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而笑:“聽說夫人身體不適, 來薰些香爲夫人調養調養。”
昭泊將幾顆尋常調養用的藥香餌扔進香爐裡,撣了撣手:“不打擾夫人休息了,告退。”
回到自己院中, 昭泊笑問我作何感想, 我托腮道:“池疏梅就是個賤人!”咬牙切齒。
“……其他的呢?”
“秦曄和林漾瑾倒都是好人, 怎麼好人和好人在一起卻沒有好下場呢?”頹然一嘆, “只盼林漾瑾失憶再嫁, 嫁個簡單些的人家,這豪門大院的委實可怕。”
當晚我們辭別了秦府,回到宜膳居, 叫衛衍召集了煜都靈探,分配任務。
他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就是在除夕夜將我和昭泊配好的憶香在煜都各處焚了, 讓香氣籠罩全城, 倒是我和昭泊有許多頭疼事。
首先是拿什麼來替換林漾瑾與秦曄的記憶,昭泊尋了十幾瓶不同的憶香出來, 大多是未婚女子的記憶。取其中與林漾瑾身形相仿的,挑了僅能看到背影的來用。原因很簡單,一個人的記憶很長,總有一些自己也記不清的,所以在遇到一個和自己很相像的背影時, 大多數人會覺得那就是自己……
昭泊閉關奮戰十二個時辰, 然後將配好的憶香拿來給我看。整整三年的記憶, 從她訂婚時開始替換, 替換成未婚的……
等這瓶子憶香覆上去, 林漾瑾就會覺得她根本沒有嫁人,這三年也是在林府度過的。所幸她十五歲嫁人, 今年也才十八,這要是再晚上幾年,她勢必會奇怪自己爲什麼還沒嫁人呢?
另一瓶憶香是給秦曄的,同樣是背影替換,讓他覺得自己並未娶妻,只有幾房妾室,不包括池疏梅。
除此之外還有配給林、池兩家的憶香,用來替換他們對各自女兒這三年的記憶,讓他們相信林漾瑾和池疏梅確實大齡未嫁。
置於給煜都人民的那一瓶憶香……呃,昭泊淡定地捧出一個大號酒囊:“這肯定夠用了。”
我眉毛抽了一抽:“記得叮囑衛衍一聲,我怕他不知情犯饞灌一口。”
亂喝酒會醉,亂喝憶香會瘋。
把現任司探搞瘋了估計夠讓我這個樓主以死謝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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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大燕朝,煜都,除夕夜,香氣滿城。
我站在宜膳居的窗邊捏着嗓子唱道:“那一夜的香氣飄過記憶滿枝頭,那一夜的秦府大院留下太多愁……愛恨就在一夜間,點火分享情似天……”
昭泊忍無可忍地放下書問我:“你這又是哪兒學的詞啊?”
我跑到他身邊坐下,笑眯眯問:“哎?你不知道麼?前陣子楓寧來了個夷人,會唱好多這種曲子,不過這首是我自己改編的。”
他蹙蹙眉:“夷人?哪兒的夷人?”
我翻翻眼睛:“他好像說……他從……北京來,嗯,是叫北京。”
“……”昭泊無語,我想起那個夷人說書時講的新鮮事,追問他說,“師兄你走過的地方多,聽說過那地方麼?他說得可有意思了,據說他們急着去什麼地方,就到地下去,有一種箱子移動得很快,一個時辰就能從城南到城北,而且只要兩文錢……”
昭泊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該吃藥了。”
我們的窗子是緊閉的,縫隙也都用棉布之類的東西緊緊地塞上了,總不能給別人換記憶最後還搞得自己混亂。昭泊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了。”
我打開窗戶,一陣涼氣撲面而來,其中香氣已經淡得幾乎尋不到,我還是立刻屏息掩了口鼻,將窗戶拍上:“再等一等。”
又過一刻,門被叩響,我打開門,一排墨綠色地曳撒就從我面前路過進入了房裡。嗯……這麼看靈探們委實很帥。
衛衍自覺地給自己倒一杯茶喝着:“女公子,你在人家吃年夜飯的時候把記憶換了人道嗎?”
“你趁着過年叫我去祁川出差人道嗎?”我還在爲這件事而怨念。
叫來小二,要了幾樣酒菜,但菜剛端上桌昭泊就忙不迭地拽着我出門了。我淚眼婆娑地看着靈探們愉快地吃飯喝酒,好不羨慕……
秦府後門,池疏梅已等在那裡。整個秦府寂靜無聲,因爲我們交代衛衍順道把秦府衆人用迷香迷倒好辦事……
昭泊一刻不停地忙着做着準備工作,我終是忍不住問池疏梅:“看樣子秦曄和林漾瑾待你都不錯,你這樣……無愧嗎?”
她看向我,看了好一會兒,燦然一笑:“有愧,但自己的路是要自己走的,有時總要將別人踩在腳下。”
我顛了顛抱在懷中的木盒:“這些香焚了,可就沒機會後悔了。”
她輕一哂:“誰說我會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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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昭泊分別取出制給林漾瑾與秦曄的憶香,浸入翡翠平安扣,待平安扣吸進憶香方取出。他去了秦曄房裡,我進了林漾瑾的小院。
我需得先提走林漾瑾先前的記憶。輕車熟路,沒什麼難的。我冷眼旁觀着這個過程,耳聽着銅鏡下瓷瓶中傳出的一聲聲“嘀嗒”,暗自揣度着林漾瑾關於秦曄的哪一段記憶已經沒有了。這個時候,昭泊也正爲秦曄換着記憶,不知他內心是何感受。
曾經多好的一對璧人,哪怕是生了隔閡之後,他仍是爲護她周全沒有休妻也不肯和離,只在這一炷香燃盡之後,他們就再無瓜葛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恨上了自己做的這種生意,這般的情投意合藕斷絲連,落到我們手裡,也不過是一瓶香、五根線、一塊平安扣、一枚銅鏡就斷了他們的一切。
我沒有去扇風加快那支凝憶香的燃燒,毀掉這樣一段記憶,已是很殘忍了,再去加速它的進度只會更讓我覺得自己毫無人性。
坐在榻邊等着那香慢慢燃燒,睡夢中,林漾瑾皺了皺眉頭,又恢復平靜,一會兒,又皺了皺眉眉頭……
這亦是更換記憶時的正常反應,但只會在有她極不願意忘卻的記憶被強行煉走時纔會出現。也不知現在是煉到了哪一步。
她眉頭緊皺地叫了一聲:“曄……”
接下來的一句話是:“你不信我了對不對……”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潛意識裡與凝憶香對抗是很痛苦的,她在這樣的痛苦下,想的竟還是要解釋清楚那件事。哦,其實也許她根本無所謂是否能解釋清楚那件事,她只想知道她的夫君是否還信她。
最後一聲“嘀嗒”,她關於秦曄的記憶,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