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朱棣病危的消息傳到京師,世子朱高熾匆匆忙忙地帶着兩位弟弟進宮辭行。新皇朱允炆礙於少年時與朱高熾的情分,也不願阻撓,只得駁了兵部尚書齊泰,放歸朱高熾兄弟三人。
豈料朱高熾等人前腳剛走,聽了消息的魏國公徐輝祖便進宮建言:“萬歲既已決定要放歸高熾兄弟三人,臣自當奉命。只是臣的三個外甥中,惟有高煦最爲勇悍無賴,不但不忠,還將叛父。臣料定他日必爲後患。萬歲不如將其留在京中,以免日後胡行。這不也是聖人所謂的仁道麼?”
對朱高熾兄弟三人,朱允炆也是見了的,確也覺得老二朱高煦倔傲不遜了些,常有失人臣之禮處。此時聽徐輝祖說起,越發覺得朱高煦日後恐爲患大明,便要派人去追。偏巧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張玉也在宮外請見,召見來一說,竟與徐輝祖不謀而合。朱允炆常聞張玉的名頭,洪武晚年張玉也在邊疆立了不少戰功。朱允炆不及細想,便遣了張玉帶領轄下人馬出城,要去追回燕王的二王子朱高煦。
朱允炆卻哪裡想到,這張玉與燕王朱棣素來交厚,在朱棣名聲不顯的時候二人便常有走動,暗地裡張玉乃是最忠心燕王的一個人了。張玉是從紀綱口中得了消息,這才主動請纓出城追擊。其實這只是張玉尋的脫身之法罷了。張玉真正想要的,是爲王子解困、也爲去北平追隨燕王尋個藉口。
一連十數日,朝廷不見張玉的迴音,情知有變。再去打探,才知朱高熾一行一路快馬疾馳、過關殺吏,此時眼見已是要入北平的境內了,想再追回也是無望。朝廷想要發難,卻因派往北平的謝貴、宋忠尚且立足不穩,且並無燕王的把柄,只能作罷。齊泰等人計議一番,也僅能下旨斥責燕王二子朱高煦而已,並召燕王府的長史葛誠進京問訓。
朱高熾兄弟三人匆匆趕回北平,才知燕王朱棣病危乃是爲了召回自己兄弟而使的詐,這才放下心來。父子四人數月之後重新團圓,自是一番高興。偏在長史葛誠被召入京一月過後,在北平爲燕王暗調人馬、打造兵器的校尉於諒和周鐸忽然沒了蹤影,不知去向。又過半月,朝廷邸報下來,方纔知道這二人竟被謝貴和宋忠悄悄捕拿送往了京師刑部審訊。
刑部尚書陳瑛與燕王乃是舊交,擔心事情牽扯出燕王,故而稍一審訊,見這二人推說是自己所爲、並無主使之人,便草草結案,以謀反罪將二人給匆匆殺了。朝廷一番謀劃也就再次落了空。
可事情傳到北平,是人都看得出朝廷正在對燕王步步緊逼。燕王朱棣又是氣又是恨,卻苦於手中無兵,只得再次裝病。卻在這一日正午,門下忽然來報:“北平都指揮張信求見”。
張信乃是原永寧衛指揮僉事張興之子。張興又是原魏國公徐達手下提拔起來的悍將。燕王就藩北平之後張興曾多次隨朱棣出征,與燕王府素來交好。張信因此與朱棣相識,與邱福、朱能、柳升等人也都交好。待張興去世,張信便承襲了父職,卻被調入京師五軍都督府,漸受朝廷重用。皇太孫朱允炆繼位之後,張信因齊泰舉薦返回北平任都指揮,與謝貴一起在暗地裡謀劃燕王朱棣。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麼一個新皇帝的寵臣、燕王府的死敵,怎麼會無緣無故來拜門子呢?朝廷先是召回長史葛誠,又偷偷拿了自己手下兩名得力的校尉送到京城殺了,如今張信卻忽然入府來拜,只怕也不會安什麼好心吧?!
