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陌吟, 鎖香樓第二十二任樓主唯一的女兒,未來的樓主之一。
這個“未來”大概還會有很久,因爲父母都還康健, 我也才十四歲, 鎖香樓的很多東西還沒學會。爲什麼是“樓主唯一的女兒”卻又只是未來樓主“之一”?
因爲鎖香樓向來是由兩位樓主共同掌管, 二人是夫妻。
也就是說, 在不久的將來, 我會嫁給我的某一位師兄。
這是個讓我頭疼的事,因爲不管我嫁給誰,其他人就都必須失憶忘記鎖香樓。
頭疼的事就暫且不想, 反正才十四歲,嫁人的事少則一年多則六年, 不讓自己瞎操這個心。
我到了二樓, 這裡是鎖香樓的調香師們調香的地方。正琢磨着要去給誰搗搗亂, 卻被人叫住:“陌吟。”
我轉過身一看:“昭淮。”
他過來就伸手彈我額頭:“叫師兄!”
“不行,叫你‘二師兄’總讓我想起《西遊記》。”
“……”他橫我一眼, 又問:“那你叫大師兄的時候就不會想起《西遊記》?”
“不會,他拜我爹爲師的時候我還沒看過《西遊記》,這麼多年習慣了……”我想一想,又補充一句,“再說……猴子比豬好……”
昭淮無奈, 不再繼續這個讓他鬱悶的話題:“我要去城東的山上採些材料制香, 大概還要住上一晚上, 同去?”
“我娘……”
“師孃同意了。”
可以外出玩兩天, 會說不去就不是陌吟了。爽快地答應, 和他一起出城。
漫山楓葉正紅,這樣的美景放在別處大概會引來不少文人墨客, 不過這裡地處大燕邊陲,即便是在這樣的好時節依舊安安靜靜,故名曰“楓寧”。
漫城楓葉,一片安寧。
昭淮在山腳下紮好兩個帳篷,帶着我一起上了山。其實鎖香樓以“蘊香館”的名義譽滿大燕,什麼樣的香料沒有?他們只需要調香就好,沒有自己採摘、提煉的必要,偏生他喜歡事事親力親爲,花了大把的時間各處採集。這導致他術業很有專攻,對各種未加提煉的天然香氣的瞭解程度令人咋舌。
大師兄昭泊則不同,他也喜歡各處遊走,淘盡各地香料,卻都是已提煉好的香料。
昭淮在樹下支好□□,試了試,挺穩。敏捷地攀上去,我在樹下仰頭望着,一片紅楓中,他一襲白色直裾顯得格外讓人安心。我這兩位師兄閒得沒事都愛穿白色直裾……好吧這其實是鎖香樓男弟子的統一着裝,不過同樣的衣服兩個人穿上卻是不同的感覺。或者說都是溫文爾雅,卻是不同的溫文爾雅。昭泊多點正氣,昭淮嘛……多點親切。
“……你在幹嘛?”他該是忽然低頭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我傻笑着搖頭:“沒事……”
他繼續摘他的葉子,專挑紅透了的,一片片折下放進籃子裡。這棵樹上沒有滿意的了,他就換下一棵樹,直到攢了滿滿一筐,他下了□□撣撣手:“下山。”
“……只要葉子啊?不採別的啊?”我挑挑眉,“你的口味真獨特。”
其實這是我頭一回住在這樣的地方,算不上“山裡”,但畢竟陌生。帳篷外篝火冉冉,我在帳篷裡輾轉反側。不耐煩地出了帳篷,坐在篝火旁發呆。
這天天氣很晴,晚上同樣如此,靜謐的星空沒有半點遮蔽,星星就這樣毫不躲藏地呈現在眼前,一顆顆的好生璀璨。
身後有響動,回頭見是昭淮也從另一個帳篷裡鑽了出來,側頭問他:“你也睡不着?”
