就是管家老太太仍在,過繼了孃家侄兒做養子,如今開枝散葉也算人丁興旺。
管老太太一聽有人要挖兒子的墳,當然不幹了,帶着全家老小坐在地上嚎啕,堵着路不讓人過,就連雷豐瑜親自去講也是不行。
萬餘人就這樣眼巴巴的瞪着,管老太太哭號兩個時辰都不帶累的,期間還吃了一頓飯,喝了兩回蔘湯,吃完喝完然後繼續哭。
拓跋思遠評價此事爲:中原有一神功,名曰坐地嚎哭功,此功法厲害,不在人多,僅一人使出此功,縱千軍萬馬不能敵矣!
“矣什麼矣?”我現在特討厭他這個人,明明搶親,明明殺虎生飲虎血,如同野蠻人一樣,卻整天之乎者也的賣弄,好像多有學問似的。
平巖久治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讓他手下忍者挖一條地道,直挖到老太太屁股底下去,把她屁股底下的地面挖成個深坑,最好挖到地球另一端去,讓她直接掉下去,然後這世界就清淨了。
不過最後解決此事的還是龍月,他嘴上抹蜜調油,過去摟着老太太一口一個奶奶的叫着,一句一聲仁華爹爹的說着,告訴老太太他挖墳是想要將管仁華的屍體運往龍家安葬,怎麼也不能讓陳錦堂獨葬進龍家的祖墳裡專美。
在場的萬人一同擡頭望天,若是老天的臉皮薄些,估計能給看出個洞來!
沒想到這老太太還真就吃這套,不但答應了,還讓龍月務必要在龍家祖墳裡給管仁華找個好位置,活着他是二夫人,死了怎麼也要壓陳錦堂一頭坐了大夫人的位子。
哎!都說人死萬事皆休,但活着的人何嘗能放下了牽掛。
就拿我們吐蕃人來講,人死之後將皮囊枯骨,交給蒼天,迴歸自然,靈魂去往上天安排的去處,但依然有天音女神能指引生者見到死去親人的傳說,可見思念和牽掛各種族亦然,人之常情!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能開這座墳了。
……
吐蕃用白色做嫁衣,而中原這裡白色乃是喪服,而且江南此地有披髮起靈的習俗。
平巖久治給我換上純白的布衣長袍,打散了頭髮。
龍月將裝着人頭的紫檀雕花的盒子,放進我的手裡。
我擡步走上漢白玉的墓道石階,走向那蒼松翠柏環繞中,華美的墳墓,那裡葬着一個活着時被人稱爲江南第一公子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