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昭淮就這樣成了未婚夫妻了。他對我的關懷體貼更甚, 我們日復一日的一起調香、制香,只等一年後完婚。
昭泊雖然一切如常,我卻難免躲着他。一個人因爲我而將要失憶, 面對他時我到底還是難以自處。
兩個月後, 當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在過道里看到他就敏捷地轉身往回走之後, 他疾步上來拽住我:“陌吟。”
我尷尬地回頭, 乾笑:“大師兄好……”
他哂笑:“不躲行不行?”
“我……沒有……啊……”就四個字, 我還說得磕磕巴巴,明顯心虛。說完就默默地閉了口,垂首不語。
“你到底躲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不是……這不是因爲……”
“那決定你總要做的, 總會有人要失憶的。再說,也沒見你躲着昭汌昭汜他們, 怎麼獨躲着我?”
因爲這幾個即將慘遭失憶的人裡你對我最好我心中有愧啊!!!
我低着頭, 慢吞吞地回答他說:“那個……我怕天天見你……到讓你失憶的時候……我下不去手……”
他深吸了口氣:“就爲這個?”
什麼叫“就爲這個”!這是小事嗎?!我不滿地瞪他一眼, 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差不多吧。”
昭泊無言了一會兒,沉沉地道:“倒時候你如果真下不了手……就算了, 讓昭淮來吧,不逼你。”他始終很平靜,我始終心中惴惴。聽到這句話後心情更是複雜,咬着下脣向他一福:“知道了,那我走了。”
我提步繼續向前行去, 和他擦肩而過, 連再回頭的勇氣也沒有。
婚事, 在尋常人家總是個喜事, 在鎖香樓, 卻幾乎可說是紅白喜事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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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時候,鎖香樓接了一樁大生意, 在錦都。商號遍及大燕各處的雪家不知因爲什麼原因決心歸隱,但有一個可使雪家滿門覆滅的把柄握在姜家手裡。雪家族長爲保險起見,欲在歸隱前解決這個後患。也就是說,讓鎖香樓出手,使姜家人忘了那回事。
究竟是什麼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鎖香樓一向是避着姜家的,因爲姜家一直在找鎖香樓的麻煩。
可雪家開得價很高,高到沒有拒絕的理由。爹孃有意讓我和昭淮多熟悉熟悉業務,帶上了我們同去。
整個過程很順利,和雪家一手交錢一手交姜家族長的憶香,雪家也家大業大沒半分含糊。在得知我和昭淮即將成婚一事後,雪家又很大方地額外備了份禮給我們,以賀新婚之喜。
一切結束後,卻出了好大的意外。
我們在離楓寧城不遠的羨城,被人截住。來者報了名號:姜家謹行衛。
我們皆是一驚。
已來不及向當地的靈探求助了,束手就擒。
謹行衛不是好對付的,上來就搜走了我們身上的迷香等物,我們幾次三番試圖逃走也都沒能成功。他們要抓我們回錦都,路途遙遠,中間難免要有歇腳的時候。爲了安全,他們將我們四人都分開住,不僅不在一間房裡,甚至不在同一層,連句話也說不上。那日夜裡我卻在睡夢中被昭淮晃醒,剛一開口就被他捂住了嘴:“別出聲,先跟我來。”
他拉着我,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外面的守衛都昏睡着。一離開客棧,我立刻忍不住地追問他始末。
他說:“師孃身上一小支迷香沒被找到,但分量不多。我的窗戶正好在她下面,她讓我迷倒一樓二樓的守衛帶你走。”
“不行啊!他們怎麼辦!”我當然堅決不答應,我們這麼跑了,誰知道他們接下來會遇到什麼。
“師孃說回去找大師兄還有這一帶的靈探救他們。”他一邊說着一邊從馬廄裡牽了馬出來,不由分說地拉我上馬,“別耽誤了,快走。”
他說得輕巧,可這其中有多少兇險我們都清楚。爹孃都在裡面,我們這樣離開說什麼都不行。我思慮着要怎麼開口說服他另想辦法一起走的時候,他下了馬,待我反應過來時一塊帕子已經暗在了我嘴上。
迷迷糊糊中我潛意識裡的最後一個反應是:混蛋……
因爲他快馬加鞭地趕路也因爲我鎖香樓的迷香品質高到堪稱業界良心……再度睜眼時,我已經在鎖香樓的房裡了……
看了眼坐在案前喝茶的兩個人,想了想先前發生了什麼,忙不迭地爬起身:“師兄、昭淮……我爹孃呢?”
昭泊放下茶杯轉過身,我才見他面色疲憊不堪,該是很久沒有休息了:“還在等靈探的消息。”
“還在等消息?”我皺緊眉頭,“離得不遠啊!”
二人都不言。
我心底生出了恐懼,下了牀跑過去問他們:“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們告訴我!”
“確實還在等靈探的消息,我沒騙你。”昭泊認真地對上我的眼睛,“但……只怕凶多吉少。”
“師兄!”昭淮不滿地一聲低喝,“你何必說這些。”
昭泊仍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回答昭淮的問題:“如果師父師孃遭遇不測,她日後就是鎖香樓的女公子,很多事,她必須早作準備。”
“不可能!”我語聲發狠,否掉他的說法也否掉自己的恐懼,“姜家沒理由殺爹孃!”