昭淮打了個哈欠:“沒有,就是半夢半醒間突然看到篝火邊有個人影。”他蘊起笑來,“還以爲是狐仙。”
我斜他一眼:“本狐仙好睏,但就是睡不着,也不知道爲什麼。”
“地氣重,你不習慣罷了。”他取了個小香爐出來,架在篝火上,香爐上的小碗裡盛着水,他撕了幾片楓葉丟進去,然後坐在了我身邊,望着夜空道,“不睡就不睡吧,大好風景錯過了可惜。”
“可是我好睏……”無比怨念的語調。
他轉過頭淡看我一眼:“嗯……那你靠着我睡吧……我看風景……”
如此甚好。
我倚在他肩頭,頓時被一股溫暖的香氣包圍,睜了睜眼:“你今天用的香比往常暖哎……”
“多加了一份琥珀。”他說。頓了一頓,再問:“你喜歡?”
“嗯……”本來就困頓,倚着他的這一會兒我已經迷迷糊糊地入睡了,喃喃應了句,“很喜歡……”
在這股無比安心的香氣中睡到天矇矇亮,睜開眼,見他半攬着我,也闔目睡着,可這個姿勢分明不是能入睡的。
我離開他的肩頭,他羽睫微動,睜開眼,笑問我:“醒了?”
果然是沒睡着……
我睡眼惺忪:“你一夜沒睡嗎?”
“嗯,數了一夜星星。”
“……數到多少了?”
他嚴肅地看着我:“一萬三千七百六十八。”
“這麼多?!”
“……你信了?”
一腳踹過去,他擡手一擋,白色的廣袖上一個鞋印。
他低頭看看衣袖蹙蹙眉,擡頭就淡淡地說了一句:“這麼暴力……”
“嘁,你又不是剛認識我!”我瞪他,他怡然而笑,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走,帶你吃早餐去,前幾天在城裡找到一家新的餡餅店,茄子餡餅做得很是不錯。”
於是我就望眼欲穿地跟着他走了……
他說要是誰想拐賣我拿一盤茄子基本能搞定……
一腳踹過去,這次沒踹到。
要說楓寧城那是我的老家,開了這麼一家店我還真不知道。就看他帶着我七拐八拐,拐得我都記不住路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找到的這店!
在一條最多不過五丈寬的小巷子裡,這家店可算出現了,真不知道他怎麼找到的這店!
一個茄子的一個鵝肉的,兩個人手捧餡餅開心地邊吃邊往回走。
“師兄什麼時候回來?”我一邊吸着涼氣緩解被熱餡躺着的舌頭一邊問他。
“就這兩天吧。”他咬了一口餡餅,吃相實在比我這個內心彪悍的姑娘斯文許多,“他半個月前離開的錦都。”
我漫不經心地“哦”了一句,接着往前走,走了兩步覺得不對,停下腳步看見他沒動,轉身奇怪地問他:“怎麼了?”
“沒事。”他笑搖頭,深深看我一眼,跟上我的步子,又走了兩步,開口開得猶猶豫豫:“陌吟……”
“嗯?”
“你跟大師兄……”
“怎麼了?”
“嗯……就是……”他反常地吞吞吐吐半天,才道,“聽說……你打算嫁給他?”
“啊?”我對此表示很驚奇,一臉驚悚,“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兒?你聽誰說的?”
他雙眸微眯滿是探究:“沒有?”
“我還沒開始思考婚事。”我說着聳了聳肩,“從某些角度來講不算個好事,就是……你懂的。”
他沉沉點頭:“嗯。”
就是指其他人會失憶。我爹孃現在有五個徒弟,我嫁給誰,其他四個都註定倒黴……
突然扯到了這麼沉悶的話題上,我們都默了一陣子。安靜無聲地吃完手裡的餡餅,突然被他拉住了。
他雙手有力地扶着我的肩膀,目光也是同樣的有力,問出的話語一字一頓:“陌吟,我如果想在忘掉你之前的日子喜歡你,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