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嫁了名士, 一樁美好姻緣。婚後的琴棋書畫增添了柴米油鹽,倒是更爲溫馨。
我心裡犯了嘀咕,難不成是個和《雲鬢亂》一樣的故事?別啊, 若真是那樣, 後人看了我的手札豈不是要說“這位前輩是接不到生意自己編了雷同的故事了吧!”
秦曄與林氏舉案齊眉, 根本沒池疏梅什麼事, 也不知後來池疏梅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我託着腦袋倚在案上犯困, 昭泊輕聲一笑,溫溫道:“你先睡會兒吧,有什麼關鍵的地方我叫你。”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就沉沉地墜入黑暗之中,卻被耳邊傳來的一句“此生能娶卿爲妻, 足矣。”猛然驚醒。模糊地記憶在腦中胡亂撞着, 好像要拼命地要我想起些什麼, 但無論我如何努力仍是一無所獲,唯一的結果是頭痛欲裂。
我死命忍着, 閉着眼睛不讓昭泊看出任何不對,腦中翻來覆去都是那句話。
“此生能娶卿爲妻,足矣。”
一定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只是我不記得他的樣貌,也忘了他的聲音, 只記得這句話。
我不動聲色地輕輕揉着太陽穴緩解頭痛, 竭力搜尋着那一段記憶。那個熟悉的場景再度出現在腦中, 那個人, 一身白色直裾, 面前一大灘鮮血紅得刺目。他仍是背對着我,卻好像察覺到我的存在, 艱難地喚了一聲:“陌吟……”
記憶陡然中斷。
我頹然嘆了口氣,還是毫無進展。
等等……白色直裾?
我倏然一驚,方纔那個場景……是彩色的。周圍的一草一木皆有顏色,真真切切地呈現在我眼前,可那人……究竟是誰?
我緩了緩神,暫不去想這些,繼續讀林漾瑾的記憶。
秦家是煜都巨賈,在煜都城內商號衆多。生意上的事,林氏一個閨閣里長大的小姐本是不懂,但看着夫君日日忙碌,她總想學上一些幫一幫他。
秦曄也樂得教她。
在那段日子,他們愈加親密無間,偶爾也有小磕小拌,在我們這些外人看來都仍是透着溫暖。
譬如在秦曄剛剛開始教林氏如何看賬本的時候,林氏急於學成幫他,總覺得自己學得慢,難免急躁,常常一次不懂就眉頭緊蹙,秦曄在旁爲她耐心講解她也仍是心急。
學東西的時候常常是這樣,學得順的時候心情好,就越學越順;不順的時候心煩意亂,越學越不懂。林氏就是這樣,一個大家閨秀,竟急得連連捶桌子。
秦曄俯身摟住她,柔言道:“別急,你學得會就學,實在看着煩就不要看了。這些東西,女孩子家又有幾個懂的?”
原是好心的安慰之語,林氏再擡起頭的時候卻連眼圈也紅了,弄得秦曄一時手足無措:“阿瑾……這個……別哭,不會就不會吧……又不是什麼大事……”
一句話,又弄得紅着眼圈的林氏直接流出了眼淚來。秦曄覺得是自己說錯了話,想了想又不知哪句話錯了,伸手給她擦着眼淚安慰道:“是我哪句話錯了?別哭彆氣,爲夫給娘子賠不是了。”後一句話笑意深濃,滿是寵溺。
林氏被他逗得一笑,猶是抽抽噎噎地道:“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氣我自己,不過想學點東西幫你罷了,還學不會。”
秦曄憐愛地在她額上一吻,坐在她身邊攬着她的腰,將桌上的賬本丟到了一旁,嗤笑說:“急什麼,你這才幾天,以後有的是時間去學,我慢慢教你。”她任由他摟着,靠在他肩上,聽到他說,“你也彆強迫自己,別累壞了。”他捏一捏她掛着仍淚痕的臉頰,“我說過,同甘就好,不用你跟我共苦。何況現在本是‘甘’的日子,更不能讓你爲這些可有可無的事傷神了。”
林氏挪了一挪,倚在他膝上,既是賭氣又似撒嬌地道:“我不管,你得教我,日後出門做生意也帶上我。”
秦曄頓時笑出聲:“原是爲了這個!夫人你說到底是想和爲夫出雙入對啊!”
林氏一雙美目含羞含怒,狠狠等他一眼,粉拳擊在他的肩上:“又拿我說笑!”
我看得很是開心:“好甜蜜的一堆兒夫妻!要不師兄你考慮考慮在林漾瑾失憶之後把她娶回來做妾吧?”
“……你比林漾瑾強。”昭泊扔給我這麼一句。
面對昭泊的奉承,我毫不留面子地打破沙鍋問到底:“這位秦夫人才名動煜都,琴棋書畫樣樣通,我強在哪?”