“鎖香樓做的是什麼生意我們都清楚,任何人想要我們的命都用不着理由。”昭泊鎮定地叩着杯蓋,“你想清楚,現在不是自欺欺人的時候。”
“我要去找爹孃!”
“……現在更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昭泊站起身按着我坐下,“你安安心心地在這裡等靈探回信,做最壞的打算。”這個口吻,分明不容我再多加分辯。
那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漫長的一段日子,每天提心吊膽地翹首盼望靈探來報平安。吃不下飯不說,睡也睡不安穩,好不容易睡着了,只要有一點響動就又會醒來。
在這樣的折磨中,我內心的祈盼一次次被恐懼所覆蓋,又一次次被我強提起來。
如果爹孃遭遇不測……我想也不敢想。
幾位師兄時常來開解我,沒話找話的逗樂,我知道他們此時與我承受着同樣的壓力,也只好強笑一笑告訴他們我沒事。
一個月後的一天,終於有了消息。
那一天,我覺得天都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木訥地環顧了房間一圈後回過了神,哭得昏天黑地。
五位師兄怕我哭壞了身子,出於無奈……給我下了一味迷香!
意識不清間最後一個反應:一幫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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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承受着失去雙親的痛苦時淡定地把我放倒的那幫傢伙……我醒來後恨不得跟他們拼命,可惜藥勁兒沒完全過去,使不上力氣……
“陌吟……”昭泊昭淮戴着孝走進房間,昭泊在我榻邊坐下,無視我憤恨的目光,“節哀順變。我知你心裡難受,也知道按理你應該守孝,但是……”他看了昭淮一眼,“按鎖香樓的規矩,出現這樣突然的狀況,你和昭淮得儘快完婚。”
昭淮沉一點頭:“我明白,師兄。”
他刻意的只提了婚事沒提其他後續,但我無心想婚事只想着後續。那件事我本就覺得自己做不來,更何況現在我已經沒了父母,再讓我失去四位師兄……尤其是這位大師兄。
我低頭用手指絞着袖子,說出的話虛弱無力:“師兄……緩一緩吧……”
“陌吟……”他應該是想說些什麼勸勸我,可他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管不顧地伏在了他身上。
我終於還是扛不住。
“師兄你別逼我好不好……你明知我不忍心!爹孃都不在了,我們完婚後你也要走……我不要嫁了,你們都留在鎖香樓……”
長久的沉寂,安靜到窒息。聽到旁邊的昭淮一聲嘆息,然後是他倒吸了一口氣:“陌吟……”他的手終於撫上我的後背,透着猶豫。說出的話卻不帶感情,“我們知你下不去手,三位師弟我們已替你……現在只剩下我。”
“你們……”我猛掙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昭淮,“是真的?”
昭淮一點頭。
“你們怎麼……下得去手!”我抑制不住聲音中的顫抖,這兩個朝夕相處的人怎麼會這樣無情,其中一個還是我未來的夫君。
“陌吟,你冷靜點兒。”昭淮走近一步,昭泊會意地站起身,他坐在我面前,一股令人安心的琥珀香傳來,“這是唯一的辦法也是最好的辦法。替換他們記憶的憶香是師父親手製的,他們日後會成爲最好的調香師。”但,他們不會記得鎖香樓和憶香的任何事情了。
“大師兄……”我乞求地看向昭泊,“你能不能……”
“你若不讓我走,在你們完婚後,靈探就會殺了我。”他生生截斷了我後面的話。
我默然,又問昭淮:“現在鎖香樓惹上了這樣的事……你如果娶了我,有朝一日我們可能會向爹孃一樣……”
他伸手輕擋在我嘴上,笑得風輕雲淡:“那也是後話了。”
“可是……”我不想讓你這樣死去。
“此生能娶卿爲妻,足矣。”他雖帶着笑意言辭卻格外誠懇,“其他的,都不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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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昭淮定在三月完婚,昭泊執意在此之前離開。
“就算以後會忘記這些,我還是不想看你嫁給別人,行不行?”這是他的理由,當着昭淮的面說出的。
然後,他把從爹孃房中找出的那瓶留給他的憶香交給了昭淮,二人一起進了房間。我就在他們隔壁的屋中,凝望着眼前的蠟燭一點點燃着,蠟油一滴滴流下來又凝結起來,心裡默默算着隔壁憶香的提煉大概已經到了哪一步。
我以爲那會是很漫長的一晚,但並不是,我心中的煎熬被隔壁傳來的一聲慘叫倏然打破。
忙不迭地衝進去,卻被眼前的情景嚇得腳不能移。
昭淮摔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背對着我,鮮血染紅了白色的直裾。聽到開門聲,他虛弱中急喝了一句:“陌吟,別過來……”
我腳下不穩,握住了旁邊的門框,視線怔怔地移向手握短劍的昭泊:“師兄你……”
“陌吟。”昭泊微擡了擡眼,“娶你,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