想着,朱棣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見,就說本王病了,不見客!”
門房依言諾諾退出。片刻之後又折回,怯生生地道:“張大人說有要事與殿下商量,請殿下務必相見。”
朱棣眉毛一挑,咬了咬細牙,冷笑道:“哼哼,本王不是說了麼?本王病了,不能見客。莫不成他張信要到我燕王府來打擂臺不成?”
門房無奈,更不敢說半個不字,匆匆出得門去跟張信回話。豈料張信竟是鐵了心要見朱棣,眼見日到正午、四下無人,一把推開門房竟闖了進去。
朱棣聽着門外喧鬧,情知張信在硬闖燕王府,心下震怒,卻礙於先前稱病,只得上塌假寐起來。
張信闖入正堂,見了朱棣的模樣兒,皺了皺眉,忽然冷笑起來:“殿下,燕王殿下?莫非殿下當真病了不成?”
朱棣心下恨極,卻只做沒聽見。
張信繞着朱棣的塌前踱了兩個來回,忽然停住步子:“大變在即,若是昔日戰無不勝的燕王真是一個只知裝病躲避的懦夫,那就算下官看走眼了罷,下官這就告辭便是”,言罷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剛踱在門口,張信回頭見朱棣仍是毫無動靜,只得停了步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折了回來,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家父在世時,常言帝王之氣在燕,而不在金陵。哼哼,北平府的百姓也常如此說法。因而下官自幼便對此深信不疑。待見了殿下,方知箇中真意。殿下,這些事兒,您可知曉麼?”
朱棣閉門靜聽,一邊不住思忖這此人的來意。待聽至此,朱棣眉棱骨不禁一跳,已是暗暗起了殺意。
張信卻不察,繼續自語道:“哼哼,這些事,燕王殿下不知道尚且罷了。可是有些事兒,殿下卻不可不知啊。殿下可知,燕王府的長史葛誠在京師已經招供了,而且還言及了殿下不少謀逆之舉。朝廷已下令葛誠將功折罪,回燕王府探聽消息,以爲內應.......下官日前也得了朝廷的密旨,只怕這幾天便要對殿下下手了。這些事兒,殿下不知麼?事情如此緊急,殿下尚臥榻而眠,哼哼,莫非下官真的看走了眼?莫非家母也看走了眼?”
說着張信竟已哽咽。
朱棣聞言心裡一驚,葛誠自從京師回來之後,確多有異常處,如今看來,竟是因爲有了異心了。可這張信又爲何要來通風報信,將這些事告訴自己呢?莫非他真是好心?
想着,朱棣再也按捺不住,挺身坐了起來,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張信。
張信見狀大喜,頓時拜倒在地:“殿下,我張家與殿下素來交厚。日前下官得了朝廷密旨,心神不寧。家母問及,下官便將事情原委一一稟知。豈料家母聽後將下官怒斥了一番,言及殿下乃是皇氣所在,萬不可傷及殿下,否則必有天譴。下官也因此特來相告.......還望殿下早做準備纔是啊.......下官話已至此,殿下還請珍重!”
說話間張信已是黯然落淚。
朱棣此時再無疑心,翻身下塌,一把扶起張信,眸子也閃過一絲淚光:“你張家對本王如此,本王還有什麼可說的?自今日起,你張家一門,便是本王的恩人了。”
說着朱棣拱手而拜!
張信也自感動,忙擺了擺手:“殿下,切勿如此。事情緊急,下官在府裡遷延已久,不可多留了,否則必會惹出嫌疑。信已傳到,還望殿下快些預備。但有吩咐,下官必唯殿下之命是從便是”,言罷張信拱了拱手,轉身匆匆離去。
望着張信的背影,朱棣稍一沉吟,恨恨地咬了咬牙,已是下定了決心!