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蓮說,如果我們肯做這樁生意,就快一些,她要趕在她姐姐嫁人之前了結這一切,然後以她姐姐的身份嫁給姜麒:“從此享盡豪門榮華富貴。”
當我說起殺自己全家實在狠心時,她漠然地反問我:“那算命先生爲了賺錢信口扯謊毀我一生不是狠心;我爹爲了多賺些錢那般對我不是狠心;我娘爲了不自責說服自己拿我真當惡鬼不是狠心;我姐姐爲了前途想殺我不是狠心;那我殺了他們,算什麼狠心?”
我無言以對,問她爲什麼要抹掉這段記憶,昭泊先她一步回答了我:“是想忘掉過去的痛苦,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
凌蓮點頭:“公子說得不錯……”
我突然發現師兄你對姑娘家心思總是瞭解得很通透啊!
適合納妾……
我認真想了想:“可是姜麒和凌菡既然認識,你替她嫁,總會露出破綻。”
昭泊看着我:“你白活了……”
我登時覺得無比丟人,剛纔那個問題實在不該從身爲鎖香樓現任樓主的我口中提出啊!
昭泊清了清嗓子,徑自向凌蓮說了想法:“姑娘看這樣可好?我們用你姐姐的記憶替了你的記憶,再加以修改,讓你認爲你的妹妹凌蓮是真的病死了,再讓你認爲你爹孃死於非命。”
我挑挑眉。這個法子是很完美,但是……你說的輕巧!造價多高暫且不提!這得費多少心思才能保證不出差錯!
凌蓮面露訝色:“有這樣神奇的事?”
“沒什麼神不神奇,不過是常人不知道罷了。”瞥我一眼,一笑,“談價。”
我在心裡飛速估計着材料成本人力成本物力成本加往返路費,凌蓮美目一揚:“姑娘看這樣好不好,我全家死了之後,家產定是我的。除卻不可免去的要帶去姜府的嫁妝,剩餘全給你了。”
我吃吃點頭:姑娘你很大方啊……
又貪心不足地補充:“你姐姐的記憶給了你了,你的記憶就要煉成香給我們拿走,行不行?”
凌蓮掩嘴一笑:“我這番記憶,竟還會有人想要,姑娘不怕做噩夢?”
昭泊揚音一笑:“那記憶於你是痛苦,於我們,早晚是絕世好香。”
晚上,我和昭泊開始安排具體的計劃。合理的順序是:要先提走凌菡的記憶,再殺她全家,對凌菡的憶香加以修改,提走凌蓮的記憶,附上凌菡的記憶,然後歡天喜地鬧洞房,再順手讓姜家人忘了關於鎖香樓的事……
昭泊拿過我寫的順序看了看,執筆把最後兩行劃掉了……
我鎖着眉頭看他:“你不打算歡天喜地鬧洞房麼!”
“……姜家的洞房你也敢鬧,生怕人家找不到你的下落是吧?”
“那你不打算順手讓姜家人忘了已經找到的線索麼!反正我們橫豎都要去錦都,一舉兩得多好!”
昭泊手指在我額上用力一彈,一聲脆響:“別瞎琢磨,洗洗睡吧。”
我捏着嗓子道:“公子好生無趣,好歹要陪奴家逛逛集市嘛……”
昭泊躲開正湊過去的我,匆匆一揖:“女公子您放過小的吧,那次在宣城逛集,您砍價不成,一瓶薰香弄得店家當場發情這事……咳……小的實在沒齒難忘啊!”
那真是個意外……
我們去和當地的一家香坊交流經驗,拿了新研製的催情香進行研究。返回前我們去了趟集市,那賣銀簪的店主太黑,我砍價他還罵我!他還摔東西!他摔我也摔!
結果我一怒之下摔的是……
虧得昭泊反應快,捂着我的口鼻迅速逃離現場,店內一片春光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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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的生意沒什麼可交代的,本來就有個名義上的“蘊香館掌櫃的”負責明面上的事務。
我和昭泊不在,這裡就只剩了明面上的事務……
當天晚上,我正收拾行囊,見有人推門進來,我擡頭就問:“師兄,你說如果凌蓮逃出來後沒遇到姜麒,她會想殺自己全家嗎?”
昭泊在門口一愣,轉身關上門:“怎麼這麼問?”
