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秋高氣爽心情也很爽的時候突然被人這麼一表白……我實在有點反應不過來。
“呃……”我愣了又愣, “嗯……”
他眉毛挑了一挑,意思大約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那個……”我低頭咳了一聲,嚴肅地回答, “你要喜歡我, 我還能攔着你不成?”
“……”
餵你這是什麼表情……你這是什麼反應!我說得不對嗎?!別吃了喂!你悶頭吃着往前走算怎麼回事!咱倆誰先開的口啊!就算是要悶頭往前走也應該是我吧!
他一路低頭不言地走回鎖香樓, 我跟在他身後一直默默暗罵着走回鎖香樓。進門的時候我娘正在給客人介紹香品, 打量我們一番, 將客人交給了蘊香館掌櫃,走過來問我們:“出去一趟怎麼都悶悶不樂的?”
“嗯……沒事……”昭淮聲音發悶地回了一句,看起來無比鬱悶, 然後上樓了。
母上她作爲一個因爲職業需求閱人無數的鎖香樓樓主,從昭淮的反應裡看出點兒端倪, 一邊向我湊過來一邊戴上了一副無比八卦的表情:“你們倆……嗯……”
我無比淡定臉:“別瞎琢磨。”
母上若有所思狀:“我和你爹更看好昭泊, 不過你要是喜歡昭淮也挺好。”
“……”無語望天, 鎖香樓好啊,樓主女兒就一個啊, 各路師兄隨便挑啊……
容易胡思亂想容易越想越亂……所謂少女心事?
我把被子蒙在臉上,腦子裡一遍遍迴盪的都是那句“陌吟,我如果想在忘掉你之前的日子喜歡你,你……可同意?”
莫名其妙的臉紅心跳是怎麼一回事……
一些過往開始在這個煩亂的時刻不給面子的涌入。其實我和昭淮也相識兩年了,朝夕相處着, 喜怒皆有。我呢, 我也很清楚我早該開始考慮自己要嫁誰的問題了, 這個握在我手裡的決定權簡直堪比生殺大權。
可是……真的好煩!
我大概需要理一理這些過往, 然後理智地判斷一下這個問題……
兩年前, 昭淮十四,我十二。他正式拜我爹爲師後, 我爹向我介紹說:“這是你二師兄。”
彼時我讀《西遊記》讀得正入迷,清清脆脆地喚了一聲:“八戒!”
他當着我爹的面,一拳砸在我頭上。
太暴力,減十分。
一年半前,我們練習品香的時候,我手上一滑打了昭泊花了半個月時間調出的香。隔壁的昭泊聽到響聲推門而入霎時一臉陰沉,昭淮反應迅速地陪着笑向昭泊一揖:“抱歉師兄……沒拿住……”
挺仗義,加十分。
不過那件事的後續是……昭泊淡定地目光在我們之間一蕩,問了一句:“陌吟乾的吧?”
一年前,有那麼一天,他突然把自己鎖在了調香室裡,吩咐打雜的丫頭每日給他送吃食,閉門不出。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半月,在我們幾乎以爲他要修煉成香精的時候,他以一副蓬頭垢面但是兩眼放光堪稱“調香怪人”的形象出現,無比亢奮地交給我一瓶香:“生辰快樂。”
嗯……很用心但太神經,不加不減吧。
半年前,煜都例行的花朝節斗香大賽,他代表“蘊香館”出席該賽事。以餘老前輩當年留下的一張帝王香方輕而易舉的奪了魁之後,拿着豐厚的獎金很是愉快地到裁縫鋪給我定了一件通肩繡的襖子。鑑於用料和繡工都好到穿出去就等於在喊“本姑娘是有錢人你們都來搶劫吧”,那件襖子至今被我壓箱底。
很體貼但擺明了衝動消費嘛!不加不減!
這麼一總結……突然發現他對我好這回事貌似表現得挺明顯的……我先前竟然全無察覺實在是遲鈍到了一定水準。
至於爹孃“更看好”的昭泊……
相識四年,他簡直可以堪稱模範師兄。作爲一個兄長該有的體貼關懷寬容大度他樣樣俱全,缺錢了給資助,缺香了給調,餓了管買吃的,渴了管沏茶。話不多但時常語出驚人,我和其他師兄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這位大師兄總能出來拍板做決定……
人比人,比死人,比來比去沒結果好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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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一如既往地採取了“煩人的問題不去想”的解決方式,過得一切如常,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開開心心的神經大條地活着……
不過到底還是對昭淮多留了心,至少他對我的好我是看在眼裡了……
俗話說日久生情,但在“情”這一字上極端遲鈍的我,直到到了不能再避的份上才逼自己去承認自己到底對誰生了情。
十五歲,及笄,婚事被拿到了桌面上……
鑑於爹孃都是直白的人,這事完全沒有拐彎抹角的過程。他們直接把我叫到了房裡,問我:“你十五歲了,婚事也該訂下了。我們看得出,其他的師兄你都沒心思。不過昭泊和昭淮這兩位師兄,你到底更中意於誰?”
“……”
人在做不了決斷的時候會扔個銅錢通過正反面來做選擇,其實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在銅錢拋起的一瞬間內心會知道更期盼正面還是反面從而瞭解自己到底更傾向哪一個答案。
爹孃突然問出的這個問題,就像是那個銅錢……
這個逃避時間已不短的問題被這直截了當的一問逼出了結果,我心底雖有了決斷,可想到這對另一人來說意味着什麼,還是啓齒得困難且委婉:“若有來世,我希望大師兄是我的親兄長。”
一直以來,我都將他視作至親兄長。
但,兄妹之情到底不是男女之愛。
娘瞭然地點了點頭,爹沉默了一會兒也點了點頭,讓我離開,叫來了昭泊和昭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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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昭泊敲開我的房門,面色微有些發白:“晚上若沒事,請你吃飯。”
“哦……”我木訥點頭。這半個時辰我都過得很是忐忑,對他深感愧疚。不管我說出的那句話多麼委婉,只要爹孃聽懂了我的想法,他終究會在我成婚那日失憶的。
委婉的說辭說白了就是安慰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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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在楓寧城一家風格獨特的飯莊靜默對坐,我對這位一直親近的師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畏意,低着頭不敢去看他,但這半點沒妨礙我清晰地感覺到他沉沉地目光。
視線範圍內的他的酒碗被端起,再放下時已盡空,他一聲笑:“你爲什麼這個樣子,現在應該是我比較害怕。”
我無話可說,他問我:“你和昭淮……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都沒開始啊!這是我的第一反應。不過一瞬之後,我還是細如蚊蠅地答了他的問題:“一年前。”
他“哦”了一聲,倒滿了酒又一次一飲而盡,口吻認真且痛苦:“我也一直喜歡你。”這是我現在最怕聽到的一句話,最怕這個時候知道他也對我存着那樣的感情,可他偏生說出來了。但在我做出反應之前,他又風輕雲淡地說了一句:“不重要了,你很快就會從我記憶裡消失了。”
我只能以苦笑應對。
“有個要求可以嗎?”他語氣懶散,我擡了擡頭:“什麼?”
“到了那一天,你親手替換我的記憶吧。”
我下不了手。這句話我差點兒脫口而出,抿嘴忍住,沉默了片刻,下定了決心鄭重點頭答應:“好……”
他好像輕笑了一聲,然後道出一句:“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