昭泊淡定地扭頭向我,嚴肅認真道:“陌吟有三寶,煉憶配香談判好。”
我撐着桌子托腮看他,滿目天真:“可是琴棋書畫我樣樣不會哎,不如你把林漾瑾娶了彌補這個。”
昭泊也撐着桌子托起腮,和我面對面:“算了吧夫人,哪天你心情一不好讓她失憶,她就琴棋書畫樣樣不會了。”
……我是那種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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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秦曄與林漾瑾開始了一個“出雙入對”的美好過程,恩愛程度簡直可以授予一個“大燕朝煜都模範夫妻”稱號了。要不是因爲知道結局的急轉直下,這種秀恩愛的橋段我才懶得看……
要不都說啓蒙老師很重要呢,林漾瑾興許本不是個做生意的料,但在秦曄的教導下上手得很快,秦曄出門時她也時時相隨。其實在我看來秦曄根本就不是圖她幫什麼忙,只是喜歡她在自己身邊而已,畫面上他們一同外出時,他看着她,總是笑着。
那是個秋季,他們到了大燕西南邊的楓寧城去買薰香。香料館子裡香品名目繁多,秦曄將貨單交給掌櫃的置辦,自己則與林漾瑾一起東看西看。
我嘴角抽搐着看向那個接過貨單的“掌櫃”:“合着這兩位還是咱蘊香館的老主顧啊……我怎麼不認識……”
“掌櫃”無比淡定地回看我:“你除了憶香這一塊,管過其他業務麼?憶香哪來的老主顧……”他略一思索,又蹙蹙眉說,“不過我也不記得他們,大約有些日子沒來了。”
林漾瑾指着架子上一個白底青蓮紋的小瓷瓶伸手要夠,可無奈蘊香館架子太高,她踮着腳尖也夠不到,秦曄伸手拿下卻不給她,高舉的手比那瓷瓶原本的位置還要高。林漾瑾也是個不服軟的,橫他一眼也不說話,就是一味地去夠,那一身杏黃色掐淺綠邊的對襟襦裙一蹦一蹦十分可愛……
我再度嘴角抽搐地看向“掌櫃”:“你就由着他們在蘊香館這麼折騰……右數三個架子可就是各色暖情香……這要是打碎那麼一個兩個……啊師兄你根本就是爲了飽眼福吧?”我恍悟狀。
“掌櫃”再度無比淡定地回看我:“你再說,我就給你下暖情香然後把你一個人鎖屋子裡。”
……衣冠禽獸。
在林漾瑾的不懈努力仍未果下,秦曄萬般憐憫地將那瓶香給了她,林漾瑾打開瓶塞湊上去聞了聞,皺眉:“不好聞,感覺太……幽怨了。”
我隔着畫面亦認真嗅了嗅,確實是很濃烈的幽怨,一種鬱郁不得志的感覺,不禁捶着桌子笑道:“這香的基香是陸秀才的憶香吧!”正說着,一縷若有似無的玫瑰香氣涌入,嗯,是陸秀才……
秦曄便又將那香放了回去,交代一道跟來的夥計等着提貨,攬過林漾瑾:“走,夫人,爲夫帶你逛逛。”
楓寧城的秋天最是漂亮,滿城的楓葉常在一夜盡紅,晨起打開窗戶便是殷紅炫目,因此也常有來往商人稱其爲“紅城”,也算是個對生意紅火的期盼,覺得常說一說這“紅”字生意便紅了。
楓寧城東有一個不高但是坡面很廣的小山坡,也是漫山的楓樹,秋時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張大紅毯一般。他們坐在山腳下,林漾瑾倚着秦曄的肩頭,那一片紅成了背景,襯着這對璧人。林漾瑾臉上滿是幸福之意:“真是個好地方,從小在煜都長大,竟不知大燕還有這樣的景緻。”
微微起了一陣風,背後紅楓輕搖沙沙作響,秦曄爲她緊了緊身上的薄斗篷,溫潤一笑:“好景緻很多,你若喜歡,日後有的是時間去看。映陽的雪景、祁川的山川、鑄殷的戈壁、庖歌的大漠,能帶你走遍大燕各處,也算不枉此生。”
林漾瑾嫣然一笑,縮在他懷裡,柔柔道:“曄,你最會作畫,我們每去一處地方,你就把那景緻畫下來可好?有朝一日,還可以給我們的孩子看。”
秦曄低頭看着她微笑:“畫景緻有什麼意思,今後每去一個地方,我就把你畫下來,有朝一日給我們的孩子看看他們的母親走過多少地方。”
林漾瑾面上一紅,坐起身子,含羞道:“那,就先把在楓寧的畫下來吧,若不然這第一個孩子怕是看不到什麼了。”
秦曄一怔,旋即驚喜道:“你……”
林漾瑾雙頰更紅,死咬着下脣道:“妾身有喜了。”
秦曄激動地摟住妻子,問她:“什麼時候知道的?怎麼不早說?”
她下巴抵在他肩上嗤的一笑:“還要怎樣早?我也是昨兒個請了大夫才確定的。”
秦曄從地上站起來,又將她也拉起來,動作雖然急躁卻顯示小心翼翼地護着她:“走,回煜都,好好安胎。”
林漾瑾拽住他:“什麼就回煜都?你這邊的事還沒打理完呢。”
“交給別人去做,你這纔是要緊事!”低頭一想又道,“我去取紙筆來先給你把畫畫了!”
昭泊碰了碰我,我看過去,他指了指牆。牆上是一幅充滿幸福的畫,背景上漫山的紅楓再奪目也蓋不過畫中佳人的風頭,她明眸中的滿足與臉上的盈盈淺笑讓再好的景緻也失色了。
我一嘆息:“也不知後來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讓他們鬧成這般。”
“不管什麼事,都快到了。”昭泊篤定道,我不解地問他爲何,他說,“因爲沒聽說秦家有嫡子嫡女,可見林漾瑾這個孩子沒生下來。”
我輕輕拊掌道:“好推理好邏輯!”
眼見着轉折就快到了,卻聽衛衍在外面叩了叩門:“公子、女公子,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