“我聽那意思是她對姜麒一見鍾情了,如果沒有姜麒,她可能不會這麼做。”我一咬嘴脣,“如果真是這樣,我倒更樂意讓她忘了姜麒,殺人這種事,我還是……”
“下不去手?”昭泊勾脣淡笑,我點頭,他道,“就算沒有姜麒,早晚有一天,凌蓮還是會殺了她全家。”
他說得如此篤定,我很不解。他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我說,“姜麒就是個幌子,甚至想要榮華富貴也就是個幌子——她倒不是在騙我們,她是在騙她自己。她真正想要的,根本就是殺了全家,報復曾經傷她的人,逃離這種生活。”
我慮了片刻,說不準自己到底想沒想明白,低頭接着收拾行囊。
他問我:“是不是還有別的要問?”
我手又停住,一點頭,輕一嘆:“是。師兄你說把她的記憶與她姐姐相換,那麼她今後從相貌到記憶都與她姐姐一樣了。既是這樣,我們殺了她姐姐還是殺了她又有什麼區別?到最後活下來的人說到底還是凌菡。”
昭泊緩一搖頭,笑說:“我就知道你會琢磨這個,你還總以‘地道的生意人’自居。要真是生意人,哪會在乎這麼多因果細節,做成了生意便是了。”
我眼睛一翻:“若能直接殺了她留凌菡,省了多少步驟!我想節約成本行不行?”
昭泊斟酌片刻,沉沉道:“陌吟,替換一個人的記憶和用原本的記憶活着有什麼不同,你是清楚的。”
我一滯。是的,我是清楚的。失憶也好,替換也罷,總會有原本的記憶殘存在心中,毫無徵兆地出現。
就如我總看到的那個景象,就如我貪戀琥珀香帶來的感覺。
“哪條好看?”我從衣櫃裡取出兩條褶裙問他,他看了看,指着說,“左邊這條。”
“哦。”我把另一條裙子裙子扔進牀上的衣箱,他選中的那條放回衣櫃裡,不顧他的嘴角抽搐,走到牀邊疊着裙子道,“就憑這點殘存的記憶,就認爲活着的還是凌蓮麼?”
“有殘存的記憶,活着的人還等於凌菡麼?”
“不等於,那又怎樣?這跟我問的不是一回事。”我皺眉道。
“嗯,既然不等於凌菡,你就心安理得地好好做這樁生意就行了,別瞎琢磨。”
我想想也是,世間上有很多事情是琢磨不出個所以然的,還不如心安理得地照最簡單的方式做下去。
比如我琢磨不出“我失憶前爲什麼喜歡昭泊呢?”“我有多喜歡昭泊呢?”“我是怎麼喜歡的昭泊呢?”“我現在爲什麼不喜歡他了呢”……但我只要知道我當時很喜歡他並且明白他是我父母和我自己一起爲我定下的未婚夫這事兒就很簡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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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我們一行三人坐馬車出了楓寧城。
路上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凌菡會在九月中嫁入姜府,那我們差不多還有二十天左右。聽起來不短,實際上要在二十天裡送三個人去陰曹地府並把其中一個人的記憶給另一個人還是很有難度的,尤其是那個記憶還要加以修改!
馬車上,凌蓮一直環膝而坐,不言不語。我想,就算她再恨她的家人,此時的心情也還是矛盾的吧。
我推一推她:“姑娘,你要是後悔了,我們可以不做……”
“不!”她斷然道,“絕不後悔。”
——這可不是面對榮華富貴的決絕,昭泊說的沒錯。
晚上,我們在一個村子落了腳,借宿在一戶人家。我與凌蓮住一屋,昭泊自己住一屋。
凌蓮端詳着我:“我還以爲姑娘你和公子是夫妻,原來不是?”
我撇撇嘴道:“以後會是,現在還不是。”
我見凌蓮從行囊中拿了一個小瓷盒出來,好像是膏藥。她揭開蓋子,一縷藥香飄散開來,我蹙眉:“跌打損傷的膏藥?”
她一笑:“是啊,身上好些舊傷。”
我想起她每日所受的痛苦,不敢去深想現在她身上是什麼樣子,只說:“這聞起來也不是什麼好藥,得多久才能痊癒?”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慢慢養着唄。”
“……”我遲疑了一會兒,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她,“那個……你嫁過去之後……嗯……圓房的時候……被姜家四公子看到……怎麼辦……”
她大怔,我扶額,究竟是被關了十年的人,完全沒有想到圓房的問題……
“你先上藥,我去跟我師兄商量一下。”我回身出門去找昭泊,昭泊把兩隻箱子打開,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着數十個小瓶子,每一個上都貼着標籤寫明是什麼香。
“我去溶蜜蠟。”我道。回到屋裡,從箱子中翻出那個圓形的木盒,盒子裡裝着幾十顆黃豆大小的乳白色色半透明的小珠子。凌蓮看了看:“這是什麼?”
“白蜜蠟,給你做個見效快的創傷藥。”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